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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若歪着脖子看了看允祥,忽然又摇头道:“十三爷才是真老成了。现在动不动就唉声叹气的,哪还有半点那个‘拼命十三郎’的样子?”
允祥淡然一笑道:“你要是也和我一样,被先帝晾在旁边十几年,大约也会变得老成起来的。”
锡若见自己招起了允祥的不痛快,心里觉得有几分抱歉,又见四下里没有旁人,便朝允祥的肩膀一拍道:“别郁闷了。如今你也算是熬出头儿来了,你再老耷拉着个脸,回头该招你四哥……那个那个,当今皇上的不痛快了。”
允祥听得抬头一笑道:“别人的事情你倒清楚,怎么对你自己的事儿就糊涂得紧?”
锡若哼哼着反驳道:“我怎么糊涂了?”
允祥故意板起脸来说道:“你要是不糊涂,怎么会天天在军机处里捅娄子?还惹得一帮军机小章京整天叽叽咕咕地笑个不停,难道你想考验我四哥对你的耐心?”
锡若听得咽了口口水,摸着脑袋干笑道:“我这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么……”他越想越后怕,索性又磨起允祥替他求挂冠退休的恩典来,不想刚磨了允祥没几句,就听见身后传来明显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让你当朕的军机大臣,你就这么不痛快?”
锡若吓了一大跳,心道忘了这人神出鬼没的本事了!他下意识地在心里念了句佛,连忙转过身去,又瞅了瞅雍正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脏立刻跟着紧了紧,连忙低下头说道:“奴才……是怕自己不会办事,招了皇上的不痛快。”
雍正冷哼了一声,又看着允祥说道:“十三弟不是早就出宫去了吗?怎么都这会儿还在这里?”
允祥见雍正赶人,只得同情地看了锡若一眼,那意思大概是“我先闪了,你多保重”。锡若差点没看得当场淌下两行泪来,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唯一的救星越走越远,心里却在大喊,“老康或是系统管理员都成,赶紧显显灵让我从此人眼前消失吧!我下辈子一定还给你们打工,而且再也不乱要加班费和岗位津贴了。我发誓!……”
雍正见锡若念念有词,又一把揪起他的小辫子把他拖回了养心殿里。锡若一边踉踉跄跄地被他拖着走,一边在心里无限凄凉地想道,如今再也没有老康这顶又大又结实的保护伞了……不行,本大学士一定要自己奋起自救,和雍正这个普天之下最大的地主斗争到底!
一想到这里,锡若立刻觉得自己的腰杆又挺了起来,虽然被雍正拖着走的姿势仍旧很不雅观,却觉得心里的勇气倍增,待雍正一放开手,便立刻在原地站直了身体,随即用一种谴责的目光看向那个出尔反尔,让自己“官体”尽失的离谱皇帝……
只可惜这种难得的气势维持了不过半分钟的功夫,锡若就觉得自己的勇气随着养心殿东暖阁里那座金自鸣钟上面的秒针,一格一格地消失了,最后自发自动地演变成了小时候起就没矫正过来的立正站好姿势,不由得切齿痛恨起自己的坏习惯来。
这时对面的雍正嗤笑了一声,听在锡若耳朵里,这显而易见就是对他的耻笑,是可忍孰不可忍!……但……还是不得不忍,谁让他一勾手指头就能调动天下所有的兵马和门外那几十个挎着腰刀的侍卫呢?自己就算是练了九阳神功的张无忌也打不过那么多人哪,呜……
雍正冷笑了半天之后,估计是因为锡若这回没给他太多反应,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又推了推自己身前不知何时又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的奏折,说道:“既然你有功夫站在外面和别人聊天抱怨,那正好替朕把这些折子都看了,再写好节略出来。要是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朕还要罚你的俸禄!”
锡若在心里对雍正比了个相当不雅的手势,终究还是抵挡不住他目光里无声的威胁,只得自认倒霉地坐到了雍正身旁的小几子前面,又伸手取下一叠折子看了起来。雍正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说道:“要不是先帝有遗命不许朕难为你,朕真想打发你到底下去好好地磨炼磨炼。”
一听见老康居然还有和自己有关的遗命给雍正,锡若立刻竖起了耳朵,表面上却仍旧装作在专心致志看折子的模样,结果猛地听见雍正一声训斥,“拿倒了!”
“哦,哦。”锡若连忙把不知哪个倒霉鬼的折子又调了过来,耳朵却仍旧伸得老长地听雍正感叹道,“你在先帝身边还真是享尽了福,年纪轻轻的就官居一品,入阁拜相,我皇阿玛到最后也没舍得放你出去,你又哪里会知道在下面为官办事的艰难?好多事儿其实不是朕不相信你,而是担心你历练太少,会被底下的那些官员蒙蔽,到时候反倒陷你于尴尬不义的境地……”
锡若听得闷头不语,过了一会却丢开了手里的折子,难得地坐正了身体,又露出一副正经的表情看着雍正说道:“奴才以前也说过,皇上是佛门的阿修罗,本性虽然是好的,惜乎总是杀气太重。先帝爷早先写给您的那个‘戒急用忍’的条幅,不知道您还留着没有。奴才以为……”他抬眼看了看雍正的脸色,确定他没有恼羞成怒之后,才又接着说道,“奴才以为那句话到现在也还是一样适用。唔,不管怎么说,世界还是很需要爱的……”
雍正先开始还若有所思地听着,末了却又被锡若最后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斥道:“说着说着就又不着边际了。给朕看折子。不看完不许你回家!”
锡若听得缩了缩脖子,只得又愁眉苦脸地琢磨起那些连个标点符号都舍不得打的文言文来。
重生
锡若从养心殿里出来的时候,宫门都已经下钥了,只得绕到军机处的值房那边去,想着在不拘哪个角落里窝他一晚上再说,心里却不由得怀念起小时候出不了宫,还可以钻到西五所里去找十四阿哥的日子来。
锡若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抬眼便望见弘历跟弘昼小兄弟两个从西五所里跑了出来,却在打打闹闹地笑个不停。锡若站住原地看着那两个欢声笑语的皇子,只觉得时光仿佛又倒流回去了一般,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想要转身走开。不想弘历一看见他,却立刻停止了和弘昼的打闹,赶了几步过来笑道:“十六姑父怎么一看见我和五弟就走?”
锡若想不到这个如今的四阿哥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只得转过身来说道:“我见你和五爷正玩得开心,不想打搅呢。”
弘历却有些诧异地说道:“十六姑父怎么说这么见外的话?皇额娘说我们小时候的防天花的牛痘,还是您给种的呢,以前您还老带着我们玩儿,难道就忘记了?”
锡若看着这个日后的乾隆皇帝,却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得又笑道:“怎么会呢?只是如今你和五爷都大了,又是皇子,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心里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今天对你们失点礼数,明天你们老爸说不定就要扣我薪水。这件事儿大大地不划算!
不想弘历这古灵精怪的家伙瞥了一眼锡若眼角偷偷瞄去的方向,居然朝他笑道:“十六姑父是不是刚刚被我皇阿玛训斥过?”
锡若心里有些惊讶于弘历的观察入微,脸上却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说道:“皇上对臣下是那个……高标准,严要求,我努力跟上他的趟儿哈。”
弘历听得噗哧一乐。那个单眼皮的弘昼却在旁边似醒非醒地看了锡若一眼,嘴里嘀咕道:“只怕是再努力也跟不上趟儿。”
弘历闻言连忙教训道:“五弟,十六姑父是长辈,不可说这种失礼的话。”弘昼抬起眼皮看了这个只比他大一个时辰、却受尽了祖父和父亲宠爱的哥哥一眼,小眼睛里瞬间掠过一阵精明的光芒,随即又懒洋洋地说道:“四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锡若倒是看得一愣,脑子里又自动浮现起弘时和允禩窃窃私语的样子,心道看来这雍正的儿子,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只怕这宫里头很快又要掀起新一轮的夺嫡之争了,不觉暗自皱了皱眉头。
这时弘历却又问道:“十六姑父这会儿还留在宫里,想必是为了处理政务耽搁了吧?我听说您小时候就时常住在西五所我十四叔那里。我现在住的就是十四叔原来住过的地方,每天都有人收拾打扫的,应该比军机处和内阁值房来得舒服些。您若是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在我那里将就一晚也成。明早也有人伺候您起床更衣。”
锡若留意到弘昼眼里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便笑着对弘历说道:“多谢四爷的美意了。只是我如今是内阁和军机处的大臣,歇在皇子的住处终究不妥。再说我在这宫里头也跑了许多年了,上哪儿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地方住?倒是有劳四爷费心了。”
弘历只得点头道:“是了。十六姑父从小就住在这紫禁城里,只怕比我和五弟还更熟悉这里一些呢。”
锡若见弘历和弘昼没有别的话,便笑吟吟地向他们告辞,自己又在附近兜了一阵,终究还是走到乾清宫旁边自己那间小庑房里来了。他朝乾清宫附近的侍卫打了个招呼,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雍正继位以后,锡若就很少再来这里,原以为这里必定早已结上了蛛网,灰尘满地了,不想推门进去一看,却发觉里面窗明几净,就连床上的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倒像是天天有人打扫的样子,不觉怔住了。
锡若有些怀念地摸了摸炕上的棋桌,又打开柜子来看了看,发觉自己留在里面的一副围棋和一些小物件都还在,心里不觉更是惊讶,这时却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响,连忙回过头去,却见七喜拎着一桶水和一块抹布站在门口。
七喜抬头看见锡若的时候,自己也愣住了,下一刻却立即回身关上了门,这才放下水桶朝锡若问道:“额附爷怎么还没出宫?”
锡若苦笑道:“又超时加班了呗。”
七喜听得一笑,自己拧了那块抹布来擦桌子。锡若这才知道这里的干净是怎么来的,不觉有些感动地朝七喜说道:“这间屋子老早就没住人了,你又何必冒这个风险来打扫?我叫你跟我出宫,你反倒不肯。”语气里还有些微的埋怨。
七喜闻言,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擦着桌子说道:“因为这个地方是整座紫禁城里,我觉得最有人情味儿的一个角落,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它破落了。”
锡若听得一怔,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最鸡飞狗跳的一个角落才对吧?”
七喜听得露出个笑容来,见锡若有些困倦,便停止了清扫的动作,又转身给他摊开了床上的被褥说道:“额附爷困了就先躺会儿。我出去给您打盆热水来洗洗。”
锡若连忙按住七喜说道:“我自己来就成了!”他知道现在七喜每抛头露面一次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因此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为了给自己打点水,就冒这样大的风险。
七喜用他那双仿佛能够看穿人心的眼睛盯了锡若一会,然后在锡若拿起水盆准备开门出去的时候,有些突兀地说道:“额附爷,请您带我出宫吧。我虽然已经是个活死人,却多少还能对您有点用处。”
锡若听得诧异地回过身来,见七喜紧紧地盯着自己,连忙点了点头说道:“你肯离开这里是最好不过。不过我还要在内务府先安排一下。你等我的信儿吧。”
七喜表情淡然地说道:“全凭额附爷作主。”
几天以后,锡若趁着内务府淘换太监的机会,把“七福”这个名字也加了进去。他怕自己府里人多眼杂,又有不少人先前在老康身边见过七喜,想了想便将七喜安排在了自己京郊的一座别庄里,让他和如今在那里管事的王盈春一道打理庄子上的事情。
结果没过多久,王盈春来向公主府孝敬庄子上的出息时,便向锡若惊叹“七福”明察秋毫的能耐和手段,说自己先前都弄不明白的很多糊涂账目,七福没花多少时间就全部帮他理清了,还处罚了几个捏造账目冒支钱粮的庄丁,如今庄子里的人都尊称这位新来的二管家为“七爷”。那心思耿直的王盈春还嚷嚷着自己这个大管家要让贤。
锡若一边听王盈春心情激动地汇报,一边却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七喜这么个聪慧敏锐的人,倘若没有因为进紫禁城而落下毕生的遗憾,该有多好。不过这样一来,他倒觉得自己心里踏实了许多。有这样一个在乾清宫里同自己相伴多年的人在身边出谋划策,总好过他一个人提心吊胆地在里头瞎揣摩,除此以外,他还可以在没事的时候躲着旁人,同七喜一起聊聊以前在乾清宫里的生活。
九月的时候,康熙皇帝的梓宫在景陵安葬,孝恭仁皇后乌雅氏,也就是雍正和胤祯的生母随葬在侧。锡若特地抽空去了一趟别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七喜。
七喜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默了半天的神,末了点点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