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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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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
重重宫阙。
一轮弯月,高挑在斜飞的檐角之上。
沉寂的宫殿间有人低头疾走,转瞬便到了正殿。
“陛下,他到了。”
黑袍肃面的秦王转过头来,进入大殿的那人立刻上前将怀中一个黑漆木盒举过头顶跪在地上。
“打开!”秦王的声音含着愠怒,虎目暗沉。
木盒应声而开,刹那间,一束刺眼地光亮自盒中喷射而出,大殿内顿时亮如白昼,侍立在旁的几位重臣,都是微微一怔,同时朝盒中望去。
只见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奇石,通体剔透,晶莹如玉,秦王眯了眯眼睛,避开刺目光线,果然看到了石上刻着的十二个字。他顿时虎目一张,怒不可遏地挥手拨剑当空劈落,那木盒应声而破,众臣循声看去,却见遍地碎木渣中,那奇石竟是完好无缺,只在原地滚了几圈便停了下来。
秦王怒瞪那奇石片刻,又是一记当空劈下,可剑锋狠狠落下,依旧没能伤到奇石分毫,反而是他被自己全力砍下的力道震的手臂酸麻。
跪地之人低声回禀:“陛下,臣带着千余人日夜凿山才将它自吴村山壁中取下,任何利器都试过了,实在无法将它再凿小一分。”
“那就用火烧!”君王咆哮如雷。
“已经……”地上那人一脸难色,正要回答,一旁有大臣出列道:“陛下,此石发现至今,虽然传的沸沸扬扬,可如今亲眼看到,它也不过是块石头而已,看这材质,像雕凿夜光杯的石材,奇虽奇了,灵却未必。”
秦王“嗯”了一声,转头看他,他慌忙再道:“臣以为,天下已然是大势所趋,有陛下这样的明君降世,大秦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这些只怕是那三国做的小把戏而已,意在蛊惑人心,减我国威,此种雕虫小技,不足为俱。”
“护国公此言甚是,可是奇石已经造成的不平,臣认为却不能善罢,应该当机利断,扫除祸患。”一旁有人迈前一步说道。
“严将军的意思是?”秦王虎目微微一晒。
久经杀场的将军,以手为刀,在面前轻轻一比“柏之姓氏,本来就少,既然被这奇石提到了,不管它是真是假,不妨就来个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秦王的眼睛再度眯了起来,盯着那颗奇石,眼中透出一股淡淡地冷笑来……
天下,风云再起了。
四国为首的秦国向其它三国发出通告,“凡天下有柏姓者,皆杀之。”虽然在此榜后有注明类似噬血大盗柏氏一族在秦地犯下十数宗血案,罪孽深重,因而秦国才对此家族施以严惩这样的理由,可是天下人无不知晓,柏氏的灭顶之灾全是因为那块写有预言的奇石所至。
秦国势大,其余三国莫敢不从,何况自从预言隆世,人心惶惶,月、楚、纪三国也都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帝权的威严岂容旁落,如今有了秦国带头,自然都是立刻遵行。
一时间,柏姓者血流成河,男子杀尽,女子发给贵族为奴,更责令不许其生子女。如此厉政,使得原本柏姓者不是死去就是纷纷改姓逃亡,只半年时间,柏之一姓,已然灭绝。
当这屠杀暴政公然进行时,被秦帝藏在深宫广宁殿的奇石,也终于开始失去它夺目的光华。秦帝又命六大护国师施符压制,隆重地大礼过后,最后看一眼那正在渐渐黯然失色地奇石,他拂袖而去。
厚重的宫门轻轻掩上,将那道日光越逼越窄,当布满灵符的大殿内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时,那块位于案台中央的奇石,忽地猛然一闪,似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石上的十二个字逐一亮过——
——飞星落、阴阳调。柏氏起、一天下。
晶亮的光,随之收敛,消于死寂。
……
光阴似箭,转眼便过了数十年。
是非岂因逢乱世长歌怎奈曲无名
001 凌迟
在许多年之后,白韶卿还是会时常回忆起当年楚京血腥恐怖的那一幕,当她的双眸已然褪去最初的纯净目光,当她早已不再是那个留恋华衣爱慕欢颜地嫣然少女,当一切不再回复从前时,她却依旧没能忘记那一幕。
若能回头,便有无数机会改变那一切。
可是,谁又能回头呢?
……
行刑定在午时。
据说是因为这个时辰阳气最盛。纵然被行刑者有再多怨念,魂魅在烈日下也无处藏身,来不及在人世再造怨孽,便被打地灰飞烟灭了。
应死的人,就连做鬼的机会,也不会给他。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是他呢?
儒雅地衣冠已被拨去,只身着一件亵裤,五花大绑地跪在囚车上,从长街那头缓缓而来。两边的百姓将手中的果皮臭鸡蛋对着囚车重重扔出,这些人中,竟然没有一个记得白宰相的宽厚仁慈,泽被苍生吗?
好像赶一场热闹的庙会,满城的百姓兴高采烈地追着囚车,激烈血腥的杀人场面本身已经够刺激的了,何况,还是凌迟。
囚车就从十步不到的地方经过,年幼地白韶卿却不敢伸一伸手,她紧紧拽着娘亲的袖口,哭到哑声无力的娘呆呆朝前看着,紧护着身边的一对儿女。母子三人,就这样,咫尺天涯地看着那个做丈夫的做爹爹的,在眼前徐徐经过……
从此一别是阴阳。
白家已然被抄,通敌卖国的罪名,诛连九族。却唯独是她们母子三人因为回老家看望年迈地祖母,回来时雨天路滑,车翻下了山坳,在深谷里昏迷的昏迷受伤的受伤。两边拿人,就连病榻上的老人也未能幸免,只有她们因祸得福,意外地捡了命,活着回来。
可是,人事全非了。
就是这趟来见父亲最后一面,娘亲也再三叮咛,不能叫出声不能哭出声,远远地送一送他吧。她是贤惠隐忍的妻子,咬紧牙关发誓一定要孩子带大,可是,来送一送他们的爹爹,只要小心一些,总应该没事的吧。
母子三人被人流推动跟着囚车朝前移动,身边是百姓怒骂不息地声音“卖国贼!”“该杀!”“拔了他的皮!”“杀千刀的……”
白韶卿很不解,为什么不久前还是拜着跪着,向白宰相谢这谢那,赞他大义夸他仁慈的人,转眼间,就有了血海深仇,这么迫不及待地想他死吗?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不,爹爹是不会做错的,全天下的人都会做错事,可爹爹不会,他不会的。
泪眼中望出去,他已经从囚车里押到了场中。慢条斯理地监斩官顾自喝着茶,毒日头下,时辰还未到,谁也不会去理会孤零零跪在场中的将死之人。
人潮又涌动了一些,把三人推到了更接近刑台的地方,透过人群的缝隙,白韶卿看着他垂头跪在不远处
——爹爹,我和娘亲弟弟来看你了,你抬起头吧,看一眼我们!火烫地哽咽灼伤着她的喉咙,像是咽下满口的金针,她只能不发一声地紧紧地咬着嘴唇,眼睛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她是大楚宰相的千斤,是有着非凡才华令老父亲都时时赞叹不已地长女,是娘亲温柔呵护下锦衣玉食的温室之花,她的眼睛曾经清澈地尤如清浅的涓涓细流,可是,在经历了今日这一幕后,有东西在这双眸里悄然改变,就像那只爹爹最爱的爬满了冰纹的瓷瓶,在某一日午后,无声而碎了。
不论他们给了爹爹怎样的罪名,年幼地白韶卿已经发誓要断然否定这一切!
若是有错,那一定是这世道的错!若是有罪,也必然是这人世的罪过!
四国争雄,表面上平分天下,实则暗战不休,所以才会有不停地出卖与被出卖,怀疑与被怀疑地事情发生。而那刑台上胡子都已花白的父亲,只不过是新一幕的谋计下又一个牺牲品而已。
她紧紧握着拳头,嘴唇被咬出了鲜血尚自不觉,娘亲将她的头往自己的怀里拉一拉,与此同时,却听鼓声一响,时辰到了!
行刑官掷下令签,所有的百姓都激动的大叫起来,身边的小弟受到惊吓:“啊……”
娘亲连忙将他的小身子往自己身上盖,弟弟个小,看不到身边的情形,只觉着气闷,不由得地叫嚷“热!”白韶卿也伸手拉他,做娘的终究不忍,又想这孩子虽然迟钝,可毕竟……临了,让他再看一眼吧!
娘亲把儿子抱起,白韶卿便伸出小小的手臂搂着她们,和身边的人一起抬头望向刑台,搭地高高地木台上,一张硕大地渔网将犯人当头罩了个严实,迅速地收力后,他苍白瘦削地肌肤被网眼勒的一颗颗鼓了起来。行刑手头扎红巾,手上一把牛角尖刀,在烈日下反射着剌目地光亮。
娘亲全身颤抖,白韶卿紧紧地贴在她身边,一丝血色也没有的小脸却是仰得高高地,漆黑地双瞳死死盯着父亲,那个自始自终不愿意抬头的人。
震耳欲聋地刑鼓声中,只见行刑手挥动着牛角刀一亮,眼前顿时有血光闪过,父亲的身体随即猛然抽动起来,他的肩膀处多了一道血口,只有指甲大小的位置,整片皮肉被削了下来。
凌迟,要在规定的十天之内,每日割下被刑者一百片肉,行刑手们以割完最后一刀时犯人还能喘气为准则,所以这第一刀,割在最无关紧要的地方,可那痛楚,却是显而易见的。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每一寸每一分都在抽搐中,那究竟……是怎样的痛?没有亲身体会的人永远也无法明白。
围观的人却只觉刺激,还有人纷纷扑向那个盛着割下肉片的瓷钵,无数只手,都在向前索取,得到的人欢呼着将那片血肉放到嘴里咀嚼……白韶卿觉得自己已经濒临疯狂了,她想大叫大喊、她想抢过刑行手手上的大刀、她要杀光在场的每一个人……
她已经完全无法顾及身边呆若木鸡地娘亲,一心只想不顾一切地呼喊出声,不死不顾地将那口气喷*来,哪怕要因此化为飞灰也在所不惜。
她挥起手臂,一声激喊就在将要冲涌出来的时候,受刑地父亲忽然抬起头来,遥遥地,好似看到了她,轻轻地,他像是……笑了一笑!
她泪流满面地仰着头,自成百上千个兴奋地人脸中,他看到了她,小小地脸庞,有着最美最黑的眼睛,有最浓密地一头黑发,有最聪慧的一颗心。
走,他用眼睛说,离开这里,永远也不要回来。
不!
卿儿!你是这天下爹爹最珍贵的所有,你是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将来,对许多人来说,你也必然是唯一的,离开吧!爹爹要你活着!
不不不不不!
白韶卿用力摇头,正想扬手向父亲示意,却听身边一个稚嫩地声音忽然叫道:“爹!”
是非岂因逢乱世长歌怎奈曲无名
002 惊变
白韶卿和母亲几乎同时回过神来,惊诧地盯着弟弟,他刚刚叫了什么?
弟弟却像是想证明他忽然清楚了的神志一般,伸手遥遥一指:“爹!”他的声音很小,可在母女耳中却如同惊天霹雳。
他竟然能叫爹了,他认出爹了!整整四年,他自出生起就没有尝过一天正常孩子的快乐,更没有认出任何一个亲人,可是,在父亲此时分明已经面目全非的时候,他居然,能认出他,能叫他了!
狂喜涌上心头,娘亲脸上泪痕未干,新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颤抖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卿儿……你听到了吗?康儿能认爹了!”
“听到了听到了!”白韶卿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笑还是在哭,她转头朝向父亲,他的面容已经完全扭曲着,肩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淋淋。
“要让你爹爹知道!”娘亲忽然说。
白韶卿转过头,心里隐隐一丝不安划过,可被她立刻打消,点头:“嗯,要让爹爹知道。”
她们同时朝着刑台上挥手,此时群情激奋,无数只手都在竭力伸出,她们的举动也就没引起旁人的注目。
拼命的挥手,苦于不能大叫,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挥舞手臂。
可父亲却好似已经痛晕了过去,头垂地越来越低,一个刑手拿起一桶水当头浇下,冰冷的水漫过头脸,他不得不清醒过来。
发丝散乱地垂在眼前,水珠顺着头发滴答落下,落到地上时却变成了一地的血水,开裂的伤口淌过冰水,更是痛的全身痉挛,想到昏迷之前看到的,心心念念的,他努力睁开眼睛朝定一个方向看去……
母女二人高高挥动双手,迎上他的目光,回头一指,四岁大的儿子被娘亲捧到身前举起,那小脸上没有惊惧反而透着一丝欢喜,小口微张,一下又一下,竟似……意似在叫爹吗?
泪水顿时迷蒙了双眼,他贪婪地看着她们!他的妻儿……他此生负了的人!
行刑至今,他一直静如止水的心忽然间沸腾了起来。
哀莫大于心死!极刑凌迟,他何尝不怕!只不过在行刑之前,他其实已经死了!或者,当受陷害之初,楚帝派了一个和自己素来政见不和的人调查此事时,他就已死了!王的架式已经摆明了心意,自己这个宰相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