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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是不是不来景辛宫了?”引线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多日总不见肖彦的身影,自己这几日的努力岂不付之东流了?
“听娘娘说,王爷是不会来的。”
引线怅怅地站了一会,在她的寝殿里呆了片刻,才离开。第二日,对冷霜儿的好奇心开始作怪,寻了个穿针打瞌睡的机会,重新来到冷霜儿的寝殿外。
她在银杉树下沉思半晌,方转过东面的屏门,见是与外面高墙相隔的花园。园中古木掩映,清雅幽静。正值阳光灿烂的晴日,一波水池天光云影,周边植有荷花菰蒲,水动风凉,年岁已高的桂花树在阳光下送来阵阵幽香。
南望可见池边有湖石假山,假山巅上藤萝蔓挂,苍苔横生,葱茏的参天大树延伸至墙外。引线走得顺当,攀过藤萝就上了假山,隐约已见外面的风景,顺着粗大的树枝爬了几尺,墙外的景致尽收眼底。
那片林子看起来陈旧萧索,地上绿草萋萋,估计被荒废有一段日子了。引线俯瞰了半个时辰,找不到任何有趣之处,心里有隐隐的失望,想顺着树枝爬回去。这时她听得林子里有轻柔的踏草声,转回头去看。
梨树附近的树荫下伫立着一女子,素净的衣裙,瘦削的身材,面色皎白如月,神情却宛若一江秋水,有一种娇柔的病态之美。周围烟霭纷纷,她就是在秋水中浮动的一片杂花,让引线也隐隐感知到她身上寂寞的香气,头不禁发起晕来。
这不是那个叫琬玉的雯妃吗?
琬玉在那里徘徊走了几步,又是一片沙沙踏草声,林子里出现一个青色长袍的身影。那男子,仪容整秀,又非宫人打扮。引线睁大了眼睛,顿感热血沸腾,一颗心紧张得急跳不定。
琬玉迎上去,斑驳的树叶将他们遮掩住了,引线却见那男子的一只手直勾勾地上了琬玉的肩。两人厮磨到烟霭淡尽,引线的脖子歪了,酸了,才闪现两人的身影。但见琬玉已是乌云半掩,雪肤花容上尽是一片娇媚。
男子先往外走,琬玉痴痴地望着,突然唤道:“长寿。”男人驻足回望,琬玉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摸面前男人的胸口,男人警觉地回头张望着,不知轻声劝慰了一句什么,琬玉依依放了手,男人迅速地离开了林子。琬玉又伫立片刻,理了理衣鬓,踩着青草慢慢地消失在引线的视线中。
引线哼着曲出了院子,满脸尽是切切的得意之色。
过了几日,邢妃带了琨儿散步,竟来到了景辛宫外的一带复廊。她抬眼张望着景辛宫外的月亮门,终于看见引线从一带柳荫出现,洋洋喜色地往宫内走。
“龚引线!”她大声叫唤。
引线见是邢妃,回望月亮门内的动静,方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邢妃嗔怪道:“真不够义气,来个这么长日子,竟然不过来看看我。”
引线已是京城里的小姐,看得出眼前的邢妃并不怎么受宠,因此没有了以前的那份敬慕,嗫嚅道:“我姐跟你有瓜葛,她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才多少日子?就让人刮目相看了。”邢妃挖苦道,“这还是以前的龚引线吗?怎么变了味啦?”
引线装出无奈的样子,逗引着琨儿:“你知道我家在京城了,自然不能歇在我姐那里,她又管得紧。娘娘的恩典,引线心里念着呢,哪敢忘记?”
一句话惹得邢妃失了脾气,扑哧笑道:“龚穿针守着她的景辛宫,她还有心思管你?别怕她,有空多去荟锦堂走走,我再带你练箭去。”
一番话两人又投机起来,引线挑了侍女盘中的糕点去逗琨儿。
“线儿。”
复廊里的人闻声侧脸看去,穿针从月亮门走过来,着一身浅绿的衫子,在濯濯的阳光下,宛然雨后的莲叶,宛悠悠浮荡着。
“我姐叫我,我走了。”引线叨咕一声,蹦跳着走向穿针。穿针朝着她微笑了,伸手牵住了她。
“狐媚子!狐媚子!”邢妃身边的琨儿忽然叫起来。
玉娉婷 无边落木萧萧下(四)
穿针一皱眉,拉起引线往月亮门走,然而引线已经止了步,刚才还笑逐颜开的娇容,此时一瞬间淡了。
“上次她这样骂你,这次换了个孩子,定是她教的。”她断定道。
“别去理会就是。”穿针拉着引线,“快回去。”引线跟邢妃热乎在一起,她担心;如若上次那样闹起来,她更担心。
她的思维仿佛永远赶不上引线的脚步,还不待穿针拦住,引线径直回转到邢妃的面前。邢妃含笑望着她,一脸无辜:“童言无忌,我也没办法。”她身边的琨儿,似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慌乱地抓住了邢妃的袖子,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引线。
引线不容分说将手甩在琨儿的小脑袋上,啪的一声脆响:“小子,好话不学,偏学难听的!”孩子哭叫一声,尖尖的仿若小狼嗥叫,一旁的侍女赶忙抱住了他。
邢妃见宝贝儿子遭欺负,顿时五内俱焚,扑到引线面前大骂:“你们这些乡下来的粗野东西,没良心,没教养,天生就是狐媚子!活该被人骂!你伤了我家琨儿,我找王爷评理去!”
引线听邢妃说起肖彦,一时失了神。邢妃的手趁机抓住了她的衣襟,眼看又是一场恶斗。
穿针惊骇得小跑上去,往邢妃身上推了一把。邢妃趔趄着往后仰,双手抓着引线不放,引线吃不住也跟着倒地,又下意识拉了穿针,三个人倒成一团。
“这又怎么啦?”复廊边传来陈徽妃的尖叫声,随侍的两名宫女跑过来将倒地的人一一扶起。
“大人闹,小孩哭的,越吵越凶了。”陈徽妃问明事情原委,心疼地摸娑着琨儿的小脑袋,眼扫穿针,目光仿佛带着一丝鄙夷的凉意。
“娘娘,你可要公平论理。”邢妃吃了亏,哭诉道,“上回是妹妹,这回可是姐妹一齐上的……”
“王爷会公平论断的。”陈徽妃淡淡地回答。先让邢妃带孩子回荟锦堂,示意穿针姐妹在景辛宫静候,自己往晋王寝宫方向走,去时优雅自若地撩动逶迤的裙摆,流光熠熠,令穿针心里微微异动。
晋王寝殿里。
穿针静静伫立着,面前的肖彦坐在案几旁,低头对着手中的信函沉思着,几案上的文翰、折子堆积如小山。
自从那夜,肖彦并未再召她,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复到几个月前。要不是这次吵架事件,穿针甚至觉得他们的过往就如一片薄烟,随风散尽,她连他的面也难得见上了。
她一直在等,等着他抬眸,给她温和的一笑。那么,别人怎么骂,怎么嘲讽她,她都会忍受。
肖彦埋头批阅,过了半晌似乎才发现她的存在,于是将头抬了抬:“女人真多事,你有了景辛宫,前段日子又陪本王,她们有妒意也是难免的。本王很忙,原本在你那求个平静,岂料你也是耐不住,落了俗套。”
他垂下眼帘,有了些许暖色的英俊面容,此时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香雾袅袅间,他隔她远远,有若千里,她始终等不到他抬眸。
穿针的心里无底的失落,他真的对她失望了吗?
她恍惚无语,想着他曾经柔情的双眸,含笑的容颜,看眼前人比往日更像傲贵不可触的晋王,心里的苦涩和烦乱交缠散不开,顽固地沉淀着。
“你妹妹真有本事,每次搅得王府天翻地覆的。”他提笔蘸墨,冷冷地讥讽道。
“她也是为了臣妾,是臣妾不对。”穿针垂下了头。
肖彦提笔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缓缓落字,语气很淡:“你这样护着你妹妹,反而会害了她。”
此时风起,琐窗外的枝叶如风马铮铮。远处栏杆旁,引线一定着急地等待着她,她说:“姐,要是王爷责怪你,你别揽在自己身上,想处置就处置我吧。”当时她感动地抚了引线的头发。
在关键时刻,站在身边的除了自己的妹妹,还会有谁?
听着肖彦这么说,她的心里一阵冷笑,缓缓开口问:“她是臣妾唯一的妹妹。”
肖彦眉头挑动,眸子里覆盖了一层薄冰,甩手将蘸墨的笔扔在砚台上:“出去!”
穿针的脊背猛然僵住,她的眼睛眨了眨,望住肖彦静止了。
“我叫你出去,听见没有?”肖彦靠在背椅上,微闭着双目,不胜其烦地挥了挥手,“俗,都是俗人……”
然后冷冷一笑,极残酷的,刺目的锋利。穿针看着他,蓦地转身而去,绣鞋无声穿过金砖,石榴裙如纱如烟淌在脚下。
她低着头,风儿吹乱了她的发丝,隐约有引线呼唤的声音,她抬头,望着天真烂漫的笑脸,眼眶里弥漫了泪花。
引线见穿针神情恹恹的,安慰道:“我算看透这帮贵人,心肠怎么这么毒,这在我们并州根本不会有这种事。那个陈徽妃也是,身份越是显贵,就越是搞不明真笑还是假笑,即便是朝我笑,也是假惺惺的做作,肖彦怎么纳了那些人进来?”
“姐,别怕她们,有我呢。要是咱们俩人联手,她们不敢对你怎样了。”她主动拉了穿针的手。
穿针跟着引线越走越快,凉风阵阵,脚下仿佛碾了冰,一步一步冷得沁骨。
本来以为明了他的心意,原是无法确知他的故事。在这些缥缈无定的光阴里,他与她的关系乍离乍分,到如今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充其量就是个俗人罢了。
算了,还是回到原本平定的日子里去吧。她的心中涌起怆然,他肯把景辛宫给她,终究对她存了顾念,虽然这顾念有时亲近有时冷落,而她已经觉得很好了。
穿针一心想回到春日里的那份心境去,一桩突如其来的事件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玉娉婷 鸳鸯瓦冷霜华重(一)
琬玉前襟的一半绣成了,穿针心里高兴,用缎布小心包了,独自去琬玉的院子。
午时刚过,太阳躲在云层里,空寂的院外嗖嗖刮过一阵小风,老梨树轻轻摇动几下,一只筑巢的鸟儿啾鸣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房内所有的帘帐低垂,四面不透光,静得不闻一丝声音。穿针睁眼凝视着黑暗,隐约见床帐两边站着两名侍女,屋子一角置有涂金银鸭香熏,在昏暗中静静吐散着腻醉的香气。琬玉面壁而睡,听见声音动了一动,翻过身来。
“把你弄醒了。”穿针歉意的一笑,坐在她的身边。
琬玉让侍女退出,只点了一枝小蜡烛,微明的光影扑上帐帷。穿针这才看清,琬玉比寻常又消瘦了几分,面上、颈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香粉,看不透她的本来面色,只在颦蹙的眉心间,掩有难抑的痛楚。
“胃病又犯了?”穿针担忧地握住了琬玉的手,那手通体渗寒,无一丝暖意。琬玉的身体每况愈下,春日里见到的如艳艳芙蓉的雯妃渐渐淡去了。
琬玉半坐在床榻上,一窝云髻已经散作披腰青丝,一片翠钿花摆在面前的锦褥上,她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抚弄着,笑道:“崇先生料着我红颜命薄,算得真准。”
“别瞎说。”穿针心里涩涩的酸,帮她梳理着头发,绾了个松髻,她感觉簪花的手无可控制地颤动着,好容易才用翠钿花簪定。
“王爷……他没来看你?”她艰难地问道。
琬玉一怔,举起鸾镜打量着自己,一丝凄怆的笑忽然掠过她的嘴角:“快三年了,这人生最华美的一段,也不过是一场杂芜平淡的梦。光阴一眨眼,便都白了头。王爷?我不去想他了。”
她轻轻叹气:“鬓未丝,心已老了……”闭上双目,良久不说话,一抹泪淌过厚重的香粉,挂在细薄的腮边。
穿针好容易哄琬玉入睡,方悄悄地退出了屋子。锦茵层叠的帐卧,笼了轻纱般的香熏,都远远地退隐入无垠的昏暗。渐渐呈现出来的,是一片略显颓败的寝宫,一处深深的小院,里面如豆昏蒙的光焰中躺着一位寂寞的美人。
缓步走在芙蓉洲畔,这时候的树荫一带寂寂少人,因为心里装着心事,也没去观望周边的景致。前面石板桥上跑下来一妇人,东寻西觅的,脸上略显焦灼之色。
“琨儿!”妇人呼唤道。
穿针见是琨儿的乳娘,便往道路边让了让。
“跑哪玩去了?”那乳娘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