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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虽然是个太监,从他口中我还是套出了不少的话。
北平城内有三大花魁:〃 东袅娥,西雪奴,翡翠楼中隐越姬。〃
东城飞红院的袅娥,十三岁时出道,以飞扬飘逸的舞姿艳冠北平。虽然已经五年过去,艳名依然不减当年,全国各地常有名门公子前来缠头捧场。
西城春寒阁的雪奴,年纪刚满十四岁,体质异于常人,夏日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精于功夫茶道。传言她亲手斟的一杯茶最高叫价百两黄金,按当时的价格,百两黄金可以够一家十口人的普通百姓吃上五十年的粮食。
袅娥和雪奴的美貌自然不必说了,大家都曾经见到过,但是翡翠楼的越姬,无论何时出现在人前,自眼睛以下总是戴着一张神秘的面纱。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但是没有人会相信越姬长得不美,因为面纱外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美太动人了。越姬的绝技是抚琴唱歌,歌声穿云裂石,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聆听一曲她的歌声比品尝一杯雪奴的茶贵十倍。
越姬当然是不卖身的,她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也许有人暗地打过她的主意,但是自从有人发现翡翠楼出现过一次燕王的身影之后,所有人萌生过的,正在萌生的,还没有来得及萌生的对越姬的绮念,都静悄悄消失得像一缕轻烟飘过,连半丝痕迹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越姬是从哪里来的,连翡翠楼的当家翠娘都不清楚她的来历。越姬到北平三年以来,我行我素过着自己的日子,她并不是常常接见客人,只会偶尔唱几首歌维持她在翡翠楼的生活。翠娘当然不会介意越姬的行为,越姬借用她的场子,这块免费的金字招牌给翡翠楼带来了大量的人气,况且她自己偶尔赚的钱早已远远超过她所需要的日常费用。
我对袅娥和雪奴没有太大的兴趣,如果要包装,一定要选择一个极品来包装,越姬正是一个绝好的包装对象。
明初时朱元璋曾设立过官办妓院,〃 国初于京师尝建馆十六楼于聚宝门外,时虽法度严密,然有官妓,诸司每朝退,相率饮于妓楼,咏歌侑酒,以谋斯须之欢。〃
鉴于朝中官吏沉溺于此,朱元璋后下令严禁官吏宿娼,违者重罚,〃 禁文武官吏及舍人,不许入院,只容商贾出入其内。……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 当时曾有一个名叫马合谋的官员去富乐院宿娼,事情败露后,朱元璋对他进行了严厉惩处,同时又推而广之,惩办了相当数量的官员。
封建社会是等级森严的社会,淳风俗、美教化、正人伦是统治阶级一贯宣传的口号,官吏可以娶三妻四妾,但是不得与等同贱民的妓女私通,而那些商贾市民、下里巴人,反倒不受限制,可以纵情寻欢。法度归法度,官吏们常去的那些表面上只以歌舞承应的风月场所,暗地里当然也做着不光彩的买卖。
燕王去过翡翠楼,算不上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他向来是个十分注重自己名声的皇子,就算他喜欢越姬,也没有必要招摇得让全北平的人都知道。在秦楼楚馆出现对燕王自己没有半点好处,他去翡翠楼明显是为了保护越姬。
能让燕王牺牲名声去保护她的越姬,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我对徐妙锦说:〃 你只要帮我找前两类人就好,我去翡翠楼见越姬。〃
徐妙锦点点头,望着我说:〃 我的事情倒容易办。这个红牌越姬怎么会见你?要见人家一面可不太容易呢!〃 她话语中隐约带着几份醋意和不屑,大概是因为燕王之故,她明显不喜欢越姬,而且像她这种公侯小姐一定看不起青楼女子。
那些丫环们也都迷茫不解。
我冲她们神秘地笑一笑,说道:〃 你们放心好了,我担保在一日之内可见到她。〃
夜色掩映,一轮圆圆的满月高悬在空中,唐门的轻功身法对付不了燕王,飞檐走壁却是如履平地。我易容换了一身男子夜行衣假扮作男子模样来到翡翠楼,越姬就住在后院修竹掩映的小楼中。
风骤起,竹叶摇动,沙沙作响。我悄悄潜伏于小楼窗外,闻听有女子转轴拨弦,浅吟低唱一阕词,颇似北宋才子秦观所作《满庭芳》:
〃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
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
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
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低墙。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
漫赢得青楼,薄幸名狂。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
伤心处,高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一曲终了,楼中屏息无声。我听得分明,似是秦观之词,却并非全系秦观原创,那秦词原作是:
〃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
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她却是改动得贴切,不仅把秦词中的离情别恨唱出,而且蕴含着自己强作欢颜的凄凉心境。歌声字字清脆,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一唱三叹,歌声中万种离情,令人心动神驰、潸然泪下。这唱歌的女子,定是越姬无疑。她是在为谁抒发离愁别恨?谁又是她惺惺相惜的知音?她那薄幸的情郎此刻又在何方,让她如此芳心凄楚,黯然消魂?
我心中暗暗衷叹她之慧质兰心,却忽然发觉一枚黑色棋子穿过窗纸,向我藏身之处打来。我侧身避过,知道自己行藏被楼中之人发觉,便不再隐藏,遁入楼中。
只见一名身着绛紫色衣衫、面蒙轻纱的女子端坐在瑶琴之畔,旁边几案上焚着一炉幽淡的百合香。楼中唯有她一人。她保持原来的姿势未动,手依然搁置在琴弦之上,说道:〃 阁下终于肯现身了。〃
看来越姬早已发觉我在窗外偷听。
我说道:〃 刚才听姑娘唱歌,声情并茂,柔肠百转,真是才气横溢,身手不凡。对秦学士词的理解,可谓透入骨髓。可惜秦学士不在,否则定要拜谢知音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 想我越姬何等人,怎受得公子如此夸赞?〃
我大笑道:〃 姑娘似乎过于谦让了,这纸醉金迷、秋月春风中不乏有勇有谋有才之人。在下仰慕姑娘之才艺,今日有幸聆听天籁之音,实在不虚此行。〃
她的美眸向我轻轻顾盼,说道:〃 公子并非世俗之人,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笑道:〃 请姑娘相问,在下候教。〃
她问道:〃 何为湖中景?何为景中人?此地前景如何?〃
越姬所问的三个问题,句句语藏玄机。她是在考我。
我略加思索,答道:〃 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裙拖六幅潇湘水,鬓带巫山一段云。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姑娘可觉得满意?〃
此语一出,她轻叹了一声说:〃 公子高见,如此浑浊世界,难免风尘污秽,不如山谷清寂,湖水明净,做那冰清玉洁之人。〃
越姬离弦而起,走近我身旁,问道:〃 知音难得,公子夜探小楼,不知意欲何为?如果有事需我相助,尽管明言便是。〃
我不知她是怎样看出了我的来意,见她如此诚恳,不好意思再假装,将易容取下,对她说道:〃 越姬姐姐,我今天来到此地,正是有事相求。〃
她冰冷淡漠的眼睛里漾起讶异之色,说道:〃 绝色美人,如此才情,你有何事需要我帮你?〃
我将瑞丽衣坊的计划向她和盘托出。
她又凝视了我一眼,才问道:〃 请问你为何如此想成功?〃
我怔了一下,随即说道:〃 姐姐既然如此相问,我也不再隐瞒。有一个人,我和他本来没有任何关系,却被迫跟在他身边。他已经答应我,如果我在两月内经营好衣坊,他就会放我自由。〃
越姬沉吟片刻道:〃 好,你将计划告诉我,我帮你。〃
我欣喜若狂,对越姬感激不尽,有了她这句话,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越姬以前从来没有注重过衣饰打扮,总是穿着一套绛紫色的衣服,此后,只要她在人前出现,穿的都是瑞丽衣坊为她量身订做的服装。越姬的气质冷艳逼人,为她所设计的衣服都是冬季色系的搭配,穿在她身上,效果比我想像中还要好上十倍。
瑞丽衣坊的名声很快就在北平城内传播开来。徐妙锦的公关能力也不弱,一些名门闺秀接连前来捧场,衣坊的名气越来越响亮。时间才刚刚过去一个多月,我的营销计划已经获得全面成功。
瑞丽衣坊一个月下来的净利润已经达到一千两。除去还王忠的银两,我手中的周转资金绰绰有余。
香云的医馆生意也渐有起色,我们已经在北平城内站稳了脚跟。
这些都要感谢越姬。
天气逐渐转暖,我带着几件最新的夏装送去给她,翡翠楼的翠娘已经知道我和越姬的关系,每次见我总是眉开眼笑,殷勤备至,〃 唐老板,有什么新款的衣服可要先关照我家女儿们啊!〃
我冲她那笑得像一朵花的脸微笑了下:〃 翠老板放心,越姬姐姐的衣服一定是最新款的。〃
翠娘笑得更开心了,越姬肯打扮自己,收益最大的还是她。
越姬只是略瞟了一眼我带来的衣服,就收了起来。
我知道她本来对这些不感兴趣,接过她递给我的一杯雀舌香茗,诚恳说道:〃 如果没有姐姐的帮助,我不可能有今天的局面。〃
越姬并不谦辞,却另起话头说道:〃 你来帮我看看,这阕词翻得如何?〃
我跟着她走到书案之前,一张泛着沉香气的薛涛笺上,整齐的簪花小楷书写着一阕词,依然是秦观之作:
〃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铲尽还生。
念塞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怎奈何、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
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
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越姬似乎很钟情秦观的词作,这阕《八六子》中一帘幽梦、十里柔情,芳草连天、无边离恨,被推为写离情的典范。我脱口赞道:〃 果然翻得好!写尽离愁别绪,莫过于此。〃
一来二往,越姬和我渐成知交。我时刻都感觉到越姬心中在思念一个人,那个人似乎离开她已有一段时间了。
谁会是这个冷若冰霜的美人心中的情郎呢?
茜纱窗下,竹影婆娑,红炉上才烹的新茶香味清醇、芬芳可口,我品完一杯,赞道:〃如此好茶,姐姐何处得来?〃
越姬说道:〃 是春寒阁的雪奴赠与我的。你若喜欢,我再给你去倒一杯。〃
她接过我手中青瓷官窑盖钟,径自往外间而去。我原本以为这些花魁之间都是竞争对手,相互间不会有太多往来,却不料雪奴与越姬如此亲厚惺惺相惜。看那雪奴应该不是凡俗之流,如果有机会,我也很想见一见她。
我低头翻看案上诗词,多为新作薛涛笺,唯有一张雪浪纸笺露出一角,已经略有磨损的痕迹,却被压在最底下。
我顺手抽出,正是秦观那首脍炙人口的《鹊桥仙》:
〃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笺上之字并非越姬笔迹,豪迈遒劲如行云流水,纸笺左侧,另有一行小字:〃 洪武二十二年七月初七滨州广孝书赠越姬。〃
滨州地处黄河三角洲腹地,以滨临渤海而得名,是山东的北大门。〃 广孝〃 这个名字,似乎耳熟。我在唐家堡听见唐茹呼唤过那黑衣僧人道衍,他的俗家姓名正是姚广孝。难道越姬来自山东滨州?她又是为谁而来北平呢?是巧合重名,还是越姬与道衍真有关联?
我正在思忖,却不料越姬已经来到我身边,她将茶盏搁置在案头,轻声问道:〃 你觉得此词如何?〃
我吓了一跳,连忙向她道歉:〃 对不起,……〃
越姬见我惊慌尴尬,说道:〃 没有关系,你我互为知交,却从未问过我的出身来历,已属难得。今日有缘见到此笺,那些前尘往事,我纵然告知你又有何妨。〃
我见她如此坦诚,直言答道:〃 秦学士以牵牛织女二星作比相恋之人,婉约蕴藉,读来荡气回肠、感人肺腑,将此词书赠知音者,一定是情意深重。〃
越姬点头说道:〃 当时确是如此。可惜自古男子多薄幸,这赠词之人如今决意相伴青灯古佛之畔,早已遗忘前情,毫不顾念世间还有牵挂他之人。〃
我心头又是一震,试探问道:〃 除非是经历了极大的磨难与痛苦,他才会有遁世之念,姐姐可知道他的苦衷吗?〃
她并未回答我,问我道:〃 你可想看看我的真面目?〃 话音才落,已经举手揭起面上笼罩的轻纱,一张绝美的面容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