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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尘也没多追问,他要去随他去,自己远来求法心切,不甘就这么回去,更不会跟他上什么京城的大寺庙去了。只说要多留几日。
知尘帮一德提着香袋,送他出山门。走到大殿时,却看到赵州老和尚在跟一个书生说话。知尘道:“咱们过去听听吧。”
一德撇嘴道:“说来说去不外是‘吃茶去’、‘洗钵去’那两句,有什么好听的?”但还是被知尘拖至大殿后。
只听书生道:“请教法师,佛随顺众生,不夺众生所愿,是这样的吗?”老和尚答道:“是。”
书生笑道:“老法师手中拄杖颇有法象,结个法缘,给我可好?”赵州老和尚望他一眼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
到赵州“吃茶去”(4)
书生道:“我不是君子。”老和尚道:“老僧也不是佛。”
躲在殿后的知尘忍不住笑出了声,向一德道:“这么着你还走吗?”一德道:“他连佛都不想做,我还向他学甚?不若回家读经算了。”遂出山门远去。
知尘虽然听不懂老和尚与众人打的机锋,却是个最踏实勤奋的。他在观音院挂单时每日除了诵经、早晚课和出坡,其余时间便都在茶室帮茶头师父洗涤茶具,清扫屋尘。
茶头师父也不问他为何来此处帮手,他要做什么也尽放心地让他去做。只是每日或来一大趸吃茶的人,或是连着几日一人也无。来吃茶的人多是边吃着茶,边谈论着老和尚的机锋。
几年下来,知尘竟积攒着听了不少公案了。因每日留意茶头师父煮茶分茶,佛前供茶,也渐渐学会了煎点之法和司茶之礼。
茶头师父人很白净,知尘经常想不通在赵州这样风沙很大、盥洗又甚为不便的地方,茶头师父是如何保持着一尘不染、一丝不乱的仪态的。
寺院里经常缺粮,有时常要大家同去百姓家化缘。逢及此时,知尘心里其实很懊丧,但看茶头师父始终平静从容,化来了剩饭拌着莴酱还吃得津津有味——他吃什么都像是吃茶那般香甜。
一日晨起,知尘早早来到茶室,那日是观音菩萨圣诞,早上却要煮茶供佛。茶头师父袖着双手来到茶室,却不动手煮茶。
知尘诧异地看着茶头师父,正待发问,茶头师父却先问道:“你远来观音院所为者何?”知尘答道:“向从谂禅师求禅法。”
茶头师父又问:“求什么?”知尘答道:“求禅法。”
茶头问:“禅法在哪?”知尘一时迷惑,心中塞了个大大的疑团。茶头师父却已在蒲团上坐下,闭了双目道:“不懂就去问。”
知尘茫然地来到丈室,正碰上赵州老和尚打着哈欠走出来,看到知尘,便问道:“来做什么?”知尘道:“问禅。”
赵州和尚又问:“你自哪来。”知尘道:“茶室。”
老和尚便道:“吃茶去。”知尘于言下开悟,豁然开朗。
赵州从谂禅师无论在当时还是后世,都是影响力巨大的禅门巨匠,但他在观音院驻锡期间,却过着很清苦的生活。
直到从谂禅师118岁,临终前两年才得到燕赵二王的供养。燕赵二王与赵州从谂禅师两年的师徒交往中,也为后世留下许多公案,许多佳话。其中赵王为从谂禅师所做的诗偈还被刻在从谂禅师的碑记中,诗曰:碧溪之月,清镜中头。我师我化,天下赵州。
原先的观音院,两千年来几易其名,今天却是叫做“赵州柏林禅寺”了。一手恢复起这座禅宗古道场的柏林退居净慧老和尚曾这样开示过赵州老和尚的“吃茶去”公案:一千多年来,禅宗无数人对这个公案有着各种各样的解释和体会。这个故事向我们揭示了一个非常深刻的佛学道理。学习佛法不是一个知性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对禅的体验也同样如此,就像要知道茶的味道,你必须亲自去喝那茶,然后才知道它是花茶、乌龙还是龙井,是冷的还是热的。
一次,柏林寺现任方丈明海禅师来北京老舍茶馆喝茶时,也做过相似的开示。当时,他指着一个茶几说:“禅有一个很重要的精神——去接触。比如说这个茶几,我们要认识它,我们要去碰它,直接去接触它,去干!去做!赤膊上阵!去做、去触撞,你就认识它了。所以禅很重视经验,从书本上说,禅是什么?你去体验。说到茶,‘吃茶去’,你要直接去喝。生命也是一样,你要直接去碰。你直接去爱一件事,你去为它付出,为它受苦,你就认识它了。”
家里挂着赵州从谂禅师像的拓片,炊茶煮茗时也会在佛前供一杯清水。瀹茗时或被杯烫,没关系,任它烫;或闻到茶香,没关系,让它香。我只将心守在这小小的一杯茶中,收起来,收在当下。有位友人泡茶时被烫得受不了,问我:你不觉得烫吗?我伸出手来给她看:瞧,烫出茧来就不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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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赵州“吃茶去”(5)
禅与茶带给我们的都是直面与安宁,都是问心无愧。我捡寻了很多诗偈,却还是觉得由前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写的一首平朴的小诗最适合放在这篇的篇尾:
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
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吃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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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与韬光寺的茶(1)
生在江南,已是造化,谁知上天更造化出这些茶!
小小一个杭州,满眼望去,全是灵气,全是福气,全是茶气,怎不叫人慕煞!妒煞!而钟灵毓秀的杭州却又招来更多才气横溢的诗人,茶人。所以也难怪人家这里人杰地灵。这里要说的是韬光寺这个地方,韬光和尚与白居易这两位茶人。
韬光寺是杭州城里的一个隐者。大多人初到杭州都不会去那里,因杭州的景点太热闹,也太多,而韬光寺藏于林隐寺的后山上,太隐蔽。也许正因如此,当年名噪一时的才子骆宾王写出那篇《讨武曌檄》后,才会躲在这里韬光养晦。而本文主角之一的韬光和尚虽然没有他出名,却是一位真正的禅师,从他的诗文中便可见一斑。
白居易就更是出名了,小学、中学乃至大学课本里,哪一本没有出现过白乐天呢?他还是一个真正的茶人,琴、棋、书、茶是他一生中不可或缺的良伴。在他历任走过的地方——江西、四川、杭州,他几乎是每到一处,必寻友、饮茶、吟诗、抚琴。一个真性情的诗人与一个心无挂碍的茶僧之间,又怎能没有些趣事逸闻呢。
这一年老天作怪,还未到清明,却连日落雨,直把一个西湖翻得好似滚开的茶汤。白乐天时任杭州刺史,西湖汛情怎能不挂心?所以亲督疏浚修堤,日日吃也在西湖边,睡也在堤坝旁,待汛情稍解,人也瘦了整整一圈。
白乐天放了一半的心,回到家中饱餐一顿,又狠狠睡了一日。眠起,唤小僮备好雪马轻裘,却是要去寻幽探胜,往山中散一日闷去。因思及山中多幽静雅趣之地,正宜鼓琴品茶,白乐天特为带了家中珍藏的好茶,备齐炊茶用具、煮茗的清泉,还有充做茶点的长安小胡饼,又嘱小僮背了琴囊,这才出门。
一时间日光遍洒,马蹄轻快,白乐天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小僮问:“大人,咱们这是要上虎丘吗?”白乐天想了想道:“咱们今天这么着,解开马,让它自个儿跑,看它跑到哪儿,咱们就在哪儿歇。”
小僮拍手道:“如此玩法更好!”二人遂解了辔任马前行。乐天一径走,一径为小僮讲西湖的传说逸闻。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山下。只见此山竹木烂漫,静谧幽深,白乐天一时来了兴味,下了马缓步向山上行去。
白乐天心里爱这山风景秀美,野趣天成,殊不知这山看起来虽不甚险峻,攀登起来却也颇费气力。行至半山,二人又渴又饿,只得将出小胡饼与煮茗的泉水来,三两下吃喝尽了。
小僮道:“大人,天色也不早了,我看我们还是下山回府好生吃饭去吧。”
乐天道:“不必,反正已将就用过饭,并且现在已是在半山,不如登至山顶,说不定有隐人逸士在这里闲居也未可知呢。”小僮只得收拾了器物,跟着往山上走。
往前行了不知多久,只见一条细小曲折的小径自竹林中蜿蜒伸去。乐天道:“曲径必然通幽,我们顺着这条路走走。”
二人顺着小路走了莫约两盏茶的工夫,只见雾树相掩,风烟披薄,几竿翠竹隐着一处极精致的庭院,跃然眼前。一块旧匾额上题写着“韬光庵”三个字。
乐天大喜,忙上前叩响山门,一位小沙弥打开门,偏着头向他们道:“法师今日不讲经。”
乐天道:“噢,我们不是来听经的,我们是过路的游人,闲步至此,甚为疲惫,想向法师讨杯茶吃,顺便歇歇脚。”
“贤智,是谁啊?”一位老僧从门后绕了出来。小沙弥回禀:“不认识,说是游人,要讨茶吃的。”
老僧闻言向白乐天二人合十道:“阿弥陀佛,如此请进小庙来吃一杯薄茶吧。”又用手抚着小沙弥的头说:“贤智,以后有人来讨茶吃,就让人家进来,别堵在门口啊。”小沙弥答应了,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
白乐天与小僮随着老僧走进山门,发现寺虽不大,寺内的环境倒十分幽静,台阶两旁长着厚厚的青苔,一棵大树下摆着石桌石凳,桌面上划着棋格,还有半局未下完的棋,几片残叶飘落在棋桌上。桌上搁着一本半卷起的棋谱,一只定州窑的洁白瓷杯,半杯水里浸着几颗果实,犹自微微冒着热气。
白居易与韬光寺的茶(2)
乐天向老僧道:“哦?原来法师也好弈戏?”老僧一笑道:“野住无聊,打谱为乐罢了。”
乐天笑道:“如此却要向法师讨教了。”
老僧道:“不敢不敢,如此便请吧。”向石凳一伸手,自己也坐下拈起一颗黑子。又命小沙弥先为白乐天主仆二人端来两杯酸枣子煮的茶,一则解渴,二则驱寒。
一局未了,白乐天败相已露,一条长龙被老僧斩得七零八落,白乐天也不以为意,笑向棋盘中央掷子道:“哈哈,老法师真高人也,某不是对手。”
老僧道:“阿弥陀佛,承让了。”说着吩咐小沙弥贤智搬出茶具炊茶。
白乐天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们已自带了茶与茶具,只需借老法师这里一杯水。”
老僧笑道:“如此更好,这后山上有一处观海亭,吃茶最宜,施主不若随老衲移步亭上,既可观海,又宜吃茶。”
乐天听得有如此饮茶佳处,顾不得刚才登山疲惫,忙应了。老僧自令贤智去寺后汲水不提。
这边二人到了亭中,白乐天让僮儿搬出茶具摆将起来,只是乐天带来的风炉太小,山高风大,老僧又遣沙弥搬来了茶釜。
乐天站在亭畔望着远处波涛翻涌,江水归海,胸中顿时一片清朗。见亭外有一副对联,于是念道:“‘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对得好齐整。”
老僧道:“这是早年宋之问来此观潮,心中感慨而发。然只念出‘楼观沧海日’的上联,却怎生也想不出下联来,这时一位老僧自他身后经过,淡然对曰‘门对浙江潮’。宋之问当时大惊,后再三向小沙弥询问才知,原来老僧竟是‘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他随徐敬业起兵失败后就隐居于此。”
乐天笑道:“我瞧法师您也颇有那位老僧的遗风呢。只是还未请教法师上下。”老僧笑道:“贫僧韬光。”
乐天道:“原来是韬光法师,不知与这‘韬光庵’有何因缘?”
韬光道:“老衲依止家师十年,别师时师嘱曰‘遇天可留,逢巢即止’,故游至此地,见有巢枸坞,即依坞建庵,便是此间了。只是此间原也有庙堂,据说吕洞宾亦在此修行过。”说着向庵旁一指,“那里便是了。”
乐天道:“真是洞天福地,咱们方才登阶时我见有一处‘金莲池’,听到池边流水淙淙似有环佩之音。某恰好携了‘九霄环佩’琴出游。一会儿吃过茶后,请让某为法师弹一曲《流水》聊作茶资如何?”韬光笑道:“如此谢茶却雅,老衲有耳福了。”
一时柴燃,水也汲了来,小沙弥拿竹勺舀了水,正要倾入,白乐天却伸手一拦道:“且慢。”遂蹲在水桶旁,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又自锦囊里取出一只银制的小斗,用绢帕再三拭净了,才向桶中舀了一斗水,只见水面溢出斗边却不泼不洒。白乐天尝了一口斗中的水,赞道:“好水!清泠纯美,只有庐山康王泉可比呢,我看胜虎跑泉远矣。”
韬光和尚哈哈大笑道:“白太守真不愧是‘别茶人’啊!”白乐天闻言大惊,奇道:“法师远居深山久矣,却如何得知乐天别号?”
韬光和尚笑着吟道:“‘故情周匝向交亲,新茗分张及病身。红纸一封书后信,绿芽十片火前春。汤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