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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得晓得〃地让老人家耳顺,从这很小的地方,也可见小韩的乖巧。
小韩布好餐桌,去把冯教授从沙发扶到餐桌边,冯教授心满意足,但免不了还要说:〃我还没老到这么几步也得人搀的地步啊。〃小韩就说:〃晓得。可我不这么搀您一下,心里总饶不过自己呢!〃小韩也确是真心实意。在冯老这里只干五小时,还一起有鱼有肉有好蔬菜好水果地进晚餐,每月却有一千二百元工资,自己上午再揽点别的活计,每月收入过两千啦,刨去租地下室一间小屋的房租和别的花费……其实他也花费不了什么,由于每晚跟着冯老吃得营养完全,他往往白天就干脆不吃什么,或者就啃两三个馒头了事……每月他能给家里汇去一千多呢,媳妇得意,父母高兴,当然,他只说找到了份好工作,没让他们知道是当男保姆。
吃完这天晚餐,收拾完一切,小韩问冯教授是不是洗澡,冯教授说总洗澡并不利于健康,但是,说着呵呵笑,还没等冯教授拍耳朵,小韩就知道了:〃又痒痒啦?晓得。我给您掏掏吧。〃冯教授把胳臂弯到桌面上,把头侧枕上去,小韩把滑动灯往下拉,按亮,照着冯教授右耳孔,便低头用一只银耳挖勺谨慎而耐心地替老人取除耳屎。在熨心的轻痒中,冯教授闭眼享受着这人间琐屑的快乐。晚餐后分手前这一段时间,越来越让他们双方迷恋。这段时间总差不多有两个来钟头。他们坐在沙发上促膝谈心。小韩开始还总是觉得,应该为老人再干点什么活儿,后来他晓得,这其实也就是干活,文明的说法是陪聊,而且冯老最需要的,也正是这一项活计。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韩渐渐从有问必答的被动型,转换为活泼讲述的主动型,比如他给冯老讲了建筑队里的怪事:有个工友生下来屁股上有条尾巴,到了十几岁想动手术割掉,可是没钱,于是就自己让人帮忙用菜刀剁了,也没因此残废死掉,现在那里只留下一个大疤瘌,也跑到城里来打工,有不信他讲的,就脱了裤子撅起屁股让人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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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叶木(2)
冯教授呢,跟小韩聊久了,就总想获得这个小伙子的透明度,想通过这样一个生命的个案,来探究人的生存困境,以及努力冲决困境的种种心理上的、情感上的,以至非理性的那些复杂的反应,也就是他所谓的〃深度交谈〃。比如有次他跟小韩谈性,就问小韩在婚前有没有性经验?小韩心里想反问:〃那您呢?〃问不出口,在冯教授的一再诱导下,也就放胆讲述。小韩告诉冯教授,其实在工棚里工友们不光张口就是荤话,也常来真的,那就是有〃工棚嫂〃来;轮到冯教授大惊小怪,小韩就成了先生,教给他,如今农村跑到城里的女子,一等的是让人包成了〃二奶〃,二等的进夜总会被训练成〃交际花〃,三等的去酒吧歌厅当〃坐台女〃, 四等的是〃站街女〃,还有那上点年纪或容貌太差的,就主动往工棚里钻,这就是〃工棚嫂〃,〃打一炮〃多少钱,有定规的,就那么在一块临时拉起的帘子后头,让人〃打炮〃,愿意花那个钱的,轮流去那帘子里头……冯教授啧啧称奇,问:〃你也打过炮?〃小韩坦白:〃我打不起,开头,只花过一块钱,摸过奶……后来,那嫂子喜欢我吧,把我搂过去,让我白打……帘子外头全是起哄声,我就没挺起来……〃见冯教授咬嘴唇,忙说:〃太那个罢……晓得,不讲了不讲了。〃冯教授则说:〃唉唉,如果老舍、曹禺还在世,该写成怎样的小说、剧本……〃小韩也不知道冯教授说的是怎样的两个人,就发愣,冯教授就说:〃感谢你把这些告诉我,这是我应该知道的。〃 这天因为晚报上登了那命案,冯教授就由此开聊,说这个案子里,背后都是人性恶。杀人的固然是人性恶,被杀富男姘妇之所以招来杀身之祸,也是人性恶使然。那被杀的富翁,只痴迷女子的美色,不去注意其心灵的卑陋浅薄,将其包为〃二奶〃,满足自己的性欲而外,不计其他,这不是人性恶是什么?那〃二奶〃呢,本来所扮演的角色并无什么光彩,却在所痴迷的牌桌赌局上大露其富大炫其阔,结果招来妒恨杀机,她不是也毁于自己的人性恶吗?无辜的是她那跟别人生的小女儿,可怜竟被凶残地割喉而亡!小韩就说起前些时候的那桩命案,阔学生一天到晚拿那穷学生打趣开心,有的话语不仅是伤害自尊心,简直就没把那穷学生当人!那几个阔学生真是死到临头还糊涂,你那么毫无顾忌地戏耍人家,就没想到人家也不跟你们论理了,人家横下一条心,把你杀了就完了!阔人最爱惜最舍不掉的就是命,穷人最勇于牺牲最能跟阔人相拼的只有一条命……冯教授依稀看见小韩说那些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怪异的光,心里微微吃惊,问:〃你同情那被判了死刑的穷学生?〃小韩用力点头,冯教授心里一咯噔,就不知道该把那心思判断为人性恶还是非恶了……于是就又侃到了穷富问题。冯教授非要小韩〃说出心里最深处的想法〃,小韩开始还含混应对,后来冯教授一番腾云驾雾般的哲理论述,让小韩有喝醉酒的感觉,小韩只知道冯教授是好意,是研究人性什么的,也就渐渐没了遮拦,跟冯教授说:〃我有时候会恨所有比我有钱的人。〃冯教授就用食指点着自己胸脯问:〃难道你也恨我?〃小韩不敢点头,却也没有摇头。冯教授就开导他:晓得么,富人,有钱人,特别是小康人士,许多是取财有道的,或者按社会规定的游戏规则作生意获利,或者凭借一技之长挣钱,就是官员,也有确实清廉的,待遇高一点,过得好一点,并不一定就意味着贪污腐化……总之,人类社会在很长时期都不可能达到人人财富均等,因此要克服自己内心里那种盲目的妒富愧贫的恶性情绪……小韩毕竟比一般打工仔聪明,听了冯教授的教诲一连串地说〃晓得晓得〃, 冯教授也就微笑点头。
本来这天的聊天深入到这样的程度,也就很尽兴了。冯教授想起来,早上在超市里看到了有新到的哈密瓜,就拿钱嘱咐小韩明天来时买一只来,小韩知道一般自己拿得动的菜蔬鱼肉,冯教授总是愿意自己去买,因为这老人对东西挑拣得很仔细,别人是很难替他拿主意的,也不是都要求鲜活,比如买淡水鱼,冯教授不买活的,说是有〃不忍之心〃,当然也不愿意要眼球都瘪了的死鱼,他专买那刚死去眼球还鼓鼓的。冯教授顺口说〃你去挑只大的咱们明天晚饭后杀了吃〃, 这本是他们老家的俗语,都把切瓜说成杀瓜,小韩就笑,说:〃冯老您怎么也杀杀杀的?这话可吓了我一跳!〃冯老就故意叉腰挺胸,装出很凶煞的模样说:〃晓得么,人性都是复杂的呢,我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也有过拼掉一条命的念头哩!〃说着就又把小韩留下来继续聊一阵。
冯教授就讲起了三十多年前的事情,被诬陷,被批斗,被侮辱,有个〃中央文革〃的宠儿,除了〃反动学术权威〃的罪名,居然又当众宣布他是〃证据确凿的苏修特务〃,那一刻他真是生出了挣脱束缚冲过去跟那家伙同归于尽的想法……当时那家伙就离他几步远,他都设计好了怎么利用现场的东西杀那人然后自杀的方案,真差一点就发生那么一场惊心动魄的活剧……小韩听不懂〃中央文革〃〃学术权威〃〃苏修〃〃活剧〃什么的,只是说:〃亏得您老没杀成,要不,我今天怎么能有机会跟您这么聊天,长见识呢!〃冯教授兴致更炽,就说:〃我把这么隐秘的内心活动都讲出来了,那你也得跟我公布你内心的隐秘杀机,你一定有过的!〃人与人沟通,能一直深入触动到心灵的暗室吗?就不怕如此过分地冒险挺进,会引发出危险的后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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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叶木(3)
小韩就公布,自己流浪街头,饿得不行的情况下,曾经想打劫一个小商店的店主,那人是个干瘪老头,他看清那老头把收来的钱放在里面哪个抽屉,他想趁晚上关门前,周围没人的时候,去劫那抽屉里的钱,倘若那老头反抗,他就不惜把他杀了……小韩这回眼里的凶光绿闪闪的,走火入魔地只管往下讲:〃我设计了这样的攻击方案,双手举着拣来的晚报,遮住我的脸,装作过路,顺便要买东西,走到他面前,趁他没防备,就猛地把报纸往他脸上一盖……底下我再怎么干就都容易了!……〃每天已成定规,16:37 分许,冯教授家的对讲机会鸣笛,这必是小韩按了楼寓大门外的密码,冯教授回应、揿键放他进楼后,在小韩乘电梯到达前,也就把单元的防盗门打开虚掩,使小韩不用费事就能长驱直入。
这天冯教授去开放防盗门的时候,有一秒来钟的犹豫,心里飘过的念头是,今后小韩到达门外,按响电铃再给他开门也未为不可嘛……
16:40,非常准时。小韩走了进来,冯教授倏地心紧……怎么没拿哈蜜瓜,而是双手握住晚报,遮住脸,在向他走过来?冯教授本能地在沙发上挪了一下位置……
小韩放下报纸,跟冯教授报告完一条市井新闻,才告诉他超市哈密瓜卖完了,没买来,问他要不要再下楼去远点的地方找找?〃晓得,不用去,不……〃……本想说〃不杀也罢〃,改说〃不吃也罢〃。
那天很沉闷。小韩问冯老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陪他去医院?答没有什么,但进晚餐时胃口很不好,吃完了也无心聊天。小韩琢磨出了点什么,敏感地注意到从来没对他关闭过的卧室门扇,这天紧紧地关闭了。
那天20:00 不到冯老就让小韩回去,小韩刚走,他就想给超市打电话问究竟还有没有哈密瓜,只是没找到电话号码,才作罢。
曹院士来电话,顺便问那小韩,冯教授说辞掉了。曹院士问为什么?冯教授含糊其辞,忽然问起曹院士家是不是还留着那盆变叶木?叶片长长的变叶木,色泽多变,还有美丽的点状斑纹,又名洒金榕,曾是许多人家喜爱的室内盆栽,前二年报纸上忽然有文章宣布,变叶木分泌致癌物质,于是人们纷纷将其抛到垃圾桶里。曹院士说哪里有那些文章说的那么邪乎,只要别让它沾到皮肤,搁在阳台上观赏还是挺提神的,冯教授就说:〃提神的东西,你就容易喜欢,太喜欢了,有一天就免不了去深度接触,结果呢……不如远离。〃曹院士也没在意他的这些议论,至今阳台上还保留着一盆变叶木。
2004年6 月6日温榆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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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林斯柱(1)
他居住了半辈子的胡同杂院,拆除了,用拆迁款购置了一个两居室的楼房单元,住进去以后,真是惬意舒心。
住进没多久,就有一次老同学大聚会,忆旧之余,免不了询新,其中一问必是:〃换住处了没有?〃这些年几乎人人都有搬家、装修、配置家用电器等烦难然而又欢欣的经历,他也兴致勃勃地告诉同窗搬进了新居,报出地址后,当年同桌的崔洪亮马上说:〃啊,知道,那片楼都是经济适用房。〃回到家里,整理部分同学递给的名片,这个是总经理,那个是副局长,还有研究员、室主任什么的,上面的地址虽然只是单位的,但这个是什么大厦,那个是什么中心,可见每天出入的都非寒酸之地,家里住的么,可想而知,大概也都跟他不属同类,比如崔洪亮就在名片上印出了办公地点是在恒基中心,又手写出住宅地址是天鹅湖别墅,那样的住房当然既非〃经济〃型,也绝不仅仅是〃适用〃而已。
同窗聚会之后,不知怎么搞的,住在那新楼里,他竟不大自在了。总觉得房间扁、厨卫小、楼道窄、绿地陋,暗中就去想象那天鹅湖别墅,动用了许多影视里的资源,却还是不能形成个明晰鲜丽的图像。
好在时间的流逝,特别是眼前的日常景象,最能消磨掉偶然的刺激。他也曾进城去故地重游,故居那片虽然已面貌大变,但不远处的胡同杂院仍是那么破旧凋敝,看到那些从院里走出来到胡同公共厕所去蹲坑的居民,他就顿时觉得自己那有抽水马桶的卫生间简直就是一只华贵的白天鹅。他也不时地到他那经济适用楼附近的地面去遛弯儿,结果就发现里外紧贴旧楼搭建的一些小屋里,租住着一些外地人,煤气罐和灶台就那么搁在露天里,一到傍晚煮饭烧菜,杂七杂八的气息拌着扬尘扑鼻而来,虽然那些外地的大人小孩似乎其乐融融,他却为他们一叹,并暗自庆幸自家有墙贴白瓷砖、配有抽油烟机的厨房,锅里绝不会落进街巷的尘埃。更让他心理复归于平衡的,是认识了同楼的一位邻居。他们同龄,也都属于提前退休的那个群体。这位芳邻大个头,络腮胡子,常常在下午三四点钟出现于庭院,坐在绿地中的长椅上,而且一定不会是单独待在那里,他身旁,一定会坐着他的老母,那妇人如果不是全盲也是半盲,坐着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