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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门·米香-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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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唢呐声有时吹得像乡下葬礼上那般野性和粗犷,有时又像抽丝剥茧、红灯映雪一般,吹得细腻温婉、柔肠百结,仿佛一个饱经沧桑而又历经忧患的人,在呢呢喃喃地诉说自己满腹的心事。男人最喜欢吹的是《红楼梦》里面的《红豆曲》,一遍一遍、往复循环。那声音呜呜咽咽、沥胆披肝,听得端木玉情思缠绵、千转百回。男人吹一遍,端木玉听一遍;男人吹两遍,端木玉听两遍。一个吹得物我两忘,一个听得浸骨入髓。端木玉觉得,男人仿佛把她捏的小泥人儿们都一个一个地吹活了过来,有了血肉和灵性。到后来,男人吹着的时候,端木玉就会情不自禁地躲在暗处偷偷地低声吟唱: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
  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
  捱不明的更漏呀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巷子的尽头就是郊区,那里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每一次都是端木玉一边沿着那小径散步,一边听男人吹唢呐。残阳如血,照得整个世界都迷离恍惚、亦真亦幻,连男人的剪影看上去都梦一般的朦胧,只剩下浑厚的唢呐声惊心动魄地响彻在看不见的灵魂里,又回荡在无止无尽的时空中。
  虽然不曾交流过一句话,但端木玉觉得,她和男人仿佛前世就认识了一般。男人的唢呐声让她的灵魂无处躲藏,同时也使她洞悉了男人内心的每一个最细微的涟漪。她觉得,语言对他们来说纯粹是多余的,只需一管小小的呐唢就足够了。
  男人的院门前有一棵很大的栗子树,男人就坐在那栗树下吹他的唢呐。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他在用唢呐跟这个世界说话,每天如果不说上一段话,他的日子就会结成一串一串的死结,只有唢呐声能使日子里的那些死结舒解开来,让心事顺畅地流动。男人的世界和端木玉的世界一样,是静默无语的。他做的纸扎属丧葬用品,除非需要,人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陪伴男人的便只剩下那些看似繁华实则寂寥的纸扎品了。端木玉想,如果不是用唢呐吹出一些声响和动静的话,男人的心也会和自己一样的荒芜吧?
  有一天,端木玉正在小径上散步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来,于是,她便急奔到男人的小院门前,想要进去躲雨。刚到门口,她又一下子本能地站住了:自从到殡仪馆工作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主动走进过别人的家门,那小院虽然破败,却也是男人赖以存身的“家”,自己贸然进去躲雨,是不是太唐突了呢?于是,又退回来,站到了栗树下。男人见她这样,便着急地一边用手指天,一边疑惑不解地看着她,似乎在问:为什么不进来躲躲呢?雨下得很大呢。
  端木玉知道,他虽然是个哑巴,耳朵却很好使,便如实地解释说:我是在殡仪馆工作的,整天和死人打交道,进去会给你带来霉气的。

第五章 天堂门(21)
男人听了,急得脸色都变了,用手一件件地指着堆放在棚屋里的纸扎品,又指指他自己,那意思好像在说:我也是侍候死人的,我的屋子里就堆满了死人用品,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也不勉强。
  既然这样,端木玉再不进去就是失礼了。
  看来老天也有激情难抑、不能自控的时候,哗哗啦啦的瓢泼大雨差不多下了三个钟点,男人也不停歇地给端木玉吹了足足三个钟头的唢呐。那唢呐声刚开始时如涓涓细流,一滴一滴地浸润着端木玉的心;然后,细流汇成了奔涌的泉,那泉又慢慢聚积成了幽深的碧潭。这时,唢呐声又变成了一颗一颗的小石子,叮叮咚咚地在潭水里面激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美丽的涟漪,端木玉的心先是润了雨一般湿漉漉的,最后终于被彻底淹没了。如同一棵闷哑了几十年的铁树,一夜之间便扑扑棱棱地孕出了千个万个美丽的花苞来,她生命的春天就这样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地降临了。真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个月后,他们结了婚,这一年端木玉整整39岁。
  端木玉没有想到,到了这般年纪,自己会有幸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她原以为自己只能在虚拟的网络上才有资格做妻子呢。真正结了婚以后她才明白,现实和网络实在是有天壤之别。在网络上,自己只能通过方块字捕捉“老公”那羚羊挂角般稍纵即逝的踪影,最后,连那个踪影也离她而去了。可是现在,老公却结结实实地把她搂抱在怀里,连他心脏的跳动声自己都能清晰地感知。
  不过,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常常是,睡到半夜的时候她就会重复地做一个可怕的梦,梦的情节大致一样:她下了班高高兴兴地回来,老公却不见了,她明明拿着钥匙,却怎么都打不开家门,于是便着急得哭了起来。每一次从梦中哭醒,端木玉都要坐起来,紧紧地抓住老公的手,一边摩挲着一边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男人,而不是电脑上的影子,真的是很幸福很幸福啊。
  自从结了婚以后,端木玉就从租来的公寓房里搬了出来,和老公一起住在巷子尽头的院子里。那是他家祖传的老宅。男人还和从前一样操持着他的纸扎营生,端木玉丝毫也没有觉得住在一堆纸扎品中有什么不适。男人的纸扎品做得精致而又讲究,大到“房子”和“别墅”,小到一枚“元宝”和一条“金鱼”,他都做得认认真真,专注而又投入,不肯有丝毫的马虎,也不肯偷工或是减料,仿佛不是替死人来做,而是为活人来做这些东西一样。端木玉就想,这精致讲究的东西被人买去以后,无一例外地要一把火烧掉,然后变成一撮灰的。男人清楚地知道这个道理,但他还是那么认真从容地去做,仿佛那做出的纸别墅真的有人去住,那扎出的纸汽车真的有人去开一样,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怀呢?
  后来,日子久了,她慢慢地就明白了,就像自己捏小泥人儿一样,在她捏出一个林黛玉来的时候,她心里是装着黛玉这个人的。心里有,那小泥人儿便活了。黛玉虽然不过是小说中虚构的一个人物,但自古以来,有多少人痴迷于她啊!痴迷她,爱她,她就真真切切地存在了。真和假,存在和虚无,一切都是相对而言的。如古人所言:真作假时真亦假,假作真时假亦真。

第五章 天堂门(22)
同样,那买纸扎品的人,哪一个不晓得,阴间冥世不过是人的一种想象?但他们还是痴心地要买,而且还要挑选最高档、最豪华的买。有的儿女为逝去的父母买了纸扎的“宝马”车以后,担心父母不会驾驶,还要专门买两个“司机”来轮流替父母开车。这份良苦用心背后隐藏着的,除了真挚的爱以外,还能是什么呢?
  是的,是爱。
  她忽然就理解了男人:男人的心中是怀着悲悯和大爱的。因了这悲悯和爱,他才会在虚拟中描绘出精致讲究的纸上乾坤,也才会吹出那种如同静水深流般的唢呐声。同样,自己的心中如果没有对生命的敬重和爱,也不会那么认真而又执著地去替死者化妆。在虚拟中构建真实,虚就是实;在死亡中经营生命,死就是生。虽然男人不会开口说一句话,但端木玉觉得,他们的心确实是息息相通的。她想到了一句古语: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男人是,心中有至爱而无语。唢呐声声都是爱,薄纸虽轻情思重啊。
  端木玉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没过多久,便也会做一些小小的纸扎活儿了。不过,她做的不是丧葬用品,而是一些儿童玩具:纸飞机、纸风筝什么的,她是替腹中的胎儿做的。虽然年届四十,血压又偏高,怀孕生子对她来说十分危险,但端木玉坚持要生一个孩子。
  九个月后,到了生产的时候,由于胎儿较大,再加上端木玉属于高龄产妇,医院只得为她做了剖宫手术。谁知,胎儿取出以后,她的子宫却不肯收缩,张得像小桶一样,鲜血更是如同拧开的水龙头,怎么止都止不住,端木玉躺在产床上很快就休克了过去。
  朦胧中,她听到哑巴男人在哭,同时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愈来愈小,也愈来愈轻,直到最后变成一根白色的羽毛,慢慢地飘了起来。飘啊飘啊,飘到空中以后,她看到自己躺在一个雪白的房间里的一张雪白的床上,周围一群穿白衣服的人围着满身鲜血的她在忙活。刹那间,她恍惚觉得,自己因难产而死了,躺在殡仪馆的遗体告别室里,周围穿白衣者都是为她送行的亲人。她在心里说:这一回终于轮到自己了。以前总是她送别人走,现在,要由别人来送她走了。这很正常,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只是或早或迟而已。
  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替自己擦干净血迹,让她这般的肮脏和污浊?为什么没有人替她整容化妆,让她如此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呢?她看看这一个,又瞅瞅那一个,企图寻找到一个熟识的同事来替她打理,使自己能够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上路,但他们的面孔为什么那么陌生,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呢?正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婴儿嘹亮的哭声,这哭声牵肠牵肝,像是从她自己的心里发出来的,一下子把她唤了回来。她用尽全力把眼睛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慢慢地清醒了过来,这才明白:自己躺着的地方不是殡仪馆,而是医院的产房。一个小生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了,这个小生命是她和哑巴男人一起创造和孕育的。她没有死。她生下了结结实实的一个大胖儿子。儿子的脐带还连在自己的身上没有来得及剪断呢。
  活着真好啊,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泪水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打湿了端木玉的面颊。脐带已经剪断,孩子“呜哇呜哇”地哭着,嗓门亮得像一只小唢呐,端木玉忍不住又在心里笑了,哑巴男人的眼泪却是再也抑制不住,哗哗地流着,欢快的小河一样。
  泪水和着血水,哭声搅着笑声,死亡里面孕育着生命。是的,是这样子,也应该是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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