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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先生随二掌柜来到吉顺货栈,看见躺在炕上昏昏如死的白有功不动声色地把了脉,又捏了捏病人的肚子。乌掌柜问:“您看,这人还能有救吗?”吕先生轻轻“嗯”了声,说:“没大病!冻饿而至!”扭头问:“有烧酒没有?”乌掌柜闻听这话才长嘘了一口气,吩咐伙计:“快去把酒篓搬来!”
吕先生把喂白有功剩下的水泼到屋地上,让伙计把酒倒上。伙计倒了半碗烧酒,吕先生让二掌柜把酒点着,又让白吴氏解开白有功的衣襟。二掌柜把烧酒点着了,白吴氏冻僵的手指抓不住纽袢干着急不听使唤,乌掌柜帮她解开病人的衣襟。
吕先生蘸着热酒,示范着让白吴氏给白有功推拿按摩,口中还念念有词:“天寒日阴则血凝涩而卫气沉。卫气出于上焦,由肺气推送,先循行于皮肤之中,卫气调和则皮肤调柔,腠理致密,温养脏腑……”白乌氏端着酒碗,照着样儿给丈夫前胸后背搓了几遍。
见白有功浑身皮肤发红变紫,吕先生说:“嗯,差不大离儿了!”从皮包里取出个皮夹掀开按扣,露出一排刀子、锥子、挑钩、粗针和一只闪闪发光的三角刮刀。吕先生手捻一根粗针,在白有功额头和太阳穴上扎了三针,拔上火罐儿,用手指敲敲罐底儿坐下来便不说话了。乌掌柜把泡好的茶端给吕先生,吕先生接过来不紧不慢地喝着。
大概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吕先生放下茶杯起身启下火罐儿,从三个火罐儿里都能倒出半罐子粘稠的黑血。吕先生拉过一条棉被给病人盖上,说:“身子太过虚弱,且得将养呢!”
天渐渐黑了,吕先生在灯下秉笔开着药方,说:“先让病人好好歇一宿。等明天吧,我再来给他刮刮痧,调调经气,祛祛恶寒邪毒……”开罢药方,吕先生收拾器械告辞,乌掌柜吩咐账房付了往诊费,又叫二掌柜套车送吕先生回世一堂,就手把药抓回来。
乌掌柜拱手送走吕先生,见伙房送来晚饭又跟回来。对白吴氏说:“弟妹呀,伙房特意为你们熬的小米粥。晚上的饭伙是黏豆包、海带炖冻豆腐,也给你们盛来了,可得少吃……不是我舍不得粮食,先生嘱咐过,晚上这顿饭不宜吃太饱,特别是这几个小崽儿,肚子里空了好几天了,要是猛不丁吃多了,撑着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伙房把煎好的汤药也送过来了,白吴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地给乌掌柜磕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乌掌柜忙搀住她,说:“离家在外,谁都难免有个马高镫短为难走窄的时候,大伙儿帮衬着周济一下就过去了,用不着这样,快点儿起来给病人喂药吧!”
第二单元 残局(7)
白吴氏哽咽半天,才说出话来:“若不是恩人相救,俺们一家子说啥也熬不过今夜……非冻死不可。”乌掌柜说:“快别这么说,谁也不能见死不救啊!”白吴氏匍伏在地泣不成声,反复重复着一句话:“恩人呐!恩人!”乌掌柜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得不哭了,叫送药的人把她扶起来上了炕,帮她给白有功喂药。见白有功服下药,才吩咐人将他移至客房,让一家人歇息。
白吴氏坐在炕上发呆。离开老家这半年多,初时目睹了那些一起出来逃荒的乡亲病死饿死,她尚知道难过,后来死的人多了就麻木了。乌掌柜把他们从雪地里捡回来,好几次感动得她泪流不止,看着身边熟睡的孩子,听着他们均匀的鼻息,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不知不觉的眼泪又流出来。可能是过于疲惫也可能是哭多了,她感到有些头晕脑涨。
白天遭到掌柜斥骂的小伙计端着盏洋油灯走进来,见柴火烧到了灶坑外面,用脚往灶膛里踢了踢,将油灯放在墙台上,不待白吴氏搭话,慌慌张张扔下一句:“晚上睡觉警觉点儿,这院子不干净……”
小伙计急匆匆地走了,白吴氏试了试白有功的体温,已不那么烫手了,给他掖好被角儿又发起呆来。她感到很后怕,原来人的性命是那样脆弱,那些闯关东的乡亲,有多少走着走着就“咕咚”一下倒了,一路之上,就没断了山东人的坟堆。若不是遇到了好心的乌掌柜,他们一家子恐怕这时已经被冻死在荒郊野外了,忍不住又是一阵难过,恍恍惚惚的感觉那些孤魂野鬼也都聚集在吉顺货栈这个小院里来了。
窗外,北风呼啸着,如同狼嚎一般更增添了一丝凄凉和恐怖之感,微弱的灯光照得温暖的小屋一片昏黄。
白吴氏迷迷糊糊像要睡去,可心中始终放不平稳,瞌睡从四面聚来却合不拢,仿佛天幕要拉上却又卡住了,把一缕外面的世界泄进她心里。屋内拥挤不堪,乱杂杂的哭着笑着,丈夫分明躺在炕上,另一个赤身*的白有功却蝉蜕一般挣扎着爬起来,跟那些孤魂野鬼撕扯在一处,白吴氏想上去帮丈夫一把,可手脚像被捆住了动弹不得,头边响起一声欲哭不能的叹息,令她汗毛竖立,可还是不能醒转。
夜深了,寒风驱赶着天上的乌云,清冷的月光透过乌云的缝隙,在地面上形成一片一片的白影。忽然,两个身披盔甲的蒙面大汉翻墙而入,弓着身子悄悄摸到了屋门前。金甲大汉用单刀一别,屋门“吱呀”一声被撬开,那些鬼魂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吴氏也听到了门响,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一把钢刀正架在脖子上。关东匪患她听说过,倒还镇定,她披上衣服,问:“好汉,咱们往日有冤?”身形彪悍的银甲大汉粗声道:“没冤。”白吴氏又问:“为财而来?”那汉子摇头:“不为财。”白吴氏纳闷了:“没冤没仇又不为钱财,那是为何?”银甲大汉道:“为了护主!”白吴氏苦笑着:“这就奇了,大路朝阳,俺们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护主就护主呗,为何跟俺抡刀动枪?”金甲武士大怒:“少跟她废话!还不动手,你等什么?”举刀照定白吴氏劈头砍来,银甲武士抬刀挡住:“且慢动手,好像是主人到了。”金甲武士一怔,收住钢刀,俯身仔细查看神魂颠倒的白有功:“嗯,果然是主人到了!”红光一闪,两名武士悄然消逝在屋角儿里。 。 想看书来
第二单元 残局(8)
白吴氏从噩梦中惊醒,衣裳被褥都被冷汗浸透了,浑身湿漉漉的,她慌忙去推白有功,可他依旧颠三倒四叫也叫不醒。白吴氏披着衣服坐起来,恍惚记得梦里的银甲武士说“主人到了”的话,又联想起小伙计先前蹊跷的举止,愈加百思不得其解,便壮起胆子找来锹镐,依梦中所见在那两个武士隐身的地方挖刨起来,天明鸡叫时分,竟挖出一大一小两块狗头金……后来,乌家老掌柜的得知了此事,感叹那是白家的财运。
据说,这些都是早年间发生的事情,白家后来相中了东荒的风水,兴旺的日子过着,一丝不苟地传承着“积德行善,清白传家”的家规祖训,本着积德行善和忠厚仁义为人处世、起家立业,一代出一个白善人,轮到了四爷当家,依旧承袭着善人的美誉。四爷白继业承袭了墴声公善人的美誉,从父亲白墴声手中接过象征着执掌白家命脉的那一大串形状各异的钥匙起,就注定了要为白家的兴衰付出一生的心血……
在四爷尚未当家之前,白墴声的身体就已经不顶硬了,从得病到去世,苦苦折腾了好几年,还不到五十岁便下世了。白墴声病故那年,白家正经营大豆出口贸易,由于中东铁路工人闹*,铁路运输陷于瘫痪,当时国际市场大豆价格暴跌,加之“羌帖”停止流通,这一连串打击令白家损失惨重,买卖铺号不赚钱反倒要许多贴补。从前的白家铺号不管买卖怎么差,决不因生意亏损而裁撤雇员,这是白家的店规,可这次实在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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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继业是老太爷墴声公生前钦定的接班人,在父亲的栽培下,不能说少年得志,可连年丰收,佃户交租踊跃,粮仓里大囤满小囤流,六畜兴旺倒也能弥补一些贸易上的亏空。尽管如此,他的几个兄长依然对他继任当家人心怀芥蒂,可慑于父亲的余威谁也不敢挑头竖翅儿。
墴声公过世没出百天,大爷白继卿首先发难,闹吵着要另立门户分家单过。继业无法说服几位兄长,气闷三天不进水米也不济事,无奈之下只好请来赵瞎子主持监督分家……按照惯例也是为了稳妥起见,这个时候都要请一个主持公道又精细的人帮助料理,并一总完成充当保人、书写文书契约等项事务。
赵爷老姓爱新觉罗·哈拉,世居山东即墨县李庄,原本汉姓李,也是后改的满姓。
早年,赵家祖上被京师内务府拨迁打牲乌拉编旗充差,因开河采珠有功,受慈禧太后册封,恩赐姓肇,意为爱新觉罗氏之奴,官累笔帖式、仓官、骁骑校,官拜四品翼领,后因犯忌讳便改写成了“走肖”赵(赵),从光绪年始历经三世,赵家共有四人充任过乌拉打牲衙门总管。赵爷对自家的没落始终耿耿于怀,并调侃因为自家姓了这个“大尾巴肇”才难免衰败。故此,他从心里往外不愿意去管白家分家这桩闲事,却又经不住白家大爷再三再四催请,才勉强应下了。
深秋时节,风刮得满地落叶,败枝枯草寒鸦悲鸣,关七爷将赵爷从马车上搀扶下来,径直奔了上房。
白家主仆大大小小都早已等候多时,见赵爷进来,客客气气地给他敬上烟袋茶水。继业尚未开口,眼泪已止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
继业跪在祖宗灵位前,焚香哀号道:“贤明的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白继业有罪!都说,家有孝子永不息嗣。想我白家,自老祖宗有功公同治年间携妻儿闯关东定居东荒之地,垦荒、放山、淘金,开当铺、作贸易,几代谨慎勤俭,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方积攒下这份来之不易的家业……可怜我白家几世赫赫扬扬,到头来却败在了我这不肖无能之人手里。难道,我显赫一时的东荒地白家,真的要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结局吗?……呜呜!”
第二单元 残局(9)
赵爷亲历过自家从鼎盛到衰落这一痛苦的过程。想当年,赵家是何等的显赫啊,可转瞬间便就灰飞烟灭了,以往的胜景皆成了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古词里有一句,叫做“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自从经历了自家从繁荣到衰落的演变,他对这句古词的体会尤为深刻。那时候,自己尚在年轻,左右不了局势的发展走向。若干年后白家也出现了混乱,他为白家深感惋惜,难道白家也要重蹈赵家的覆辙吗?听见继业的哭诉,赵爷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深深的酸楚。
赵爷直言不讳地说:“食尽鸟飞独存白地,令公仙逝日子不多你们便闹着要分家,想必都铁了心肠也自有你们的道理,我也不便多问。既是你们兄弟信任瞎子我来做这个保,我也不好再推辞了。不过,我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倘若有个差迟偏废,有个吃亏占便宜的还望能念及同乡热土的情份上,别太过于计较才行。”
大爷继卿连忙说:“赵爷您尽管放心好了,今天这个家就让您当了,自然是您说啥就是啥,我们决无二话可讲……你们说是不是?”
听见他这么说,有人胡乱点头响应着:“请先生做主便是,我们弟兄自然是相信您的能力和为人。”
白家大爷的态度十分明确,其他两位年长的爷则反应不一:二爷的秉性叫人摸不准看不透,不管谁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他的眼神儿也有点问题,左眼上长了个玻璃花儿,多年养成了爱擦灯罩的习惯,从一开始就拿着块搌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吊灯的玻璃灯罩,不停地往灯罩上哈气,还自言自语:“把灯擦亮亮的,看什么都清楚……”他那古怪的言行举止叫人搞不清他的立场;三爷看着像是积极拥护分家的,可只要他一跟着大爷随帮唱影儿地附和想说几句的时候,他夫人就总对他使动静儿,他就不再出声了。年幼的继臣尚不能理解什么是分家,也不能想出分家对他能带来什么影响。
分家的过程说复杂也不复杂,傍晚时分结果就出来了。一切都是经过赵爷缜密的算计和精细的调配,兄弟五人平分的好地次地的搭配比例与全部土地优次的比例一致;在房屋的分配上,按照满族人家西大东小的规矩,依次均分了两进两出二十九间正偏房宅,只将院套门楼和甬道还有四角的炮台以及牲口棚作为家族公有。城里买卖铺户的账目将由管家梅先生负责派人清算,把所得利润配给各房;不能维持的买卖关张变卖,所得本钱依旧按股平分;炮手不能遣散,豢养的花费由各房头分摊;粮食也是一样,总体秤量,以十五岁为区别成年和未成年的界线,按照每枝的大小人口数量均分;骡马牲口也同样按优劣搭配分成五份。五少爷尚在年幼,他愿意跟谁过由他自己做决定……这些基本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