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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禄少爷当年在日本东京工业大学留学时,曾经有个十分要好的同窗叫冈部三郎,后来,冈部三郎被西园寺公望首相任命为日本驻安东领事馆领事。凭借这层关系,季广禄获取了与安奉矿业株式会社对青城子铅矿的联合开采权,靠日本黑商季家赚了不少钱,不仅在五里桥,在乌拉街、江密峰、额赫穆也都置买了田产。
这年春天雪还没化净,五里桥忽然来了一帮日本浪人,他们有的拎着绘图板,有的扛着各种测量仪器四处巡游,没人能说清楚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当时,五里桥的烧炭业已小有规模,周边开了不少家烧木炭的小炭窑,虽说都是小打小闹,可烧出来的木炭品质却很高。受满蒙饮食习惯影响,关东人素有吃火锅的喜好,对木炭的需求量很大。五里桥的木炭销路广,近到吉林城,远至奉天、旅大都能卖上不错的价钱。这些日本浪人对五里桥的桦木炭也很感兴趣,有伙儿人干脆扎下不走了,没过多少日子又招来了几个日本人,合伙开了一个很大的“大和兴”炭厂,烧出了质量更高的木炭。据说,日本人把木炭用汽车运到吉林,再通过铁路转运到旅顺装船送回国造火药去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单元 荒年(2)
不久,从本土移民来华的“垦荒团”出现在五里桥,这些越洋跨海举家迁徙而来的日本农民纷纷买房购地,开当铺、设烟馆、办妓院,“满铁”也在五里桥成立了炭业商社,身着和服的日本人迅速多起来。经冈部三郎推荐,炭业商社的黑川社长来到季家,聘请季广源出任炭业商社的常务董事兼大和兴炭厂副总经理,负责招募和管理烧炭工人,季广源从炭厂的利润中分得百分之五的干股。“大和兴”用高出小窑将近一倍的工钱把工人挖过去,成为大和兴炭厂的窑工。如此一来,那些小炭窑难以维系,纷纷关张大吉。
老百姓哪晓得什么董事不董事:季老三还是不懂事,懂事的谁给日本人当差?让他当什么总经理,也不全靠冈部三郎的关系,主要是黑川看上了季家大小姐,还有人说是跟季老三老婆相好儿,也有的说这个壮得像牛犊子似的东洋鬼子“一马双跨”。甭管为啥,反正人家老季家的势力威势一天强似一天,就连挑水的、捡柴火的、盖房子的、掏炕抹墙的都是大和兴炭厂派的官工。
季家大院最初和摩天岭结怨,是因为王福橖他大姑父宋老实。
别看都把老宋头儿叫老实,却可惜了“老实”这两个字了。宋老实大号叫宋世元,在宽城子(今长春)头道街开了一间杂货铺,经营着家居常用的杂货物品和车马用具,每到秋冬两季,宋老实都要出去一段时间,与人合伙贩卖牲口粮食,家里的杂货铺便交由老伴儿打理。宋老实的买卖做得很守规矩,信誉也很好,可谁也料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本分实在的生意人,暗地里却与当山大王的小舅子草上飞私通,是个专为摩天岭绺子踩盘子销赃的“坐堂胡子”。王福橖刚出生不久,草上飞便将儿子抱给宋老实夫妇抚养,为了遮人耳目,草上飞还让儿子随了姑父的姓氏。让宋老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王福橖长大成人,也不知跟谁结了梁子,被人告发他家窝藏土匪后人。得知侦缉队要来拿人,吓得他连夜背着王福橖落荒逃上了摩天岭,做起了绺子里的粮台……如今,宋老实有点儿老得动弹不动了。
这天,宋老实忽然对草上飞说:“姐夫老了,整天腰酸背疼腿脚也不利索了,一到阴雨坏天就想找个热炕头儿烙烙,不然怎么都不得劲。”草上飞呻吟了片刻,说:“那你就还回宽城子‘坐堂’吧。一来,往后弟兄们来来往往的也有个落脚之处,二来你和我姐也团圆了……两全其美!”宋老实说:“半辈子刀头舔血,如今,就想回去跟他大姑过几年老守田园的安稳日子,别的,我啥都不图稀啦!”草上飞明白,姐夫这是不想再与绺子有太多的瓜葛了。想想这些年,姐姐一个人顶门立户也怪不容易的,便答应了宋老实下山的请求。按照江湖上的规矩,草上飞召集众弟兄为宋老实举行了拔香谢祖、金盆洗手的仪式,领着四梁八柱送宋老实下了山。
宋老实回到宽城子才发现,他们家的小杂货铺早就被经营日本洋货的店铺挤兑关张了,无奈之下,只好雇人租种了二道沟南头南满铁路的五垧路产,规规矩矩种起地来。
这年风调雨顺,沉甸甸的谷穗儿随风摇摆,一派喜人的丰收景象……再过几天,就该开镰收割了。
老宋头儿站在地头上估算着产量,盘算着去了地租,再刨去人工费用能有个不错的收成。老宋头儿心里美滋滋地拐着两条老寒腿,跩跩哈哈哼着小曲儿,一进门看见老伴儿正陪着两个陌生人唠嗑儿。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单元 荒年(3)
宋老实的眼睛贼得很,从来人的做派穿戴上一搭眼就看出来了,这两个人绝非等闲之辈,赶忙走上前去搭话:“敢问,您二位是?”瘦高个儿见宋老实问,站起身来自报家门道:“鄙人季广泰,在森林队当差……”又把身边穿黑绸缎长衫的小个子介绍给宋老实:“这位是满铁的小冢先生。”小冢摘下礼帽扣在左胸前微微躬了躬身,宋老实不由得心一沉:“哦,日本人?坐吧!啥事?说!收租子可早点儿了!”
季广泰说:“我们不管收租子的事儿。我们哥俩上你这来,是奉了上面的差遣,要收回你租的那块地,铁路上要另派用场。”宋老实闻听此言,不由得心又往下一沉,强作镇定地问:“季先生,你不会是在跟我老头子逗闷子吧?”季广泰说:“没人跟你逗闷子。”宋老实说:“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租期可没到。是不是谁看着眼热啦?”小冢搭腔了:“不错,是有人看上这块地了……”
宋老实的小黄眼珠儿滴溜溜乱转,盯着季广泰的脸咧嘴一笑,问:“不会是你们老季家又想插上一脚吧?”季广泰被问得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宋老实一看他那样就全明白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把小冢和季广泰笑得直发毛。还没等他们弄明白他因何发笑,老宋头儿已经把镰刀抄在手里,猛地砍向季广泰,季广泰只觉得肩头一麻,用手一摸,粘乎乎沾了一手血。见宋老实又挥刀向小冢砍去,季广泰往腰上运足气力,将本来腿脚就不太灵便的宋老实撞了个屁股蹾儿,拉着小冢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宋家。
隔天,宋家来了一帮挎刀的警察,不由分说,将宋老实五花大绑扔上马车,以通匪罪给押走了。不到天亮,宋老实便死在了森林警察总队的训诫室里。
2
摩天岭山势极为险峻,树木参天遮云蔽日,绿色掩映的断崖之上,建造着一座石砌的山寨,山寨大门外的一棵大柞树上搭着个了高儿的茅草窝棚,一个了水的小喽啰抱着一支老掉牙的火门枪,不时地朝四处撒目。
王福橖父子在树阴下的树墩子上已经闷坐了很久。王福橖阴阴地说:“这季家哥们快赶上狼了,谁都没放在眼里,我姑父就这么白白丧命了。”老土匪草上飞说:“老季家一直挺仁义,从来不招灾不惹祸,更不跟江湖朋友斗气。这二年,老掌柜压不住阵脚了……小牛犊子不知天高地厚,他也只能干瞪眼!”王福橖说:“我看他们是登鼻子上脸……死催的!”
草上飞问:“你不是打发崽子发叶子给季家了吗,咋还没动静?”王福橖闻听,愈发来气了:“吊猴儿呢!妈的嘞,看来不跟老季家不来点真格儿的,他们也不知道锅是铁造的!”草上飞没吱声,王福橖把目光从抱着土枪的土匪身上收回来,话锋一转:“我就眼热他们家新买的那几条小鬼子造的‘海喷子’。”草上飞用大拇指压了压烟袋锅儿,瞟了一眼儿子,王福橖也正看着父亲,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秋雨洒落,带来阵阵寒意。季广源和炮头那三爷、帐房詹先生几个人散座在堂屋里,望着窗外绵绵的秋雨心里直犯堵。
季广源摆弄着两颗步枪子弹,看着桌子上的信说:“这他妈的摩天岭是跟咱们老季家摽上了。十条东洋造快枪,五百发子弹,他们可真是好胃口!”詹先生说:“十条枪就十条枪吧!信上不是说了么,只要咱们答应给他们这些东西,以往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破财免灾吧!依我看,真要是能那样也还合帐,省得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的……”见季广源没搭茬儿,詹先生便又说:“他们可说了,三天之内等回音儿,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再不回话,真等出点啥事儿可没处淘换后悔药去……三掌柜,你还是麻溜儿拿个主意吧!”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单元 荒年(4)
季广源抓起桌子上的那个封信,三把两把扯得粉碎:“不给,就他妈不给!一根枪毛儿都没有!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咋的!” 詹先生说:“掌柜的,摩天岭这伙儿胡子手可挺黑呀!”季广源说:“他手黑,我养的快枪手也不是吃干饭的,还有那些明碉暗堡,他敢来我敢杀!三爷你去,去炮台上给我升起一面红旗来……我就不信,他草上飞再豪横,还敢砸红窑儿是咋的?”江湖上把养枪养炮手的粮户财东家称作硬窑,土匪把打劫这样的人家叫砸响窑,炮台上挂红旗的人家叫红窑。这样的人家不太好招惹,也有示威的意思,一般绺子轻易不敢跟这样的人家比划。
那三爷答应一声拔腿要走,詹先生一把拉住他,说:“这面旗可轻易升不得呀,真把红旗挂上了,再想摘可就难啦。不光摩天岭的绺子会红眼,就连其他山头儿也会不忿咱老季家,这不是犯众怒吗?”季广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咱端的是满铁的饭碗,真要是有个风吹草动,警察所和满铁护路队也不能掐腰看咱们的热闹。”詹先生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警察所里那几个饭桶,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护路队又远在宽城子,隔着一二百里……远水不解近渴啊!”
季广源紧皱着眉头,调转脸去对那三爷说:“告诉你手下的那些弟兄,叫他们都给我铆足精神喽,别一天到晚老捉摸喝酒睡娘们……我养活的炮手是用来看家护院的,不是用来找老娘们放炮的!”那三爷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尴尬地一拍腰间的匣枪:“三掌柜,你就等好儿吧!弟兄们手里拿的也不是烧火棍,哪个不怕死的就让他来。”
詹先生就烦他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劲儿,好像天底下就属他能耐最大,当着少东家又不好驳他的面子,只能叹了口气,说:“还是和为贵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啊!总这么顶牛儿,最后咋收场啊!”那三爷正窝着一肚子邪气没处发泄,斜楞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詹先生,说:“听这口话儿,你大先生是信不过我喽?”詹先生依旧耐着性子,心平气和地说:“不是谁信不过谁,而是……”那三爷说:“你可拉倒吧!人家这都要骑在咱爷们脖颈子上拉屎啦,你还想着和为贵呢。你愈缩头缩脑,他愈觉得你好欺负,就愈得寸进尺!”
詹先生的火气真快压不住了,正要跟他分辨,拴在院子里的狗狂咬起来。季广源不耐烦地站起来:“行啦!行啦!你们俩就别烂炝汤了好不好,吵得我心焦。”又对那三爷说:“你上大门口看看去,这狗疯了还是咋的啦?咋这么叫唤?”那三爷刚要出门,不想跟门房撞了个满怀。
门房跨着门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呼哧带喘地说:“三掌柜的,出怪事儿啦!您快过去看看吧!”那三爷被撞得一栽歪,没好气地说:“大白天的,你让鬼撵啦?”门房咽了口吐沫,冲着门外连比划带说:“不是让鬼撵了。那啥,也不知咋整的,从梨树沟来了帮亲戚说是来吊孝的。你看这,这……”那三爷眼睛瞪老大,问:“啥玩意?”季广源也奇怪:“吊孝?吊啥孝?给谁吊孝?”季广源以为听错了,连问三句。门房一缩脖子,咕哝了一句:“不知道,不知道是咋回事呀。”季广源一甩袖子:“这不是瞎胡闹嘛,谁家死了人还能这么消停?”说着,气哼哼地朝大门口走去。
第一单元 荒年(5)
昨天晚半晌,也不知谁给季家这些远房亲戚报了个丧信儿,说是季家老掌柜的谢世了,后天出大殡。给他们传话的是个半彪子,究竟老掌柜得了啥病,啥时候咽的气他说他没问;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楚送信的啥长相儿。那个人只说还要往别处报丧去,就连跑带颠儿地走了。半彪子给几房亲戚都传了话,他们这才老远的跑到季家来给季子祯吊孝。在他们尚未来到季家之前,也确实看见有一伙儿人在老季家的坟地里打圹子。
两扇黑漆大门紧闭着,拴在院子里的两条大黑狗眼睛都红了,冲着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