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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好,我接着讲:小媳妇儿走后,老洞狗子愈发觉得蹊跷了。按照他预备的饺子馅儿和面纪子的例份,不应该只包这么几个饺子馅儿就没有了呀?他愈合计愈觉得不对劲,老洞狗子决心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第二天晚上,他又剁馅儿和面,单等小媳妇儿再来。这时,这老洞狗子已经起了歹心,他刚把菜刀放进褥子底下,果不出所料,和头天晚上一样,小媳妇儿又来了……
“老洞狗子点上松树明子,这回他看清楚了,只见那个小媳妇儿穿了一身皂,小脸儿粉团似的那叫一个俊啊!虽说他这辈子没亲热过女人,荒山野岭之中也没有第三个人,可这老轱辘杆子很有定力,二人如同老邻旧居一般又有说有笑地开始包饺子了。这回,老洞狗子留神了,发现她总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饺馅子往嘴里头送……就在小媳妇儿要起身告辞的时候,老洞狗子摸出磨得飞快的菜刀,一刀砍在小媳妇儿肩头上。小媳妇儿结结实实挨了一刀,惨叫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第二单元 残局(17)
众人唏嘘不已,凤春儿眼泪都快出来了:“这该死的老绝户,他可真下得去手!”
“后来呢?”
“后来,不待老洞狗子举刀再砍,那小媳妇竟破门而出……”
“小媳妇儿跑啦?”
“跑了!”
“老洞狗子撵去了吗?”
“没撵。他像啥事都没有似的,收拾收拾上炕睡了。睡到天亮,煮了饺子吃饱了,才顺着血溜子找去。一直走出好几里地,才在一座塌顶的古墓旁找到了她的尸首,已经硬了。”
“真把她砍死啦?”
“对呀,砍死了!……你们猜猜,究竟是个啥玩意儿?”
“啥呀?快说!快说!”
“原来,是一只成了精的大白耗子。”
“噢?!”
“啊?”
“啧啧,世上真有这等奇事呀?”
“哈哈!你们快看呐,看把凤春儿吓的,小脸儿都白了……咦,我咋看,咋都觉得凤春儿像那个小媳妇儿呢!”
腊月三十儿这天,窗户纸尚一片黢黑,白四爷便早早醒来了。他裹着棉被心下琢磨,有道是头三十年睡不够,后三十年睡不着,这些老话儿说得一点都不错。他装上一袋烟,辛辣的漂河烟叶刺激着他的神经,鸡叫三遍,天还黑咕隆咚的,他便掀去被子,把过年的衣裳往身上穿戴。覃氏也醒了,起身帮着丈夫系着纽襻,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着。
今天,四爷穿了一件簇新的棉袍,腰扎一条皂青色腰带外罩着青缎绸面皮坎肩,绑腿是大管家梅先生新给他置办的。
四爷穿戴整齐推开房门,见关七爷领着文武和玉霖在院子里扫雪,放声道:“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又会是个好年景儿!”随即把棉袍提起来,掖进腰带也操起木锨跟着撮起雪来。
雪花像棉桃儿似的飘洒着,四爷直起腰,仰脸张望着雪花飘舞的天空,摘下半新的四喜帽子扑打着身上的雪花儿,跺了跺脚上的雪对关七爷和玉霖说:
“算啦,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扫了也白扫,还是等不下了再说吧!老疙瘩呀,一冬天你也没见你怎么回家看老娘,我备了两个果匣子,你替我回去给老太太拜个年吧!……不着急回来,安安稳稳在家过个年,等过完正月十五你再回来也不迟……回去见着你二哥,叫他来帮我把猪祭了。七哥呀,你再回屋去迷瞪一会儿,等饭好了我让人去叫你。”又对文武说:“你去套爬犁,咱爷儿俩出去一趟……”文武问:“天还没亮,四叔你要上哪去呀?”四爷说:“去给那几户日子过得窄憋的人家送点儿年嚼咕……贫富都得过年,再不济也得让老人孩子吃顿白面饺子啊!”
23
耿玉崑夹着杀猪刀和神鼓铜铃来到白府时天已经放晴了,红红的太阳悬浮在白莽莽的山梁之上,雪野里反射着点点金星儿,刺得人眼睛生疼。
杀猪祭祀祖宗又叫祭太平猪。这些年来,白家祭太平猪都是耿玉崑充当主祭的大察玛,今年也不例外。玉崑坐在窗根儿下边搓麻绳,边与关七爷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在朝阳的映衬下,他俩的脸膛儿红彤彤的,哈出的雾气变成了粉红色。
四爷坐着文武赶的空爬犁嘴里哼哼着小调儿,一进院看见了凤春儿站在玉崑身边,发现她看人的眼神有点异样,隔老远便嘿嘿乐起来,凤春儿听见东家笑得怪模怪样儿的,脸一红转身进了东厦屋。
耿玉崑看看四爷,又看看远去的凤春儿,问:“一大早,你捡着金元宝啦?”四爷也不回答,依旧哼哼着“单出头”《丁郎寻父》的曲调儿,故意迈着四方步进屋去了。耿玉崑莫名其妙地咕哝了一句:“这还没等接神呢,咋就神神道道的啦?”
第二单元 残局(18)
四爷进了屋,在西炕上放了一只新枕头,把一根绑了五条纸钱的杏树棍儿摆在上面,作为祖先就位的标志。
猪被抬进里屋,四爷帮着把猪放倒。这口黑猪是预留祭祀的牺牲品,耿玉崑抓住鬃毛将猪嘴朝北放倒在西炕沿前,单腿跪在猪的左侧将一碗白酒慢慢地往猪耳朵上浇,口中振振有辞:
“米淘得不洁净,斋戒得不虔诚,猪毛也不纯黑,恳请祖宗神仙不见凡人怪,求个吉利,您老就收领了吧!”这都是几辈人编好的套话,这个时候都是这么说,只为图个吉利。见猪耳朵动了一下,在场者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万字炕的西炕上放着供桌,桌面用黄布苫着,桌子正中间摆放了一尊大号香炉和四只木制的香碟,酒肉鸡鱼黏面饽饽黄米饭等供品一应摆在上面。西山墙上高悬着宗亲族谱,填写着逝者的名字,下面空着的红线方格等待着后来的人续填上去……两支一尺半高的描金门蜡,照在族谱上的“俎豆千秋”四个柳体楷书大字和两侧的一副小篆楹联上:
继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
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
族谱已经泛黄,水印套色的祖宗画像,慈眉善目地俯视着满堂的孝子贤孙。
耿玉崑将煮熟的猪肉分解成十二件,象征着一口整猪,在供案上码放齐整。黄氏衣着简朴却不失雍容,她将原先的供品撤去,重新摆上六双新筷子和六只大号的酒盅……耿玉崑手摇铜铃、口诵神祠祭文,关七爷充当小察玛打着神鼓,神祠颂毕,燃灯叩首。祭祖仪式完毕,四爷嘱咐厨房预备下一块煮熟的猪肉、半根血肠和一盆烩酸菜,由凤春儿装在竹篮里提给耿玉崑,让他带回家请耿阮氏吃“福肉”……
两只花喜鹊,在院儿里那棵老柳树的枝丫上欢快地跳着叫着。四爷送走耿玉崑,前后院子转了一圈儿,见没有什么事情了信步朝三姨太白乌氏的东厦屋踱去。
凤春儿正是爱美爱浪的年龄,平时就喜好干净打扮,清早起来,她换上了一件里表三新的腊梅花红棉袄,紧身小棉袄儿裹着精巧饱满的身子充满了活力,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涂抹了棉籽儿油的鬓角儿,紧贴在艳若桃花儿的面颊上。
凤春儿把耿玉崑送出大门,折返回白乌氏的房里,一边收拾尿褯子,一边和白乌氏说着闲话。透过结着霜花的窗户,凤春儿瞧见东家背着手朝这屋踱来,忙下地把棉布门帘挑起来请四爷进屋。
四爷盘腿坐在炕沿上,凑到火盆前用火筷子夹起火炭,点上烟袋抽一口,俯身将烟雾喷到孩子脸上,呛得孩子大哭。
听见儿子哭声震天,白四爷抑止不住中年得子的喜悦,心满意足地朗声大笑道:“有子穷不久,无子富不长……我白继业这辈子也算是对得起祖宗先人啦!”
乌氏正拿着扫炕笤帚划拉炕,见孩子被四爷弄哭了,推了他一把,嗔怪道:“上一边抽去,哪有你这么稀罕孩子的?你看你把孩子呛的。”四爷故意气她:“男子汉嘛,啥都得从小教……”乌氏炕也不扫了,将笤帚调过来,拿笤帚疙瘩比划着:“去去去,你往后少上我们娘们屋来,我儿子啥也不用你教。”四爷故作狼狈状用双手护住头,把凤春儿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
覃氏手捧着一个小匣盒挑帘儿进屋,问:“啥事呀,这么乐?我老远就听见你们乐得嘎嘎的了……咦,这咋还动起了武巴抄儿啦?”一眼看见四爷作怪的样子,心里顿时就明白了*:“老没正行儿的,还不快抬头看看谁来啦!”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单元 残局(19)
凤春儿正在叠着孩子的小衣裳,擦着眼泪抬头看见一个英武的军人跟在覃氏身后,忍不住欢呼起来:“呀!五爷!是五爷回来啦!”
四爷听见凤春儿说五爷回来了,一扭头,只见戎装加身、肩挂尉官军衔的白继臣已经站在他身边。四爷忙恢复常态招呼五弟坐在他跟前,覃氏引荐乌氏和五爷相认,叔嫂见过礼,白继臣在凤春儿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
覃氏把手里的小匣儿递给凤春儿:“和顺花店的玻璃翠头花儿,我给你挑了几枝儿来。”凤春儿欢喜地接过去。覃氏见四爷叼着烟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没等进屋呢我就听见孩子哭……让娘娘看看,我宝儿是不是闹毛病了?”四爷一本正经地说:“没毛病,哪来的毛病?是这小子自个儿放个屁,吓的!”覃氏不信:“瞎说!你放屁就够响了,也没见你啥时候把自个儿吓哭过。”见凤春儿笑得直不起腰,覃氏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怀疑,一把夺下四爷嘴上的烟袋递给凤春儿:“往后,不许四爷在这屋抽烟!……他要敢跟你横愣眼睛,你就告诉我!”凤春儿身上散发着棉籽油好闻的气味儿,接过烟袋还在抿嘴笑个不停。覃氏把孩子抱在怀里,说:“死妮子,就你会当老好人儿。”
覃氏从乌氏怀里接过孩子,在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转脸对白继臣说:“快叫你五叔看看,咱老白家这个带把儿的俊不俊?”白继臣探过身子,笨拙地逗弄几下。覃氏将孩子交到乌氏怀里,扭脸对四爷说:“掌柜的,延年兄弟也来了,她舅老爷陪着在上屋唠嗑呢,你们麻溜儿过去吧,别冷落了客人。”
二夫人覃氏是大管家梅先生的外甥女,是个知书达理的贤惠女人。未出阁时读过些书,懂得些《千家诗》、《女儿经》、《朱子家训》什么的。这是个小巧、白皙的女人,快言快语、贤淑豁达、惜老怜贫,深受举家爱戴,所出女儿白桦,灵秀清丽,犹如四爷膝下的一颗晚香玉,已到了将笄之年。
小姐白桦连同襁褓中的小少爷都是白四爷年过不惑所得,精血气神所致,一如掌上明珠,故白家并不区别男女,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这是白家的开明之处。
四爷白继业一向对孔圣人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治学道德奉若神旨,倡导有教无类,男女平等的白家,免不得让人说长道短,那些见识短浅的俗人常挂在嘴边上的无非也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句,四爷听了眉头不皱,更不与人计较。为此,白家上下也都不以为然: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这些是祖上留下的规矩,严加遵守着“读书励志,清白传家”的家风遗训。
照白家祖上立下的规矩,待孩童破蒙之时,都要拜那饱学之士,或开私塾设专馆教授或送去官学以明理知耻,每年祭了太平猪煮了肉,都要首先答谢书馆的先生,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四爷老早就嘱咐关七爷带着小姐,给私塾先生送去年份子算是拜了早年。
白桦拜先生回来,把竹篮子送回厨房蹦蹦跳跳地跑来看弟弟,虽然几年不见五叔,可丝毫不觉得生疏,见到五叔坐在父亲对面,乐得奔过来,吊住五叔脖子不肯放手。
覃氏说:“一点儿礼数没有,也不知道叫声五叔……”揪了一把没有揪下来,“让你五叔叔说说,挺大个丫头,一天到晚就这么疯疯癫癫的,哪还像大家闺秀?……都是你四哥惯的,简直不成个体统!”她在女儿背上轻轻拍了一掌,“还不麻溜儿下来,好让你老子和你五叔去见你戴叔叔去。”
第二单元 残局(20)
白桦扮了个鬼脸儿,从五爷身上蛇一样溜下来,攀到覃氏背后,搂着母亲脖子抱怨起来:“妈!私塾里的先生自从听说城里兴办了新学,书教得一点儿都不经心了,从早到晚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地没完没了的。才刚儿,见到我跟我七大爷去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尽说些酸哄哄叫人难懂的话,瞧着别提有多别扭了!”
覃氏瞅瞅四爷,希望他能说女儿几句,见他根本不理她这个茬口儿,便对女儿说:“你管他说啥呢,你只管把你的书念好得了,你有啥好别扭的?”白桦不服气,嘟囔着:“本来就是嘛,像刚从坟圈子里爬出来的,一股子死尸味儿……死气横秋的,叫人心难受!”覃氏急了:“嗨,嗨,嗨,小小年纪,咋愈说愈不像话啦!天地君亲师……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