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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单元 热土(22)
满族人家生了女儿,把名字写在红布上挂在居室西墙的锁神柜里,待闺女出阁之日取出叫做开锁,男方要送去一口猪,名曰开锁猪。郑先生在人们让出来的地方坐下,细声慢语地说:“老刘家是嫁闺女,满汉联姻,刘家把认亲、换盅、裁衣那一套老例已经免了,娘家爹都给预备妥帖了,送开锁猪的事情,耿家兄弟是断不会再免的了!”听郑先生这么说,无不伸出拇指夸奖耿刘两家的为人。
抬花轿接亲已不时兴了,都改用胶皮轱辘大车,这是一种时尚。两挂马车在官道上悠悠而至,尽显无限的气派,唢呐声响、铃声和车轱辘滚动的声音透着洋洋的喜悦,欢乐的乐曲奏出了一种令人激荡的生命的旋律,这旋律在每个人心头震响。
耿玉崑眉开眼笑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两个吹鼓手在大门外,摆一张桌子,两个人坐在桌子后面吹打着。门上贴着个红纸剪的大“囍”字,两旁贴着一副对联,用端端正正的柳体书写,一边写着:“琴瑟友之”,一边写着“钟鼓乐之”,横批是:“喜结连理”,这自然是出自郑先生的手笔。
迎亲的新郎骑在马上走在前面,新娘在两个娶亲婆子和压车孩儿的陪伴下,端坐在大车的车笸箩当中。刘翡翠身穿红绸缎夹袄,青缎子单裤,脚上穿着红缎子绣花鞋,头上戴着朵红绒花,后头还跟着一挂马车,坐着女方的媒人和娘家送亲的人。
新娘的车停在大门外,小孩子迫不及待地围拢去看热闹,大人们也都围上来。他们瞅着头戴红绒花,身穿大红夹袄的刘翡翠不住地低声称道,妇女们议论着她的容貌打扮:
“新娘子可真俊,长眉毛大眼睛,瓜子脸儿白白净净的,看着就喜兴!”
“还擦了胭脂呢。”
“那哪是胭脂?是红袄反光,照的。”
“哪里是红袄照的呀,她那是害臊了。”
“瞧她那身段儿,就是普通的家常衣裳穿在人家身上,那也是咱这屯里的人尖子。”
翡翠听见这些议论,脸红着一声不吱,偷眼看见耿玉霖下马朝这厢走过来脸更红了,忙把头低下。
耿玉霖穿着一件崭新的青直贡呢长袍,戴一顶铁灰色呢子礼帽,胸前交叉披着红色绸带,见刘翡翠偷眼看他,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子。有人叫道:
“新郎官儿比新娘还害臊呢,看他脸红的。”
“可不是咋的,今儿个三掌柜的咋像换了个人儿呀?还怪腼腆呢!”
郑先生走过来,把新娘和新郎引到天地桌前,吹鼓手奏乐。
三张炕桌摞起的天地桌上,点着两枝大红蜡烛,五个红花瓷碗盛着五样菜,摆成梅花的形状,每碗菜上都摆着一朵红花。一个盛满高粱的斗上插着一炷香,还插着一杆摘去了秤砣的秤。新郎新娘脸冲大门外站在天地桌跟前,妇女们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在四周,她们不错眼珠地瞅着新娘,又开始品头论脚:
“瞅瞅她鞋上绣的花儿……”
“还有她穿的红夹袄,式样多时兴呀!”
翡翠含笑不语,又听人说:“拜天地都得穿红,要不,得愁一辈子。”
郑先生唱歌一样高声喊道:“良辰已到,早拜天地,早生贵子!”
鼓乐声中,新郎新娘拜完天地朝上屋走去,一群年轻妇女跑在前头,拥在门口等着他俩,笑闹着、议论着:
“看她是左脚先迈门呢,还是右脚先迈。”
“这又是啥讲究呀?”
“男左女右……先迈右脚养闺女,先迈左脚养小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三单元 热土(23)
新娘新郎走到门口时,邰氏赶上来叫道:“新娘子,可别踩滴水檐呀。踩着了,婆家该不发了。”
翡翠早都懵了,别人的话已经听不见了,抬腿进了屋。站在门口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都叫起来:
“左脚,左脚先迈进去的……准先养小子。”
两位新人进了洞房,邰氏忙把一个高粱袋子铺在炕沿下,叫道:“让新郎上炕,”指着高粱袋子,“踩着高粱,步步登高!”
挂在炕前的枣红花幔帐放了下来,新郎新娘盘腿坐在炕头上。一个年轻媳妇给新娘子梳头,炕上还坐着三个抱孩子的媳妇,不说话也不笑。一个请来叠被的老太太,边叠被边唱着喜歌儿……
被边压被边,
养活小子好做官。
被头压被头,
生个丫头坐高楼。
被子一抡,
孩子一群……
翡翠低着头抿嘴笑着,忽听邰氏不知道跟谁说:“不行礼哪成?不行礼,那不成了搭伙的了?”
那些年轻媳妇依然嘻嘻哈哈,七嘴八舌地说笑个不停:“你这老太太讲究忒多,左一出儿右一出儿的……”邰氏说:“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真是愈来愈不懂规矩了。这些老理儿都是一辈一辈传下的,不用你们说三道四的,等你们嫁人,也都是这些老规矩,谁也破不得。”
郑先生除了担当着男方的媒人这一重任之外,还理所当然地成了这场婚礼的司仪主事,他持重而得体,把整个婚礼料理得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新婚祥和欢乐的余音缭绕到三更,打闹谈笑的人们才全部离去,耿玉崑和远路未归的至亲无话找话的消磨着时间,天也就更深了……天尚未大亮,耿玉崑便起身了。他在炕上穿着衣服,听见庭院里扫地抱柴火的声音有别于以往,料定那是新弟妹起来了……
翡翠毕竟是见过场合世面的,待人接物十分得体,自从落户东荒地,人们都夸刘万财教女有方,羡慕耿玉霖好福气。耿玉霖虽近中年,却娶回个俊俏能干的媳妇,心里自然欢喜。
刘翡翠为人敦厚、温良、顺应势时又心灵手巧,与街坊四邻相处得很是融洽,在东荒地也算得上是个风头人物。俗话说得好,外面有搂钱的耙子,家里有装钱的匣子,夫妻两个都是正经过日子的人。耿玉霖能干肯出力自不必说,这翡翠也能算会过,从来也没见过她串门子嚼舌根,经常坐在当院的树阴下,和二娘两个一起打袼褙纳鞋底儿,缝连补绽一刻也不闲着。身边便断不了年轻媳妇和尚未出阁的大闺女,女人们聚在一处叽叽嘎嘎的说笑不止,比试着谁鞋帮的花样子描画得精细,比试谁纳鞋底儿的功夫到家。
娶妻生子,延续香烟后代,是耿玉霖面临的首要问题,也是耿家的百年大计。翡翠嫁过来,两口子一心朴实地想要一个儿子,经过耿玉霖长久而艰苦卓绝的努力,这一年的隆冬时节,翡翠的肚子势不可挡地大了起来。
出了正月,耿二娘便搬着手指头算日子:猫三狗四,猪五羊六,牛七马八……算算这孩子已怀到了九个月,已然要到了临产的日期,她责无旁贷地行使起婆婆的职责,提前为弟媳妇准备下了所有的应用之物。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个家里已经很多年没有添丁进口这种令人激动的事情发生了。翡翠的预产期是二月初一,耿家在这之前便已沉浸在欢欣鼓舞又万分焦灼的期待之中了……
37
接生婆儿邰氏被玉霖请来安置在西屋,二娘忙不迭地帮她掸去身上的雪花。邰氏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盘腿坐在炕头上,抱怨道:“一冬天也没正经下几场雪,眼瞅快春分了,这可倒好,还倒来劲儿了。”邰氏银发锃亮,光滑得能滑倒苍蝇,脑后的发髻系得结实平整,髻上银钗闪烁,上身穿着浆洗得板板整整的蓝市布斜襟袄罩,下穿青市布面棉裤,脚脖子上扎着小带,足穿青帮白底黑绒棉鞋,全身上下透着清爽利落。 。 想看书来
第三单元 热土(24)
“可不是咋的,这一冬天哪还像个冬天的样儿……”耿玉崑顺应着邰氏的话,随声附和着把烟袋递过去。
邰氏颧骨突出,鼻梁挺拔,接过烟袋嘴唇紧箍着铜烟嘴儿,有声有色地叭嗒叭嗒地抽起来。
耿玉霖实指望这救命菩萨来了就能减轻妻子的痛苦,不想老婆子根本就不去理会他的焦急,任由二娘一个人提水端盆进进出出地忙活,只管凝神敛气地抽着烟袋。虽然她总是说,女人生养就犹如母鸡下蛋,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她每次接生比任何人都紧张,看似不紧不慢地抽着烟,实际她这是在消除内心的不安,尤其是翡翠这个年龄才开怀,怎能让她不紧张呢?
邰氏抽完烟,在鞋帮儿上磕去烟灰,一骗腿儿下了地,从腰里抽出一根两指宽的红布条儿拴在窗棂上,认真洗过手,倒了半碗烧酒点着,把剪刀放在火上烧过算是做了消毒。准备停当,吩咐道:“他二娘,你进来帮我搭把手。”
二娘尾随邰氏进到东屋,把一卷儿窗户纸放在箱盖上,卷起炕席,露出铺在炕席下面的谷草,邰氏把窗户纸铺在谷草上,让翡翠躺在上面等待生产。
一般的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就孩子一帮了,可三十多岁的翡翠却没有生儿育女的经验。她又感到腹中一阵拳打脚踢,剧烈的痛楚啃噬着她,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散发着淡淡的鱼腥味儿。她紧咬牙关,为了不使痛苦的呼喊冲口而出,一把攥住二娘衣襟,泪眼朦胧地看见邰氏站在近前,忍不住哀说了声:“求嫂子救救我,我实在疼得受不了啦!”
邰氏心疼地给她擦去额头脸颊上的汗水,安慰道:“你寻思做女人那么容易呢?死有时辰生有时辰,时辰到了,拦也拦不住……有嫂子呢,别怕,啊!”
经邰氏之手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个了,这种门里门外决生死的场面她见得太多了,哪个妇女生孩子不是得死去活来折腾够了才算完呢。这小个子老太太粗鲁地挤压着翡翠隆起的肚皮,啪啪打几下,就像在西瓜地里挑瓜。
已经是后半夜了,窗外的雪花还在飘。翡翠被痛苦折磨得筋疲力尽,可还是不停地反复挺着身子,而且挺扭身子的频率愈来愈高。邰氏俯下身去查看,自言自语起来:“这冤家是个要账鬼,不把人折腾个臭够怕是不肯罢休!”
外屋的哥两个听不清邰氏在叨咕什么,只能跟着提心吊胆的干着急。忽听屋里邰氏锐声呼唤:“他二娘,你帮她把腿蜷起来!”
屋里不断传出翡翠的喊叫声,耿玉崑焦急地冲着里屋大声问道:“咋啦?生不下来?”
邰氏在屋里语无伦次:“这可费了劲啦!使劲!使劲呀!他二娘,你扶住那边,摁住喽!……翠儿,使劲啊,再使劲!……使劲儿使劲儿!”又传出翡翠的喊叫。
邰氏满手是血,探出头来问:“翡翠怀的是个哪吒胎……横生倒养,脚先出来了……快告诉嫂子,万一不好,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耿玉霖闻听脸一下子白了,“咕咚”一声双膝跪地:“都要!求嫂子您千万要把娘儿俩都保住啊!我给您磕头!”
邰氏厉声道:“我问你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你下跪干啥?”
耿玉崑也大惊,抢前一步不容置疑地说:“保大人!”耿玉霖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复述:“对!对对!保大人!保大人!”
翡翠泪如泉涌,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她也听见了,挣扎着想爬起来要给邰氏叩头,连声哀求道:“嫂子啊,求您别顾我,保孩子!求您……求求您……”二娘吓得浑身哆嗦,见她要起来忙扶住她,想让她躺下。邰氏呵斥道:“快老实点儿,有嫂子呢不用你操心!他二娘,快让她躺好喽!”
第三单元 热土(25)
翡翠通身是汗身子滑腻,她俩费了很大劲儿才让她安静下来,汗水流进了邰氏的眼睛里,也顾不得擦,招呼二娘:“快快,快把剪子递给我!”二娘慌乱中去拽孩子的脚。
邰氏厉声道:“我让你拿剪子!”
二娘惊慌地应着:“噢,剪子,拿剪子……”
邰氏接过二娘递过来的剪刀,将翡翠的下身剪开一道血口。随着翡翠一声惨叫,里屋的二娘激动地大喊道:“生啦!”
顿时,一切都静了下来,耿家兄弟这才松了一口气。二娘在里屋接着又喊道:“是个小子!”
闻听生的是小子,耿玉崑差点跌倒。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儿,奇怪起来:“咋没动静了?生下来咋不哭啊?”
里间,二娘正跪在炕上给翡翠盖被子,闻听也奇怪:“就是啊,咋不哭呢?不哭哪行?他不喘气,打!打屁股!”
孩子被脐带勒住了脖子脸色靛青,已经没有了呼吸。邰氏忙用嘴去嘬孩子口中的粘液。二娘跳下炕,接过孩子:“让我来!”
邰氏身上的蓝市布衣褂前襟也沾满了血污,孩子终于“嘎”地哭出来了,她仿佛听到了一声霹雳,震得她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半天没挪地方。过了许久,她才艰难地走到灯前,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噗”一口吹熄了油灯。随着油灯的熄灭,红彤彤的霞光立即从窗外泻了进来。
雪后初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