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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老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说。原来,昨天傍晚,天已经擦黑了,校园里还有几个同学不肯离去。成老师认定是自己班级的,因为全校就数五(1)班乱。成老师生气地大喊,叫他们立即回家,他们不听。成老师去追他们,他们逃。成老师火了,一段日子压抑着愤懑一下子全部冲进脑门,他一定要捉住他们,结果,不一心摔下台阶。等其他老师赶来时,隔着衣服,就能见到左上臂怪异地突了出来。
田老师说:究竟是哪个同学,学校不追究。成老师年纪轻,身体好,相信他会很快复元的。我们想找你谈的是,班级里不能再这么乱下去。
点点没吱声,而她本来想好是来辩论的。
田老师:你在班级里是有影响的,不能再带着同学们闹了。成老师已经受伤。再闹下去,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以前,听到“乱”“闹”这些词,点点肯定会义正词严地反驳,事关大是大非,不能示弱。但此时,点点没有解释,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戚老师:上次我生病时,你们班多有良心。我在办公室说了,每个老师都很感动。现在成老师受伤了,伤得那么重,再怎么说,再怎么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也良心发现一回嘛。
田老师:你们该闹够了。答应我,别再闹了,老师都是为了你们好。成老师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关心的还是你们。
点点一直在想,成老师受伤了!点点一会劝慰自己:这事和我无关。一会又觉得内疚,认为多多少少和自己有所关联。如果一开始不自作主张把两分钟预备铃时间从唱歌改为学习毛主席语录,如果学习毛主席语录的时间不是越来越长,如果接受成老师的劝导和批评,而不是任性地带着同学和他对抗……,一班仍然和四班一样,是一个在年级乃至全校的优秀集体。但是,不做小绵羊,不正是当时追求的吗?怎么又留恋起过去了呢。
点点很迷惘。
班里很快知道成老师受伤的事。有一些同学暗暗商量去看成老师。点点没有参与,也没有反对。其实,她很想去,但不敢,成老师一定以为是自己带的头,这些天她的表现有目共睹,班级里发生这种事,再怎么解释也脱不了干系。再说了,如果解释清楚、解脱了干系,那就好像在推卸责任,把错误推给别人承当。这样不好。
班上的纪律似乎好了些,但始终没有固定的老师。一会儿田老师,一会儿戚老师,一会儿其他年级的老师。五(1)班让老师们头悚。成老师是全校最好的老师,班级还乱成这样,还有谁敢接手?
没过几天,报上传来消息,全市中小学生停课闹革命。中汇小学雷厉风行,马上全校停课。形势的发展解决了这件棘手的事情。
再见
再次见到成老师,是在一年以后。
点点刚走到雨走廊下,便远远地见到成老师出了对面的教学楼,向这边走来。点点第一眼就朝成老师的胳膊看去。还好,成老师的双臂下垂,前后微微摇着,和以前一样。不像周总理,受过伤的手臂总是悬在胸前。只是,成老师严肃了,老成了。点点记忆中,成老师虽让人敬畏,但充满朝气,活泼年轻。
这一年里,点点和同龄人一样,始终介于学校和社会之间。先是停课闹革命,大家都不上学了,到外面去看大字报、看批斗走资派。也可以到学校去。学校里的大字报不仅仅挂在大礼堂,雨走廊、教学楼、教室……,有墙壁的地方就有大字报,甚至没有墙壁的地方也有大字报,操场里两棵树之间拉一根绳子,上面悬着大字报。内容从批判全国头号走资派刘少奇*,到市领导,再到校长、教导主任,后来还有老师之间的辩论争吵。
点点很快腻烦了没书读的生活。
好在不久又复课闹革命了。
听到复课闹革命的消息,点点着实兴奋了几天,她很向往,想像着又能像以前上课、学习,和老师和同学交流,享受无忧无虑的喜怒哀乐。有一次,路上遇到胡明的爸爸,他对点点说:要复课了。你们这些小干部该好好发挥作用,把胡明,把整个班级带着一起进步。
点点高兴地连连点头,她和胡明爸爸一样,以为正常的学习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不过她不想当中队长了,觉得自己不配。
但是过去的日子再也回不来。坐在教室里,老师像走马灯似的换,就是没见到过成老师。六年级上学期的课文已经学完,下学期的教材却始终没有发下。进教室来的老师,今天读一篇报纸,明天学几段语录,要不就讲讲路上看到的大字报小字报的内容。以前,点点和同学用语录和报纸对抗老师,试图触摸一下按部就班的文化学习之外的更加激情、更加革命的崭新世界,老师们则千方百计想让他们冷静下来明白一条真理,即对小学生而言,学习文化知识是他们唯一值得为之努力的事。现在,点点他们明白了,老师们却糊涂了,没完没了地让他们读语录和报纸。
点点彻底失望了,不再去学校。她也不去外面,大字报看来看去这些内容,很无聊。点点在家里,把所有的书都翻出来,连哥哥的语文教科书和妈妈订的《中国妇女》,都一字不拉地看了个遍。除了看书,点点还做了两件事,写日记,练书法。“一是文,二是字”,点点一直记得成老师在第一堂语文课上诙谐的话。有时赵慎莉约她一起去上学,她也不去。赵慎莉不屑地说:你这是逍遥派。点点无所谓。停课,复课,两件截然不同的事,却都说是闹革命。复课了,却像停课时一样没书读。点点懒得探究。
好在哥哥也是逍遥派。有一天,他从学校搬回好多好多书,就再也没去过学校。除了看这些书,哥哥常带着点点出去玩。有时穿越整个闹市街区,步行到外滩看大轮船,看万国建筑。哥哥知道得很多,几乎每一幢大楼,他都可以讲出一段故事。有时到郊区,看油菜花,有时还打麻雀。哥哥用自己进高中一年攒的零花钱为点点买了一把汽枪,就像以前射击队训练用的枪一样,这让点点在无聊的逍遥派生活里兴奋了好长时间。一面玩,哥哥一面向点点描述自己的学校,学校像花园一样,比自己看到的所有公园都美。
点点问:比桂林公园还美吗?
哥哥:那当然。桂林公园算什么?是黄金荣的私家花园。黄金荣是大流氓,能有多大品位。我们学校出过好几个状元。校园里走来走去都是书香。有书香的地方才真叫美。
点点:那你怎么不在学校,还回来。
哥哥叹了口气:现在不一样了。你不懂。那些人太过分了。
哥哥像对同龄朋友一样,向点点叙述里他的一些同学斗老师,打老师,愤愤不平地说:太过分了。不尊重老师,不尊重知识。还算是读书的人?不能这样。
但是哥哥还是觉得自己的学校是最好的,对点点说:这是暂时的。你好好读书,以后恢复考中学,你就来考我们学校。
点点没说话。她想起了自己。她虽然没有斗老师打老师,但前些日子和老师对抗着,也是不尊重老师,不尊重知识。她一直没有忘记成老师生气、失望的表情。其实,点点早就觉得做错了什么,只是不敢说出来,连对自己也不敢说,更不敢对哥哥说,生怕哥哥对自己生气。妈妈总说哥哥牛脾气,缺根筋,他真生气了,说不定多长时间不理人。
所以,点点看到成老师,鼓起勇气朝他走去,想问个好,再叫一声“成老师”。他俩已经很久没见面没说话,点点不知道成老师会不会答理。点点一向不太主动与人打招呼,很在乎别人会怎么对待自己,但这次,顾不着了。
后面传来呼声:点点,点点。
点点听出是赵慎莉在喊,但她没有转过身,装作没听见,继续朝成老师走的方向走去。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以后,点点不会再来中汇小学。她已经毕业了,这次是来校拿学习证明的。没有升学考试,和大家一样,分配到附近的一所普通中学。事实上,已经没了重点中学,哥哥的学校也成了普通中学。因为在郊区,招生来的都是农民子弟。哥哥去过一次,校园花草不见了,种了蔬菜,养了猪。
赵慎莉追上来,一把拽住点点,不满地说:你聋啦?
点点想挣脱,但赵慎莉拽得很紧,拉着她往回走,说:快。来不及了。人家要下班的。
她们说好一起去粮管所的。升中学了,每人可以增加四斤粮食。
点点回过头去看,成老师没有走近,拐了个弯,向小花园走去。如果想唤得他听见,点点必须吼一般叫。
点点不习惯张扬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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