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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深井之中同样冰凉阴森的感觉,立刻从脸上扩散到了周身。
陶如旧不敢动,也动弹不得,他摒住呼吸不让热气扑上那根苍白的小指。
少年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该怎麽办。
过了一会儿,左手微微颤动,他的四指蜷起,只剩食指微微侧过一个角度,然後直直地伸出──竟然隔空指向了陶如旧的左眼。
陶如旧知道自己在发抖,甚至连带著盖在身上的白布都明显颤动起来。他猜想著窗外的秦华开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而出乎他的意料,除了伸出手来,少年没有任何动作。
事实上,那根手指并不是指向陶如旧的。
青年很快感觉到背後有东西在动,是他靠著的那个高高的物体。
被白布罩住了看不出全貌,此刻却在花开的无声一指下蠢动起来。陶如旧耳边传来布料摩挲与硬物碰撞的声响,他这才醒悟到白布後面并不仅仅是书架那麽简单。
陶如旧靠在墙根上,一面紧紧拽住身上的白布,另一面拼命想要抵住背後蠢动的物体,避免自己的暴露。
但是那高大物体的动作逐渐从颤动转变成了弹跳,并且跳突得越来越强烈,白布最终从顶上被掀开,幸好陶如旧及时拽了一片遮到自己身上。白布下面青年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跳到屋中央,而他则趁机向空出来的角落深处窝去。
从窗格外面看来,此刻的他只是一团白布,最多是盖到了地上的一堆杂物而已。
屋外吹了一阵风,月光又明亮了些。那个从陶如旧背後一点点挪出来的东西显出了朦胧的面目。
是一具僵尸。
正确地说,是一具被损毁了、准备回收修理的僵尸机关。穿著老旧的华丽朝服,配带著木制朝珠。下垂的双手在夜晚只能大约看出个轮廓,留著十枚长而卷曲、尖利的指甲。再往上看,僵尸的头部同样隐没在黑暗中,只是空气中淡淡的树脂气息让人不难猜想出极度仿真的腐烂面容。
秦华开站在窗外,静静地看著僵尸跳著来到他面前。
没有,也不可能会产生语言的交流,少年只是用他惨白的十指在空中慢慢划了一个圆。
僵尸开始在小屋四处跳动,不时用他尖利的指爪翻找,显然是要找出隐藏在暗处的人类。陶如旧不知道被它发现了会有什麽下场。只是看见不远处地面上不停落飘落的纸张,俱是被尖爪扯成的碎片。
僵尸似乎只是凭著双手去触摸,所有的一切都要仔细地摸过,甚至剖开仔细研究一番,才会放手去检查下一样物品。
陶如旧不敢想象自己被摸到的时候,会有怎麽样的感觉。然而,白布缝隙的眼睛,却已经看见了僵尸的那双厚底官靴跳到自己的面前。
“喀、踏、喀!”
他听见那一双利爪在空气中抖动,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似乎包含了鬼魅的兴奋、期待,以及将一切都撕成碎片的欲望。
青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在这样一个状态下,依旧选择躲藏是不是明智,又或许他应该突然跳起来夺路而逃。
逃出这间屋子,逃到屋外那颗长发的头颅的地盘中去。
可是过了好久,他所害怕的事并没有发生。
陶如旧怀著疑惑,微微睁开眼睛。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诡异残缺的脸,青绿色腐败的皮肤被从鼻梁中部撕裂开,露出内里白生生的头骨,眼眶的地方托出三条暗红色、血管一般的电线,连接著两枚脱出眼眶、悬挂在了半空中的眼球。
这或许就是它选择触摸而不是观察的原因。
僵尸额头以上大约四分之三的地方被劈开,头盖骨不知去了哪里,稀疏零落的黑色假发中央,无数红色黄色白色的电线纠结成团,脱在脑壳外,在幽暗的光线中,恰似大脑与脑汁,凄惨地暴露在陶如旧面前。僵尸机关,本就是用来放在尸魂镇的屋里惊吓游客,所以在腰部设计了关节以利於调整姿势。然而面前的这具僵尸,却因为机件耗损而被放在休息室等待维修,日子一久周身零件都有了些锈蚀。
陶如旧裹著白布蹲在地上,显得比这屋子里其他的东西都要低矮。僵尸不得不弯下身来才能触到,阴暗的小屋里顿时响起了诡异的“哢嚓”声。
等到哢嚓声稍息,陶如旧感觉到蒙在头顶上的薄布被轻轻挑动,随之俯落的怪脸也逐渐凑了过来,在白布上轻轻碾动著。
那模样,竟好像是在嗅闻著布上生人的气息。
分明是一具树脂与机械构成的机关,却做出了活物才能有的动作。这让陶如旧不得不联想,此刻行动的躯壳中,隐藏著一个被银面具所控制的鬼魂。
虽然没有吸气的声响,但那僵尸似乎真的嗅到了活人的气味,它一点点弯下身,眼看就要将那白骨森森的鼻梁贴到陶如旧的额上。
青年紧贴著墙壁强迫自己停止颤抖,闭上眼不去看那伸过来的尖爪,脑中却还是闪过一些鲜血淋漓的混乱片段,那种即将凌迟的感觉让胃部阵阵作呕。
终於有了尖利的硬物划过面颊的感觉。
这时候再想要逃已经迟了,僵尸觉察出了指尖人类的温度,同时感觉到陶如旧的气息。它黑洞洞的嘴上下张合著,露出红漆的口腔,像是在笑,但从嘴角跑出来的不是笑声,而是在他体内安家的蟑螂与天龙。。
窗外的银面具发现了陶如旧的所在,终於不再静静地立在窗前。他转身,沿著屋檐向左走,很快就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
但这脚步声却是在绕著屋子行走,看来他也要进到这间屋子里。
十秒锺後,小屋的门被再一次推开,一股阴冷的寒风从门角涌入。而与此同时,在被僵尸挡住的黑暗中,突然炸响了一声凄厉的猫叫。
陶如旧感觉到脸上尖锐的触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面前的一声闷响。他睁开眼睛,只看见白光一闪。是大阿福龇牙咧嘴地守在门前,弓起腰背,做著恐吓的姿势。
小屋的门半开著,在门外的把手上,有一只细瘦银色的手迅速滑落,隐没在门後面的黑暗中。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凌厉急促的脚步声。
因为陶如旧的缺席,凌厉不得不一个人捧著三个西瓜,然而此刻他的心情却尚算不错。相对於商场中沈浮的阴险心计,他更喜欢每年夏天的这段时间,能够随意地敞著领口,流著汗去享受海风的吹拂。
凌厉的母亲醉心於园艺,所以他也对世外的田园生活颇为熟悉。现在的度假,与其说是放松,更不如说是对於旧日时光的一种怀念。
再坚硬的人内心也总会有一块柔软的角落,这也就是为什麽凌厉毅然决定从凌伯金手中接过几近荒芜的影视城。
与利润没有多大的关联。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些不能言明的其他考虑,除了凌厉本人之外几乎再无人知晓。
男人怀抱著西瓜,慢慢走到了尸魂镇口,这时候大阿福那声凄厉的吼叫划破了夜空。凌厉悚了悚急忙赶了过去。
推开小屋,首先看见满地的凌乱。桌翻椅覆,满地都是碎纸与散落的文件,电筒在地上亮著,然而守在一旁的却不是陶如旧。
“走开。”
凌厉一脚赶开地上的大阿福,在他看来,这屋子里的一片狼藉都是这只夜猫子捣的鬼。
“陶如旧!陶如旧……”
屋子并不大,却因为杂乱而让人眼花。凌厉放下西瓜,四下里寻找著青年的踪影。最後在南窗角落里发现了裹著白布、已然失神的陶如旧。凌厉心中诧异著,迈步走过去,才注意到青年面前斜斜倒著一个人形的黑影。
看见人影,凌厉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正准备去拿手电,头上日光灯起辉器却“突突”地跳了两下,灯管一下子亮了起来。
电力恢复,整座尸魂镇顿时充满了轻微的电流声,以及机关复位的“哢踏”声。
适应了骤然明亮的环境之後,凌厉眯著眼睛再去看那横躺著的黑影,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
“这是……呵!是谁把僵尸搬到这里来的。”
与成人等身高大的机关,里面满布电线与金属支架元件,其重量决不亚於真人。平日都需要两个员工合力抬动,决不可能因为一只猫儿的捣乱而横陈地上。更何况适才离开之前,他也亲自检查过并没有异常状况。
凌厉皱了眉,制止自己去想造成眼下状况的另一种可能。
“陶如旧,这是怎麽回事?”
他俯下身揭去盖著青年的白布。触手之处布料微潮,想来是出了不少冷汗。是什麽让陶如旧惊吓到如此地步,凌厉想不清楚,而此刻的陶如旧,也再没有勇气去回想以及复述。
“能起来说话麽?”
四周杂乱,凌厉示意陶如旧起身先离开尸魂镇。青年按照著他的吩咐贴著墙站立起来,可因为长时间的高度紧张,肌肉竟然绵软无力,还没有跨过那具僵尸,整个人就又像散架一般瘫软著,向前倾倒。所幸凌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入怀中。
“凌…厉……凌厉…凌厉…”
感觉出了属於人类的体温,沈默许久的陶如旧第一次开口,声音轻微而嘶哑。他反反复复,只是叫著男人的名字。双手转而紧紧地捉住对方的衣袖,不敢放开。
青年突然的举动让凌厉意外。但他更惊讶於自己并不排斥这种过於亲密的接触。
恰恰相反,面对曾经与自己不合的陶如旧的突然亲近,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好像打赢了一场拉锯战,或者,收到了一份满意的礼物。
然而此时此刻,陶如旧已经将头沈在凌厉的肩头,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陶如旧躺在翠莺阁的卧室里。灯亮著,小李趴在床边上。桌上搁著几块西瓜。
凌厉不愧是凌厉,不仅能将人带回来,就连西瓜都没有落下。
陶如旧起身,靠在墙上。头顶的灯照得眼花,他抬手遮住额头,轻轻喘息。
听见了床上的动静,小李立刻抬起头来。
“陶陶你醒了啊,怎麽回事,吓死人了。”
陶如旧摇了摇头,混乱在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沈淀,想起了自己失去知觉前的点点滴滴,寒意再度爬上了他的脊梁。
“我…不想,我不想再想起来。”
他诚实地说,小李也体谅地点头。
“你流了很多汗,吃点西瓜吧,我帮你去打盆水来。”
说著他拿著脸盆出了门。陶如旧有些神经质地看了看手机,十点三十七分──尚不算太迟。
松了口气,陶如旧准备放下手机去拿桌上的西瓜,而就在这时候,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条却突然消失了。
大阿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雪白的皮毛上带著凌厉留下的半个脚印。
陶如旧想起方才正是它在尸魂镇救了自己。心中并没有太过紧张,然而转念又想到失去信号的原因,还是有一点发毛。
大阿福挤进门来,跑到床前蹲下。
“呃……”
陶如旧不知道应该做什麽,或许向大阿福道谢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谢……”
然而另外一个“谢”字尚未出口,大阿福竟然不耐烦地挥了挥爪子,张开小嘴,字正腔圆地吐出一句文言:
“汝不必客气。”
陶如旧愣在了原地。
不必客气,还是“汝”……
反应过来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在做梦,陶如旧不喜欢那种凭著痛觉来区分梦境与现实的方法,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准备掐一下自己的胳膊。
大阿福蹲在地上,把青年的所有动作收入眼中,然後动了动胡子。露出嘲笑一般的表情。
“汝并非做梦,吾名叫蕲鳞魄,乃是附身於白猫身上的地仙。”
没有等待陶如旧的反应,白猫直接从地上跳到了他身边,两只前爪搭上青年的肩膀,印上两朵灰蒙蒙的小梅花。
“闲言少叙,待会小李回来汝要支开,想要安然度过今夜,就按照吾的话去做。”
说话间,小李就哼著歌来到了屋外,大阿福懒懒地瞥了陶如旧一眼,等待著他的决定。
小李端著脸盆走进来,看见了猫在床上,惊讶地笑了笑。
“你居然让这只小畜牲上床啊,天知道它在野地里是不是钻过野坟堆,老鼠窝。我们一般连摸都不会去摸它的。”
说著,冲著白猫吐了吐舌头,脸上的那两条疤痕还没有消退。
听了小李的话,陶如旧寒了寒,倒是大阿福一声不吭地跳下了床,转身又用眼神去催促青年。
陶如旧觉得自己必须按照它的吩咐去做。
“小李……我这边感觉好多了,谢谢你,去休息吧。”
“你不害怕?”小李狐疑地问,“你被凌总扛回来的时候我都以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