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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死当涂-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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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几分钟的低气压之后,黎翘彻底爆发了,他点着我的鼻子骂:“我出钱,你现在就给顾遥打电话,告诉他你毁约了。我喜欢你!我护着你!我养着你!你的苦日子到头了,你不用再像过去那样起早贪黑地练摊儿,不用开着黑车满街瞎跑,你现在应该跪在佛前磕头还愿,而不是屁颠颠儿地跑去给别人拍戏!”
  
屋子里那条好吃懒做的大狗被这架势吓跑了,留下一个负隅顽抗的我。
   
“爷,约都签了,我就不改了,不如这么着吧,”我无比诚恳地注视黎翘,“要不您找根十米长的狗链子拴着我,要不您来给我当助理得了。”
  
看脸色黎翘原本怒到极点,可听见这话他突然笑了。于是我借杆上爬,尽量晓之以情,“你是演员,你演戏的时候不计生死忘我投入,我是舞者,我也与你一样……”
  
黎翘的笑容加深了,我以为我和他达成了某种默契,可他没让我把话说完,直接揪起我的领子,把我推出了大门。
   
他让我滚。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让我滚我就滚呗。七月热夏,道旁游狗吐舌,树上老蝉聒噪,我走了很多路,路过街边杂货店时买了一瓶冰镇啤酒。用牙咬开瓶盖,仰头喝下一口。酒味太淡,跟凉白开没两样,勉强能慰勉燥热的喉管。我想起自己还有半肚子大逆不道的话没来得及告诉黎翘,他是我佛前的誓愿不假,却只是其中一部分——他与我的舞蹈五五均分,谁也占不得谁的便宜。
   
旁晚的时候Skylar来找我,说要与我一同去探望我爸。
   
Skylar下了车,神神秘秘冲我眨眼,她说,最近我发现一个大秘密,你知道杨滟的老公是谁吗?
   
“谁啊?”我不愿扫她的兴,装作不知道。
   
“就是……顾遥!他真人比镜头里看着更帅,跟Lee有的一拼。”
  
“哦。”这会儿我的心情躁得很,没陪她演下去,想了想再补一句,“还是咱们爷更帅一点。”
  
“我要跟你说的不止这个,我要说了你可得把下巴兜住了……”她凑头向我靠近,“我要说的秘密恐怕娱记们都不知道。”
  
“资深点的娱记也知道吧,只不过顾遥圈里人缘太好,大家心照不宣,不揭他的隐私。”
  
“我觉得这事儿恐怕瞒不住,他们要离婚了。”
  
“不可能吧?你打哪儿听来的?!”老实说我不信。签约时顾遥还特地关心了我前阵子把自己弄进拘留所的事儿,他说他身为老板本该捞我出来,可惜却被黎翘抢先一步。老实说他比黎翘可亲民多了,他是娱乐圈里鲜有的楷模与标杆,他与杨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怎么也没理由突然婚变。
   
“真的,不骗你,我亲耳听见的。那天艺术中心临近闭馆,我半路折回去拿东西,整个艺术中心里就顾遥与杨滟两个人,他俩没意识到还有我这个外人在,一直在吵,吵得非常厉害……”
  
“哪有不拌嘴的小俩口,你别多想了……”
  
Skylar急着抢白,打断我说:“绝不是拌嘴,都动手了!顾遥说杨滟不愿生孩子是不想怀他顾家的种,一看姓黎的落单了,就迫不及待要送上门去,还把头剃成这么个不男不女的样子……杨滟说顾遥入戏太深疑心太重,成天里捕风捉影想那些有的没的,自己在外头才有别的女人……你绝对想不到镜头前温文尔雅的顾遥私底下居然这么歇斯底里,你看过《玩风》吧,他就跟那里头那个精神病诗人一模一样,脑门儿上青筋爆出,眼珠都鼓了出来,他扑上去抓杨滟的手腕,杨滟都哭了……”



三十二、置生死如鸿毛
  
去了医院才知道,我爸病情有变。
  
我大惊,全身发抖,质问我爸的主治医生:“你不是说他的病不打紧吗?”
  
“对年轻人来说,受那点脑挫伤是不打紧,可对老年人来说,全身各器官功能下降,一种毛病极有可能引发多种并发症,何况老先生本就有长期的肝病,能拖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这位大主任指了指我爸对床的那个老人,宽慰我说,老年人的病情跟中国的股市一样,涨涨跌跌出人意料,一天一个你看不懂的花样。你看你隔壁的老先生,上一分钟还要上呼吸机,下一分钟就又能摸着护士的手揩油,病危通知都发出过好几回了,就是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说这话时神态轻松,还能讲笑话,抖包袱,可我十分不喜欢这种置人生死如鸿毛的态度。
  
夹杂着专业术语的病因我没听懂,但是病情我懂了,治疗脑病的药物引发了肝功能衰竭,我爸肝坏了,这回是彻底坏了。
  
医生轻描淡写地吩咐我,目前情况还好,不过那一天什么时候来也不好说,你做家属的有个心理准备,老先生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趁这最后的日子都让他实现了吧。

把水果放在病房门口返身又走,走了挺远的路,买了半斤卤水肘子,一瓶黄酒。
  
跨入门内看见我爸,他平躺在床,睁着眼睛,似乎听见了我走向他的脚步声,朝我转过脸来。
  
我眯着眼睛打量他一会儿,一张黑魆魆的老脸,发却银白似雪,确认他的嘴不比我上次见他时更歪,我宽心地扬起手腕,抖了抖手里的东西:“袁国超,你心心念念惦着的卤水肘子,明天我还给你带,每天我都给你带,配着二两黄酒,吃到你腻为止。”
  
虽然我颇有先见之明地将肘子细细剁碎了,但我爸的吞咽能力变得很差,被我喂了几口便再吃不下去。我取了毛巾擦了擦他的嘴,便掀开他盖着的软被,给他揉腿。
  
这儿的护士虽然大多奶大腿长面目姣好,但奈何一个个年纪太小,我总疑心她们对待老年病人未必上心。我揉一会儿我爸的腿又搓一会儿他的胳膊,他虽未偏瘫却也卧床多日,我怕他长出褥疮。
  
老袁的两条腿瘦成了枯柴模样,内里的水分早不知被什么人抽干了,他的皮肤布满了白花花的藓似的裂纹,我埋着头,揉着,搓着,满手皮屑。
  
“袁国超,小离还没醒,不过医生说恢复情况挺乐观,只要用狠了进口药多半能康复——你说咱们怎么就摊上这么样的邻居呢,从头到尾一毛不拔,自己的闺女出事也不顾,治病的钱全是老娘皮垫的……”
  
“还有,您儿媳妇在跟您儿子冷战呢,明明已经杀青回北京了,偏不肯理人……不理就不理吧,什么脾气,都是让脑残粉给惯的……”
  
“老娘皮总算答应出任《遣唐》的舞美指导,听Skylar……就是前几天跟我一起来看过你的那个丫头,听她说老娘皮已经上任了。我猜她也不是真想以这种方式重回舞台,主要还是想给小离的病多攒些钱……”
  
偶尔抬脸看老袁一眼,发现他总在走神,嘴角溢着总也拭不尽的口沫,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
  
表情凝重得厉害,从没有过的古怪。
  
窗外是气温飙高至四十摄氏度的夏天,暑气拉抻天地,到处闹哄哄,到处绿茸茸,到处是光着膀子的汉子和穿着惹火的姑娘,到处是与夏天一样热胀的荷尔蒙。
  
“哎,”老东西时清醒时糊涂,我看他出神的时间够久了,忍不住喊了他,“袁国超,想什么呢?”
  
“什么都想,想我爸爸,想我妈妈,想睡在上铺的战友,想一起喝酒的工友,想我这窝囊的一辈子……刚刚正想着你妈呢,被你这小兔崽子打断了。”
  
我爸嘴歪了,舌头也捋不直了,他说这些话时很费劲,可我还是听明白了。这一刻我悲从中来,十来年我爸从来没主动提起过我妈,而今这破天荒的头一遭让我终于意识到,也许真是他大限将至了。
  
“你妈年轻那会儿也喜欢跳舞,不是小离她妈那种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的,是能上台、能拿奖的……你妈跟仙女似的成天不吃饭,生了你以后还是腰细如碗口,两只手就能牢牢掐把住……”我爸两眼浑浊,幽幽叹息,“你妈什么都好,长相、身材、脾性一概挑不出错,就是不安分。”
  
老袁把我妈的离开定性为“不安分”,他还说我不仅遗传了我妈的舞蹈天赋,也完完全全继承了她这种“不安分”的性子。

我试图将曾经种种再捋一遍,印象中老东西确实没少对我妈动手,但拂尽岁月细尘仔细看一看,打是打了,却未必是狠打,未必是真打。旧账重算一点也不能令人愉快,时隔我妈抛夫弃子十来年,我如今只记得那个女人眉眼好看,腰肢嬛嬛,她仰视一切光鲜,藐视一切丑恶,她在高级西餐厅前扭腰动胯轻撩长发,就一定会有衣冠楚楚的异性前来搭讪。
  
我无意再去深究他们的爱恨情仇,我把我爸的腿收进毛巾被里,瞥了一眼他毫无生气的裆部,问道:“你不是想我妈了,你是想女人了吧?”
  
老袁闭上眼睛,露出累坏了的表情,不与我搭话。
  
待老袁完全睡过去,就换我坐在他的床边走神。
  
这不是我第一次站在与我爸分别的当口,也不是其中最糟糕的一次。那时兜里没钱,医生拦着不让住进病房,我爸在人挤人的急诊间里吊了三天水,期间一连收了三张病危通知。医生都说没治了的时候,我推着他的病床满院飞奔着找人救命,我排队付款时就让我爸收着我的腰包,跟他说千万别让人顺了去,里头有你的活命钱呢。我爸嫌这腰包一股油腻腻的肉膻味,可他仍然抱紧了胳膊。到后来他都浑身抽搐眼睛翻白了还死死将它抱着,我就握着他的手说老袁你争口气,咱们一直活到能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好不好?我记得当时他已经完全不能说话,可他流着老泪冲我点头,然后就真的活了下来。
  
现在是好日子吗?
  
抬眼环视这间敞亮华丽的病房,想着一个男人的“好日子”理应有酒有色,我发现自己并不太感到难过,只是有些遗憾。
  
于是我冒出了一个荒唐且大胆的念头,我要给我爸找个女人。
  
走出老袁的病房,我想起了拘留所里那位能吟一口好诗的老K,给他打了电话,讲了讲我这儿的情况,便问他有没有胸怀大爱的姑娘介绍。
  
“你爸……这么快就不行了?”我在拘留所时常把外头的老袁挂嘴边上,所以老K早知道。
  
“恩,医生是这么说的,我看着精神头倒还好,反正提前准备着吧。”
  
“节哀啊,你千万得节哀。”
  
“还没死呢,再说我也不哀啊。”我的声音特别平静,跟那位大主任似的,也真正做到了笑对生死,特别牛叉。
  
“嘿,一般人这时候不是哭天抹泪,就是忙着给老人张罗后事,你这样的孝子真是千古奇谈!不过你算是找对人了,公关、模特、还有那些顶痴情的果儿,老北京八大胡同里的名妓,就没我老K不相熟的。关键是你想找个啥样的?”老K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我与他远隔千里都能看见那张眉飞色舞的脸。
  
我以前常跟我爸开玩笑要给他找个女人,但没一次付诸行动。此刻我手心盗汗,掩着话筒小声说话,还不时偷瞄一眼周边环境,鬼祟如心虚的贼:“也就是年轻漂亮的,腰得细,最好还有点格调,别是那些发廊里常见的,我爸活一辈子了就开这么一回荤,不能委屈了。”
  
“格调,保管有格调!我这儿碰巧有一个,参加过选秀节目,差点就成明星了,你看成不成?”
  
“成,你的审美力我放心。那价钱……”
  
“那要看你想找人家干什么了,一对一那价钱好说,如果要单挑你们父子俩——”
  
“得得得,你别无的放矢又放屁的,先听我说。”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爸这把快入土的老骨头也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便跟他说,“就陪老人聊聊天吧。”




三十三、我图流芳百世
  
我不喜欢顾遥的经纪人,他留着山羊胡子,骨子里却滑溜如蛇,经常见人伏低,见鬼自矜,一点不比吉良与生俱来就温良恭谦让。
  
越与这人相处,就让我越感愧对吉良,也不知道他在日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结识能促使他一往无前的新缘分。
  
我即将参与拍摄的那部舞蹈电影,片名暂定为《大舞蹈家》,我与顾遥搭戏,虽不是男一,却也是相当有分量的角色。对于它,我有很多想法,它们常在深夜里将我惊醒,它们就像春天的新笋欲破壳而出,醒来的瞬间我若扪心聆听,就能听见一阵拔节生长的噼啪响声。有时我会按捺不住给顾遥打电话,然而顾遥对此并不热情,比起一支技巧绝伦、情感勃发的舞蹈,他更热衷于按部就班地为自己完成一部电影,比如开机前的宣推就是他近期的头等大事。
  
顾遥的团队自有一套说法,大致就是文艺片也有文艺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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