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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推她,她疯了一样扑上来,结果自己跌倒了……
——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记者想怎么写随他们,再说推了又怎样,没死也没伤,难道她还指望被我娶回家当“黎太太”吗?
……
这人打电话时我在开车,貌似专心致志,实则时不时要拿余光往旁边瞥一眼——
横冲直撞发完一通脾气便撂了电话,他根本不拿正眼看我,只慢悠悠道:你这对招子往哪儿放?别看我,看路。
一个行人突然当道杀出来,我亏他提醒才没酿出大祸,却也险些把刹车踩成油门。
“不怪我牛嚼牡丹多看了您几眼,实在是您这范儿,啧啧,比明星还像明星……”惊魂甫定,我讪笑两声,赶忙掏出口袋里的名片递上去——
“袁骆冰……”低头看了一眼我的名片,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名字被他轻声念来,实在好听得不得了。
“如果你要用车,随时可以打我电话。”我笑着回一句,不管明星还是名人,反正跑不了是个大客。
帅哥居然没扔我名片,随手机一起揣进了口袋里,然后一抬眼睛,看见了我与顾遥的合影——这张脸看着冰封三尺,可我打小眼尖,能辨锱铢毫厘——我明显看出他面部肌肉微微一凛,嘴角不自然地抿一抿,然后才问:“你喜欢顾遥?”
“是……也不是……”我装模作样压低了声音,“我们认识。”
帅哥似乎对我的话来了兴趣,尾音扬起问:“你们认识?”
“是啊,他还找我拍戏呢,就那部《大明长歌》,就那个最后刺死太子的小娈童常月。不过我嫌剧本没劲——”
帅哥不怎么礼貌地打断我:“常月那个角色台词不多,却十分有戏,电影里有不少他献舞人前的戏份,听说导演选角的时候北舞去了两次,两次都空手而回,所以直到开机前一天,人选都未定……你说顾遥找过你,那么说,你会跳舞了?”
“会啊,岂止会跳舞,我还拿过第十七届青舞赛的冠军呢。”话一出口我就悔了,我确实梦见过多次自己在青舞赛的决赛舞台上大放异彩,以至于一不小心就自欺欺人,以梦为真。可这位爷摆明了圈内人,哪儿是一般的细民见闻有限,听见风就信了雨。
“青舞赛迄今二十届,真正的舞蹈家没出一个,十八线外的小演员倒出了不少。”这位爷朝我微侧了侧脸,似乎隔着墨镜瞟我一眼,“当然,还出了个黑车司机。”
好在对方也没深究的意思,只不置可否地翘了翘嘴角,便把头后仰,要闭目养神。
我怕再次失语,于是也就紧闭嘴巴,专心开车。
一路赶往闹市区,街上车挨着车,伞挤着伞,如置马牛于尘世,鸡鹜于樊笼。我偶尔从车里望向街边,耸峙的精品百货前,伞下的几个妹子眉花眼笑,雨忽大忽小,闹着玩似的。
红灯,雪佛兰停在商业街上,我转脸看见一张巨幅的灯箱海报,顶级奢牌的亚洲区代言人,上头印着顾遥的脸。
比那年的他看着更成熟也更英俊了,我隔着几米不到的距离望着这张脸,却像遥望着山巅一捧新覆的雪,叹了口气,把目光往别处移了移,挨着顾遥的是另一家奢侈品旗舰店,入目而来是另一张英俊的脸。
灯箱海报上龙飞凤舞签着一个名字,黎翘。
我先惊,再愣,继而将信将疑,最后恍然大悟——我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身边这位爷,不就在这儿吗!
黎翘与顾遥都是娱乐新闻的常客,戏剧学院的同班同学,顾遥演技更好,黎翘长得更帅,总体来说是半斤八两,各被媒体吹捧为“内地第一小生”,也各拥粉丝无数。
但网上一直有传,他们的关系远没面子上看得那么和谐,实则“敌不成死敌,友不成至友”,微妙得很。
严格说来,黎翘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相比温柔亲切、口碑甚佳的顾遥,他的美太过冷淡疏离,他的负面新闻也铺天盖地,而且他挑选剧本的眼光奇差,尽演一些屈从市场、谄媚观众的蠢片子。但不得不说,顾遥本人与电视上相去不远,只不过略显瘦些、高些,可黎翘就差得太远了,他真人远比硬照生动,五官的格局雍容华美,像个洋货。
“你……”握着方向盘的手掌都出了汗,我刚想酝酿个黄段子活跃气氛,没想到手机铃声又来扰人。
这回是我。腾出一只手去接手机,听见里头噼噼啪啪传来一通话。
我爸出事了。
挂了电话。我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魂儿跟黎翘说:“对不起,我不能送你了,家里出了点事儿。你要不这里下车吧,这儿叫车不难。”
“你这一年里的事情计个总和,也不会比我一天的事情有价值。”黎翘低头看表,显得非常不耐烦,也根本没把我说的“重要事”当一回事。
“爷,”我苦着脸告饶,模样活像奴才,“我真有催命的事儿,这车费我不收您了,您就下车吧。”
谁想这人从皮夹里摸出一沓百元大钞,啪就朝我脸上甩过来。钞票散落在地上,他嘴角讥讽地翘了翘:“你现在收了,可以闭嘴开车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再美的皮相也掩不住这欠骂的本质,喉咙口的话在翻江倒海,我勉力忍住,忽然猛打了一把方向盘——
车掉了头,向反方向急驶。
“你去哪里?”黎翘显然不满意,拔高了音量冲我嚷。
“对不住了爷,您既然不肯下车,就麻烦陪我跑一趟吧。”
四、押沙龙,押沙龙(上)
我爸出事了。
前文所说,我对酒鬼深恶痛绝,这事不赖李白,得怪老袁。
国企体制改革前,老袁捧着的是人人艳羡的铁饭碗,最风光的时候,成天跟着厂领导外出应酬,不知自己只是酒桌前的挡箭牌,还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能人。
那时候老袁每天喝得云里雾里,高兴了就把我一把扛上肩头,为我当牛作马,不高兴了就扯红了脖子爆粗口,还动手揍我妈。
我妈也不是傻的呀,揍多了就跟人跑了。
曾经的三口之家变成了老少两个爷们相对瞪眼,灶头常年是冷的,屋子常年是乱的,一纸离婚书带走了一个在家能顶半边天的女人,最终谁也没陪谁慢慢变老,谁也没陪谁把风景看透。
哪想到祸不单行,国企改革的呼声振聋发聩,旱涝保收的铁饭碗一夜间没了,老袁也把身子喝垮了。
肝出了大问题,偏偏又中了风。医生告诉刚进初中的我,老袁脑室扩大,疑似得早了老年痴呆。
就这么一个脑子不清不楚的老东西,依然嗜酒如命,时常就要为它犯浑。
刚才一个陌生人给我挂了电话,劈头盖脸就说你爸爸在超市里偷酒喝,被一位女士发现以后还当场脱裤子撒野,行径极其恶劣。
我身旁坐着难得一见的大客,可电话那头的人威胁我说,若我不马上出现,超市的保安就得扭送老袁去派出所,还要告他猥亵妇女。
停下车,便再顾不上副驾驶座上的黎翘了,急匆匆地一头栽进雨里,几步跨进了超市。
超市经理八字浓眉绿豆眼,模样生得不堪,讲话倒算客气。他带着我去看了闹事现场,架子上的酒瓶被推倒了一整排,地上全是黄澄澄的酒迹与扎死人的玻璃碎片。
听对方细数老袁劣行的时候,我面上镇定实则两眼发黑,直到偷偷瞥见了标价,方才吁过一口活气。
万幸,只是六块六一瓶的特加饭。
“弄得一塌糊涂,不报警都不行吧?”超市经理指了指地上的狼藉,挑了挑他小眼睛上的两道八字眉,露出一脸“你看怎么办”的表情。
还能怎么办?我来办呗。
“对不起,对不起,我爸生病呢,脑筋不灵光,砸碎多少我来赔!”我堆起笑脸,点头哈腰地向人家赔不是,超市经理“哼”了一声,一双豆眼仍然指在地上:“刚才我们保洁阿姨的手都划破了,这地……”
“我来扫,我来扫!”我心领神会,马上接话,“让阿姨休息吧,给我个拖把簸箕,我来扫!”
超市里的人给我拿来了扫帚与抹布,也把老袁从保安室里带了出来。
老东西被一个保安推搡着领到我跟前,他一步三晃,颤颤巍巍地来,一见我就认错似的低下头。而那个被他抓了一把屁股的女人就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三十五六,脸上粉厚不匀,身上姹紫嫣红,一见我就破口大骂。
“你爸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那么不要脸!家里没女人是吧?逮着谁都动手动脚,还脱裤子啊!”
女人生得丰满,嗓门也厉害,超市里购物的人都被那不依不饶的架势引了过来,听她张口一句“老东西”,闭口一句“不要脸”。
“要是神经病就该在家里拴着,出来闹就不对了……”
“看来儿子也不是个孝顺的,否则能让老子变成这样?”
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儿大,周围的人很快加入了讨伐阵营,仿佛都亲眼见了一个嗜酒的老汉猥亵年轻女人——不怀好意的言语来自四面八方,我故作听不见,任骂声指戳,任笑声冲撞,只跪在地上埋头打扫,一边抹干酒液,一边收拾玻璃残渣。
老袁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可我嫌他大庭广众之下给我丢脸,存心不与他目光接触。估摸着超市经理还以为我偷懒,轻咳了声,悠悠然往老袁站着的地方指了指:“那儿呢,那儿还有不少碎玻璃呢。”
当我清扫到老袁脚下时,忽然闻到了一点骚味儿,循着这味道略直起背,我才发现他正两股战战地站在我面前,那条深蓝色的裤子一直从裆部湿到脚踝。
在众人的骂声下,我爸失禁了。
然后他就扯了扯我的头发,见我望着他,便抖动两片干涩的唇,小声辩白:“碰、碰到的……不是摸……”
惨白的灯光照着一个流言中手无寸铁的老人,他庞眉白顶,脸纹纵横,这样不知所措地站在这个地方,像一个被嚼烂了的笑话,像一口被唾出的痰液。我看见老袁脸上有几道血印子,然后立即想到,该是那个女人自以为被摸之后,怒而兜了他几个嘴巴子。
我的整副体表在瞬间发烫,而身后的女人仍扯着大嗓门在喊——
“你们说这老东西是不是不要脸——”
“你他妈也不掬一泡屎尿照照自己,就你这操行,我爸摸你?”
我站起身,挺直腰板,恨不能把天下的污言秽语全吐她脸上:“你丫个老寡妇起春心,老婊子翻淫浪,看你这张月经不调的脸都知道你旱了多久!一见男人就劈叉,可人都不干啊!嫌你脸比母狗丑,嫌你腋味比母猪的还大,你劈了你男人的棺材板自摸还不够,现在又来讹我爸,那么大的脸子你不嫌臊,我他妈都臊死啦!”
“你再敢骂一句?!你他妈再骂我立刻报警抓你爸,你信不信?!”女人似乎被我激怒了,扑上来就要抓我的脸。
也有自诩怜香惜玉的男人要替这女人出头,超市里顿时鸡飞狗跳。
面对伸过来的拳脚,我只有一个念头:死死护住我爸。
突然间,有人在一团乱里喊了一声,如同抽了釜底薪,大伙儿都安静了。
“黎翘啊!这不是黎翘嘛!”
黎翘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间,我讶异于他还摘了墨镜,亮出了身份。
“爷,你来了!你来了就好!”
来不及发懵,我一把拽住老袁,半是本能半是狐假虎威,一个劲地往黎翘的身后躲——
到底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三言两语就把群情激奋的大伙儿给摆平了。
“结伙殴打他人的行为如何认定我不清楚,我不过想问大家一声,你们是打算跟我的法务谈一谈,还是过来和我合个影。”
然后超市里的人就一拥而上了,黎翘从头到尾不厌其烦,迷人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
甚至还有人把手机递给了我,让我给他们拍个合照。
从别人的镜头里看出去,这个男人是鸡群中的一只鹤,真好看。
或许是因为我佯装与黎翘沾着亲故,临走的时候超市经理没要我一分钱,居然还给我道歉,点头哈腰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
扶着老袁离开了是非地,我只差没给这位仗义出手的大明星当场跪下,一路都在喋喋地感恩戴德,他却沉着脸,一言不发。
停在我的雪佛兰车前,想起刚才那群满足于与偶像合影的路人,我也忍不住掏出手机,向黎翘请求合个影。
没等来黎翘点头,我打开手机的自拍模式,自说自话地就去搂他的肩膀,可没想到对方突然对我出手一推,我一步不稳,险些跌在地上。
“为什么要跟我合影?”
阳光下,方才看出这人的眼珠比寻常人的颜色淡些,不是更温暖、更常见的琥珀色,却是据傲森冷的烟灰色。
这话问得突如其来,我全没想到这么个简单的要求会被拒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合个影,然后跟下一个乘客说,你认识黎翘,跟他很熟,他眼巴巴地求你拍电影,然后你拒绝了?”
“我……没必要这样说……”
“那么,你就有必要自称是第十七届青舞赛的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