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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小馆子那阵子为节省成本就跟一哥们搭档租房贩活禽,没花力气办证,也就图自产自销,有一阵子生意还挺红火。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鸡出了问题,也不是大问题,就是拉稀,就是戗毛,现在想想可能是遭了鸡瘟了。当时怎么处理那些瘟鸡我们产生了分歧,结果逢上禽流感又卷土重来,被人举报以后全被市场协管给扑杀了。”
黎翘说:“没补偿?”
“有啊,可我们本就是是违法的,人说合法的那些禽贩都补偿不过来,哪儿有空顾你们。其实我们生意不大,也就百十来只鸡,损失不了多少钱,但那哥们挺抑郁,守在那市场协管员的出门必经之路上,一板砖把人撂倒了。”
“那他后来呢?”
“判了两年,已经出来了,但他说他得回老家,他对这么大的城市有怨气,要待在这儿他还想砍人。”
黎翘一直若有所思地听着,然后问我,你呢?
“我什么?”我反应过来,赶紧笑着摆手,“我真没想过要砍人,过过嘴瘾得了,我怂。”
“那跳舞呢?”
黎翘这话一出,我正整理刀具的手不禁一抖,差点剁掉自己半根指头。
“你说你是青舞赛冠军,但事实上你不是,可你舞跳得不错,就没想过真的去参加比赛吗?虽说那比赛今不如昔,但就当年来看,该是你们这些年轻舞者唯一的成名机会。”
“也不说唯一吧,华山天险一条道,不是非挤上去不可……”伺候完爷便去伺候爷的狗,我以手指代替梳子,仔细理了理狗毛,自己又给自己笑了一个,“挺好的,都挺好的。”
黎翘不再提要撵我出去,我便打算趁热打铁,额外向他提个要求。
事情起于范小离。那位瞿姓导演某天突然对她发火,说范小离违背了当初签订的演出合同,同时在别的卫视台参加了一个类似的节目。范小离明明没干过这事,又怕强辩会得罪导演组,于是赶来求我帮忙。她知道我现在给黎翘开车,想着摆平误会也就是天王一句话的事儿。
我当然也想帮范小离,只不过当时黎翘人在国外,一直没机会开口。
“你知道一位姓瞿的导演吗?好像全名叫瞿立中也不知道瞿仁中?”循序渐进,一点点切入正题。
“瞿立中吧,浙江卫视的瞿立中?”明星到底有节制,进餐三分之一便放下了手中餐具,转而只喝苏打水。
“对,就是他。他最近不是正有一档选秀节目吗,那个抄袭韩国综艺的《X…Girl》,还挺火的——他人怎么样?”
“难道你有朋友参加那个节目了?”
“没有,我就问问。”这人微眯眼睛的样子莫名慑人,我不敢实话实说。
“最好没有。”黎翘斜我一眼,一句话让我心凉到底,“那姓瞿的家伙是个人渣。”
十二、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上)
那天我从黎翘的游泳池里爬出来,换上了他扔给我的阿玛尼衬衣出门,没开车就步行去地铁站。
夜刚开始,一弯好月照我行路,一只游狗浑身黑亮,面露凶相,它尾随我一路,也吠我一路。迷信的说法是路遇黑狗不吉利,可我顾不上,我一路都在回忆泳池里与黎翘肌肤相亲的奇妙情形,一路上也都在琢磨,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那些比我认识他更久的人大可鼓吹或者鞭挞,但我发现黎翘并非那个被粉丝、被媒体神魔化了的大明星,他无三头六臂,七情六欲倒与你我差不多。
可他又与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至少与绝大多数明星不一样。
就说《遣唐》这出剧,导演张鹏、编剧吉村,都是文化圈儿里响当当的角儿。可黎翘比导演还乐于纠正演员的表演,而剧本一审再审,反复修改,甚至宣传海报上的文案也得经由他一字一字地斟酌推敲。
剧组上下都被他这种近乎病态的完美主义折磨得受不了,有敢怒不敢言的暗中腹诽,也有敢于直言的当面跟他呛。
那牛犊子被大众媒体奉为“当代音乐才子”,心眼儿窄,心气儿又足,毫不客气地对黎翘的修改意见提出异议,话说得温雅但不好听,言下之意是让这位外行的天王一边儿凉快去吧。
黎天王当然大发脾气,吓得那牛犊子以为自己马上就得挨揍。但谁也没想到椅子摔烂之后,黎翘没抡拳头,反倒夺过曲本儿,直接把对方的谱子给改了。
提一句额外的,爷当时站在桌前,一边伏身动笔,一边以他那修长手指轻叩桌面,循着节奏打拍子。
样子特帅。
文无第一,艺术领域也没有绝对的非黑即白,但奇的是这大刀阔斧的改动收效甚佳,就连那位世界级舞蹈大师威尔顿都深感共鸣,当场脱了鞋子上了台,即兴编跳了一支舞。
大伙儿瞠目结舌,唯吉良脸色不变,一点不受惊于黎天王偶露一手的音乐才华。他说黎翘五岁就练小提琴,十岁拿了国际少年组比赛的冠军,虽说大学主修戏剧表演,可音乐底子强出那些科班的一大截。
明星监制话剧不新鲜,像黎翘这么认真的就太新鲜了,何况以他今时今日的圈中地位,上哪儿挂名、玩票随他乐意,犯不上还下血本投资,为种一蔸苗,承包万亩田,换谁看都有点本末倒置,不务正业。
后来吉良告诉我,黎翘高中时期因为家里的事情辍学过两年,确实比同届的顾遥年长两岁,但也只年长两岁。没刻意隐瞒这岁数,其实也没必要,只不过媒体想当然,他也懒得解释。早年没混出头的时候他演过不少话剧,还得过特别有含金量的“学院奖”。只是当时家里条件不宽裕,何去何从特别迷茫,最终他为求成名放下身段,演了不少媚于市场的片子。
这本不算什么,就跟女演员脱离三级片一样,待功成名就,再把脱掉的衣服穿回来不就结了。
但事情偏就不遂心,放下屠刀容易,立地成佛却不由你说了算。
“你一定想不到,”吉良跟我说,“就在决定投资艺术中心前,黎翘忽然失踪了一个礼拜,怎么也联系不上,直到一天夜里他跟疯子似的敲开我的门,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下巴上尽是胡茬,一开门就跟我说他找了个僻静地方躲了起来,这一个礼拜别的没干,只把顾遥这些年演的片子一部接一部地看了,他说他一开始不屑,继而惊讶,接着愤怒,到最后已是心如死灰;他说他发现那些最刻薄的影评人竟是对的,顾遥是中宵惊电直击人心,而黎翘是肉身白骨空有其表,顾遥是顺水行舟一直在进步,而黎翘已经不会演戏了。”
“他说他迄今为止演的最好的角色就是一个身陷烂片囹圄与浮名之累的大明星,他已经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吉良见我怔忪,便笑着又说,黎翘当夜就做了个决定,待完成手上几部片子的合约,他便要定定心,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他的艺术中心不以盈利为目的,闲置的时候可以租借给舞蹈工作室,或者免费提供给热爱戏剧表演的大学生。
“他说反正这些年钱已经赚得够了,也是时候返璞归真,回归他的演艺生涯之初。没准儿这么一来,当演员的感觉又能找回来。”
两天后,我们口中的这位“返璞归真”的爷干了件特别不返璞归真的事儿——为戏剧的每一个细节精益求精,他带着《遣唐》的全部主创与吉良一起赴日本学习。
而我稍稍得闲才想起来,离青舞赛决赛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好像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范小离了。
除了在电视上。
在被电力公司拉电闸前我总算赶上续交了电费,厅里的电视机开着,里面放的正是范小离参加的那个选秀节目。
这期的男神嘉宾是顾遥,参加节目前范小离就拍着她瘪瘪的胸膛保证,会在我生日时给我送一张他的亲笔签名来。节目上俩人的互动也不少,镜头前看着倒还真是金童玉女,一对妙人。
顾遥之前还有两位嘉宾,每位都在节目之后和女学员传出了绯闻,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些通常不是真的,不过是节目组自备的一剂收视灵药,常用常新,百试不爽。
但顾遥出道多年,依然百毒不侵,一切绯闻到他这儿自动绝缘。他的无名指上戴着结婚戒指,他每夺影帝时必然感谢自己的太太……外头对此一直诸多猜测,有传他太太是他戏剧学院的学妹,也有传是个家境颇优的圈外人,但这么些年传言仍是传言,顾遥一直对他的家庭保护得很好,从未让他的妻子走进过公众的视野。
灶上在煮保肝养肝的中药,老袁伏在灯下算账,我一边在网上瞎逛,一边以耳代目,关注范小离与顾遥的互动。
自打老袁有了那份看大门的工作,每天晚上就多了一门功课——他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儿,上头详细记录着每天来小区里停车的车主与车辆,回家以后就将每一笔停车费算得清清楚楚,再用报纸细心包好,等着第二天上交。
我存心跟他开玩笑,说:“哟,大叔您可捡着好活计了呀!每天揩油两三笔,积少成多,慢慢就有自己的小金库啦。”
哪知老袁这人一点玩笑开不得,立马作色,正儿八经教育我,人活一根脊梁骨,顶天立地,不可做贼。
“您老得了嘿,我就随口一叨叨,不要上纲上线。”
“这是做人的大问题,叨叨也不行。”老袁扶了一把他的老花镜,抖着手,按着计算器。
范小离亲哥这角色让我特别入戏,时不时就要上网搜一搜她的名字,瞎操我的一颗心——我操心镜头把她拍得不美耽误前景,又操心镜头把她拍得太美会遭狼惦记;我操心网上的人骂她措辞难听,更操心网上的人不骂她,失了关注度。
然而最近也不知怎么,我除了在网上替范小离横扫千军,总忍不住要顺道瞧瞧黎翘的新闻。
果不其然,节目里出现了顾遥,网上言论必有黎翘。有个网民发了贴,标题哗众取宠,内容也极不客气,说顾遥比黎翘强出了千里远,说顾遥真,黎翘装;说顾遥亲民,黎翘高冷;说顾遥四摘极具分量的影帝头衔,黎翘至今在电影奖项上颗粒无收……
这帖子看得我心生恶火,立即荷唇枪,实舌弹,恨不得把那家伙的祖坟都骂垮了去。
键盘被我的怒火敲击得噼啪直响,最后还是删了。
想了想,算了,不给那位爷招黑了罢。
转头去看电视,正逢顾遥以拥抱安慰一个刚被淘汰的女孩,我不由慨然,顾遥真挺英俊的,他的英俊带着一脉温柔与赤诚,招人亲近,令人享受,和黎翘那种拒人千里的范儿截然不同。
被淘汰的女孩哭个没完,诉说自己身世悲苦,能走到今天格外艰辛。
“哎,袁国超,你说这个叫艾雪的姑娘不去拍戏多可惜,网上早扒了她是外围,她这会儿哭得倒挺真嘿!”我跟老袁八卦。
“外围是什么?”老袁问我。
“就是那种特实诚特欲望的姑娘,找对象不看品行,不论美丑,只要给钱,就跟你走。”
我说得特别通俗,可老袁还是没听懂。他也回头看了一眼电视,然后又埋头于他的账本儿,胡乱应付我说:“这丫头看着还不到十八岁吧,已经有对象了啊……”
“不是找对象,就是鸡,鸡你懂吗?你老兵退役那么些年,守着一杆枪也没用武之地,等你儿子再有点钱,就给你找一个这样的,你干得动就真刀真枪跟她干,干不动就捏捏她粉白的小手,跟她唠唠……”
门外头突然传来小离他妈那高亢尖锐的喊声,打断了我跟我爸的哲学探讨:“你谁啊?找谁啊?”
紧接着,我便听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我是王雪璟,范小离的舞蹈老师。”
十三、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下)
老娘皮来找范小离。
范小离家与我家也就一个转身的距离,我没开门,只是隔着一袭帘子隔着的铁门往外头张望。
外头的女人穿得也雅也艳,一身尽显袅娜的仿青花瓷中式套裙,还罩着一件猩红色的披肩;外头的女人素面朝天,下巴颏儿以舞者的姿态微微抬起,秀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这让她看上去不太像王祖贤了,反倒有点像上了年纪以后的胡茵梦——
然而无论是美人迟暮还是亲人相见不相识,都是这世上最值得人断肠的事儿。
她始终不肯原谅我当年放弃了舞蹈。
我爸病情稳定以后,我的手头一下宽裕不少。俗话说仓禀不实,腰杆不直,就像每一个一有钱就惦记女人的男人一样,我也决定去找女人。
我去找了老娘皮。
老娘皮有个毛病,一遇见跳舞的好苗子就会不计回报地下狠功夫栽培,待大袁如此,待我如此,待范小离也是如此,因此这些年越过越清贫,民营艺术团难以为继关了门,自己也越搬越偏远。
去她现在住的地方必要穿过一个农贸市场,我送范小离去过两次,每次都止步于农贸市场前,没去探望一眼。
买了蜂皇浆和车厘子,还在礼盒里塞了一只两千块钱的信封。市场外窄内宽,空间很大,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