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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 第七章(14)
村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觉得很不吉利,加上总不下雨,天旱得叫人心慌意乱,这时就有人私下里搞开了迷信活动,打算去洗狮子。
洗狮子这个习惯由来已久,谁也不知具体从哪个时代开始的,大凡久不下雨人们就会去洗涝池旁的那尊石狮子,这是我们梅堡人祈雨和镇邪的方式。不过人民政府禁止迷信活动,村里已经许多年没洗过狮子了。
洗狮子的主角是一帮老太婆,傍晚到来后,她们早早就到了涝池旁,鼓动着前来看热闹的男孩子们回家取水去。洗狮子是有规矩的,它用的水必须来自全村每家每户,一家也不能少一家也不能多,而且必须得要男孩取,要不就不灵了,然后还要点上香烛,念着口诀一遍遍擦洗狮身。
在那帮老太婆里,我奶奶最积极,我害怕队长知道了追究责任,让西山去喊她回家,我奶奶却执拗得很,递给西山一个瓷盆,让他回家去端水。
西山端着盆子看看我,我不好说什么,西山就匆忙回家舀了一盆水来。
到最后全村差不多每家都送了水来,有些人家虽然不是亲自送来的,也有胆大的男孩从他家偷了水来。那几个老太婆掐着指头说:“王机场家还没送水。”老太婆们围着石狮子犯了难,没人敢去队长家要水。后来还是东山机灵,喊来了王机场的二儿子王卫东。
老太婆吓唬王卫东说:“你要不回去取水,老天不往你家田里下雨。”
王卫东结结巴巴说:“我爹在家,我不敢。”
老太婆给王卫东支招:“你就给你爹说你要喝水。”
王卫东说:“我喝不了一盆。”
老太婆又说:“你说你要洗脸。”
王卫东说:“我一天只洗一次脸。”
老太婆就没办法了,最后还是我奶奶说:“让东山跟着你去偷。”我奶奶洗狮子真是洗糊涂了,竟然让东山去队长家偷水。我连忙去阻拦,谁知道东山却对我说:“爹,你放心吧,我知道队长家的水瓮在哪里。”说完就拉着王卫东跑了。
过了一会儿,东山果然端着一盆水来了,后面跟着王卫东。后来东山悄悄地对我说:“队长在院子里喝茶,看到我端水,啥都没说。”
我嘴里说:“队长是大人有大量,不和你小屁孩计较。”心里却纳闷队长怎么不出来管管这些老太婆,后来我想说不定队长也知道外面正在洗狮子,只不过他不愿意出面罢了。
狮子都快洗完了王机场才来,他嘴里叼着根纸烟,慢条斯理地走到湿漉漉的狮子跟前,直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对洗狮子的老太婆说:“你们这帮人,搞迷信活动,明天就给你们开批斗会。”老太婆这才知道队长来了,张开没牙齿的嘴巴对他笑。
王机场又说:“笑也没用,你们搞迷信活动,批斗会是一定要开的。”
老太太们小声说道:“开就开吧,只要天能下雨。”
不过第二天的批斗会没开成,因为第二天还真的下雨了,虽然只是一场毛毛细雨,不过还是把大家乐得像是拣到了金元宝一样乱蹦乱跳。我们都觉得这会儿能下雨,麦子的收成就有保证了。
细雨过后,地里的野菜冒出了不少,加上槐花和榆钱都能吃了,大家的日子总算能好过一点了。春天就是有这个好处,能吃的东西多。
我们梅堡最多的是槐花,一眼望去,锦簇的银色花团如繁星闪烁,随风摇曳。以前的时候,这往往是放蜂的好季节,从远近各地赶来的养蜂人在一夜之间便布满了村子前后的山崖,蜜蜂嗡嗡飞,遮天蔽日。不过现在政府不准私人放蜂,只有个别公社还有放蜂队,所以那种热闹的景况似乎也好多年没有过了。
不过花儿盛开,总能吸引不少蜜蜂来,虽说不是成群结队,却也嘤嘤嗡嗡绕得人眼花缭乱,都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后来还是东山告诉我,冯村那里有个放蜂的。我心想冯村离这里好几十里地,这些蜜蜂还真能飞。
蜜蜂采槐花蜜时,也是我们梅堡人采槐花的日子,因为粮食不够,大家就吃槐花。槐花可是好东西,能蒸能煮能炒,而且还能晒干存起来吃,吃到嘴里又香又甜,所以槐花盛开的那几天,满村人一大半都上了槐树,用斧头斫用镰刀钩,把一簇簇结满槐花的树枝往家拖,忙得团团转。
东山和西山这两孩子懂事,爬树也爬得快,一天下来弄的槐花一点也不比别人少。不过这少不了被槐树刺挂破手和脸。我心疼地说:“你们不用那么卖命,够吃就行了。”
东山嘿嘿笑着说:“爹,知道了。”这家伙笑得很贼,我当时觉得可能是我平常没怎么疼过他,所以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便说:“明天弄槐花别上树,在下面用镰刀钩就行了。”
村里的槐花已经被人钩得差不多了,到最后每棵树只剩下树顶上那点花,看起来就像个头发花白稀少的老人。
不过还是有些人连最后那点槐花也不放过,他们把镰刀拴在长长的竹竿上,把它们全部钩了下来,不过想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大家的粮仓都空了呢。
槐花被彻底钩完了后,东山和西山还是一放学就往外跑,我就教训他们:“以后不准乱跑。”
东山却说:“爹,我们没乱跑。”
我说:“那你们干什么正事了?”
东山看看西山,说:“我们捉蜜蜂。”
我问:“捉蜜蜂干什么?”
东山说:“爹,蜜蜂采蜜,我们吃它采的蜜。”
这倒是个稀奇事,从蜜蜂嘴里抢蜂蜜吃。过了一会儿,东山用衣服捉了几只蜜蜂回来,小心翼翼地给了我一只,说:“爹,蜂蜜在蜜蜂嘴里。”
我看看东山,半信半疑,这时西山也说:“爹,你舔。”说着他双手掐着一只蜜蜂胖乎乎的下半身,用舌头去舔它的嘴巴,舔完了咂吧着嘴巴,说:“爹,很甜的。”
我学着西山的样子,绕过蜜蜂刺用舌头去舔,可是刚等我舌头伸出去,就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刺痛,疼得我连忙松了手,蜜蜂从我手里飞了。
两个家伙哈哈大笑:“爹被蜜蜂蛰了。”
我被疼得直咧嘴,舌头像被火烧一样,连话也说不出口,好几天没法正常吃饭。我气得满院子追东山,可就是追不上。西山在一旁乐得直不起腰:“爹,是你舌头太长了,舔到了蜜蜂屁股。”西山这小子平常看起来老实,谁知也有幸灾乐祸的一面,我追不上东山,便拿西山出气,脱掉脚上的鞋砸他:“叫你小子乐!”我不扔鞋子倒还好,扔掉了鞋子我就没法跑了,那两个家伙得意洋洋地朝我做鬼脸,一边笑我:“爹,小心再被蜜蜂蛰了脚底。”
我当时气得脸都青了。
缺吃少粮的日子一直熬到麦子收割,那年的麦子收成还算不错,大家肚子空了,下手便特别地快,半个月就把小麦全部收完了。这样一来人们的日子才好了些。不过我们家的日子却仍旧过得很艰难,家里四口人,一个老人两个孩子,能正儿八经挣工分的人就我一个,日子的清苦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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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 第八章(1)
1
那年收了小麦之后,天气热得出奇,白天里到处都是晃眼的阳光,站在村头的大树下朝田野里望去,看到的尽是晃动的光晕。大家都害怕又他娘的来个大旱天气,所以手心里都捏了把汗。
收割完小麦再种了秋庄稼后的这段时间,我们把它叫做“忙怕”,所谓的“忙怕”,说白了就是夏收和秋忙之间的空当,一是因为地里的秋庄稼刚长上来,除了锄草之外再也没多少活了,二就是因为天气特别热,日头晒得大家没法在地里干活。多以人们把这叫“忙怕”,那意思其实是“怕忙”,这么热的天,要是再像春秋两料那么忙的话,还不得忙出人命来。所以这段时间是大家一年到头来稍微闲一点的时间。不过老百姓可不愿意就这么闲憋着,一般来说这个时间是大家走亲戚看朋友的好机会,上午天还没完全热起来的时候提着东西出门,下午太阳落山前再赶回来就可以了。
农村人“忙怕”时节走亲访友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说媒。那时候还不时兴谈恋爱,小伙姑娘们在一起干活的时候都隔得远远的,实在隔不远的时候彼此也不说话,要是谁和谁多说两句,那一准就成了村里的新闻。
所以,村子里有孩子到了婚嫁年龄的人家走亲戚走得最频繁,他们一到亲戚家里,说完了地里的庄稼和自己的牲口,便谈到了自家的儿女,先是象征性地说孩子们越来越不懂事,总是有数不尽的麻烦事情,再后来语气一拐,又开始说孩子们长大了,眼下揪心的事越来越多。说到这里在场的过来人就都知道说话的意思了,于是纷纷把头聚在一起开始嘀咕,谁家的小伙姑娘长得怎么样多大年龄识不识字,都不放过。
那一年的“忙怕”豌豆最着急,李夏已经二十岁了,实在该说个媳妇了。何况李夏后面还有二夏,二夏和李夏只差一岁,也差不多有二十岁了,只不过二夏不用着急,二夏在同州师范学校毕业后在我们梅镇初级中学教书,吃的是国家饭,找媳妇不用她豌豆发愁。可问题是李夏没找到媳妇,按照规矩,二夏便不能找媳妇,我们那有句老话叫大麦不熟小麦熟,这不是倒了节气了嘛,这可不成。我们梅堡人有我们梅堡人自己的规矩。
和二夏不同,李夏小时候一点也不喜欢读书,小学都没读完就回家了,我记得那几年我总是看到豌豆推搡着李夏,想把他往学校里面扯,可是李夏进了学校后,跑得比兔子还快,等豌豆从学校走到家,从水翁里舀了一瓢水正要喝,却看到李夏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院子里了,豌豆气得把水瓢都扔了,喊道:“祖宗呀,你怎么又逃学了。”
李夏不和豌豆争,只是看着地上的水瓢。
豌豆气得又想过去动手,李夏却躲开了,这回他说话了,说:“我就是不想读书。”
豌豆问:“你不想读书想干什么?”
李夏又不说话了。
豌豆看着李夏这个样子,心里更加窝火,又去扯李夏,要把他扯到学校里去。他们娘俩就这样别扭出门,又在街道上一拉一扯地朝学校走去。一路上许多人都看到了这娘俩,有人笑着说:“豌豆你这是干什么呢?”
豌豆还没说话,李夏这小子就先开口了,嘴里胡乱地朝旁人喊道:“不准看,他娘的不准看,再看老子挖了你们的眼睛。”
被骂的人有些尴尬,捋着袖子为自己找台阶下,说:“李夏你是欠揍吧。”
李夏在他娘手里挣扎着说:“老子就是欠揍,你来揍老子呀。”
那人的脸上更是不好看了,可是为了顾及面子,还是说道:“你这小子,嘴里吃了屎了。”
李夏说:“老子就是吃了屎了,老子吃了你奶奶的屎了。”
李夏这小子嘴上损,谁也不怕,而且是个狗屁臭膏药热粘皮,粘上谁谁就得倒霉,一个堂堂的大人和孩子也不能一般见识,既不能和他这样对骂下去,也不能真的就上前揍他一顿,最后只能是强忍着走开了。豌豆也怕李夏这嘴巴会惹麻烦,把李夏扯得就更紧了。他们拉扯着走到学校差不多用了半个小时,平常那段路最多五分钟就到了。豌豆见李夏进了学校,自己便不着急回去,她往往要在校门口等上一会儿才走。
后来李夏学聪明了,他知道他娘在校门口看着,所以也就不着急逃跑,而是一个人躲在厕所里,等上课的铃声响了一会儿之后,他估摸着豌豆该走了,才大大咧咧地从厕所走出来,朝着校门口走去。趁看门老头一不注意,“刷”地一下就飞出学校了。
大家族 第八章(2)
李夏在我们梅堡小学读了三年书,全校老师都认识他,可是全校没有一个老师愿意管他,他上不上课没有一个老师会说他。李夏也乐得这样,自由自在逍遥得很。有时候豌豆来学校,见着老师了问李夏的情况,老师们都只是淡淡地说:“还好,还好。”
后来还是二夏偷偷地告诉豌豆说李夏平常就不上课,老师们都不愿意管他。二夏虽然比李夏小一岁,可是和李夏在一个班读书,对李夏的情况很了解。豌豆听了二夏的话,气得胸口闷了好几天,可是她拿李夏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她想会成材的树不用剪,她这样把李夏死死地管着也不见得有用,心里的劲也就松了下来。
有天半夜有人看到豌豆去了英雄墓,摸着墓碑上李大希的名字哭了很长时间。原来豌豆是一心想把李夏教育出个人样的,那样才对得起大希,可是这世上的事有很多到头来总是事与愿违。
豌豆在大希的名字前哭完了,也就对李夏的期望变淡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管得那么严了,李夏自己想去学校就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