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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故事的人嘛!”
石教授表明他以前没有听过我。
那条被他说中了的项链,被我搁下了两三年,在倒吞眼泪的那几年里,就没有
再去看它。
这一年,又开始戴了。我想,因为心情不再相同,这条项链的磁场必然会改变
,因我正在开开心心的爱著它,带著往日快乐的回忆好好的活下去。
这是一本西班牙《学生手册》,由小学一年级注册开始就跟著小孩子一起长大
,手册要填到高中毕业才算完结。大学,就不包括在内了。
先生过世的第一年,我回到公婆家去小住,那只是五、六天而已。在那五、六
天里,我什么地方都不肯去,只要在家,就是翻出荷西小时候的照片来看,总也看
不厌的把他由小看到大。
公公婆婆看我翻照片就紧张,怕我将它们偷走。我对婆婆说∶“既然你们又不
看,就请给了我吧,等我拿去翻拍了,再将原照还给你们好不好?”
公婆不肯,怕我说话不算数。那几天,照片被看管得很牢,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到了晚上,公婆睡了,我就打开柜子,拿出来再看。
那份依恋之情,很苦,又不好说。
就在我整理行装要由马德里去加纳利群岛的那一个黄昏,先生的二哥夏依米偷
偷跑到这房间来,悄悄的从毛衣里面掏出一本册子往我箱子里面塞。
我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赶快“嘘”了我一声,说∶“不要再问了,妈妈就在厨
房,你收了就是,去加纳利岛才看,快呀━━不然偷不成了。”
我也很紧张,赶快把箱子扣好,不动声色的去厨房帮忙。
回到加纳利群岛,邻居、朋友们热情的跑来见我,那时我正在经过“流泪谷”
,见了人眼睛就是湿的。后来,干脆不开门,省得又听那些并不能安慰人的话。
热闹了快一个星期,朋友们才放了我。
就在深夜的孤灯下,我拿出了二哥偷给我的手册。一翻开来,一个好可爱、好
可爱的小男孩的登记照被贴在第一页,写著“荷西,马利安。葛罗━━小学一年级
。”
我慢慢的翻阅这本成绩簿,将一个小学生看到高三━━我认识荷西的那一年。
再去看他小时候的成绩,每一次考试都写著━━“不及格、不及格、不及格━━”
然后再去看补考。好,及格了、及格了、及格了。
我的先生和我,在他生前很少讲到学业成绩这种话题,因为荷西非常能干,常
识也够丰富,我不会发神经去问他考试考几分的。
看见他小时候那么多个不及格,眼前浮现的是一个顽皮的好孩子,正为了那个
补考,愁得在啃铅笔。
在我初二休学前那一两年,我也是个六、七科都不及格的小孩子。
想到这两个不及格的小孩子后来的路,心中感到十分欢喜和欣慰━━真是绝配
。
读者一定会感到奇怪,照片中明明是一个双面鼓,怎么把它混错了,写成了一
个人呢。
鼓的由来是这样的∶有一回先生和我以及另外几个朋友,开了车远离沙漠的小
城━━阿雍,跑到两三百里外的荒野里去露营。
沙漠的风景并不单调,一样有高山、沙丘、绿洲、深谷。
在这些景色里,唯一相同的东西就是成千上兆的沙子。
我们每回出游,必然在行李中放些吃不死人的普通药品和面粉、白糖这些东西
。这并不为了自己,而是事先为了途中可能经过的沙漠居民而备的━━因为他们需
要。
就在我们扎营起火的那个黄昏,一个撒哈拉威人不知由哪里冒出来的,站在火
光的圈圈之外凝视著我们。与我们同去的西班牙女友很没见识,荒野里看到阿拉伯
人就尖叫起来了。
为了表示我们并没有排斥这个陌生人的来临,我打了一下那个张大了眼睛还叫
个不停的黛娥一下,丢了锅子快速的向来人迎了上去。那时候荷西也跟上来了,拉
著我的手。
那个撒哈拉威人不会说太完整的西班牙话,我们讲单字,也讲懂了━━他想要
一些我们吃剩的东西。
知道了来意,我赶快拉他去汽车后车箱给他看,指著一袋面粉和一小袋白糖及
药品,说都是给他的。可━━是,因为步行太累了,第二日早晨我们拔营之后可以
开车替他送去,请这个撒哈拉威人先回去吧,明早再来。
第二天早晨,才起来呢,那个昨日来过的人像只鹰似的蹲在一块大石头上。
先生和我拔了营就要跟去那个人的家━━当然是一个帐篷。一般城外的人都那
么住的。
女友黛娥死也不肯去,我们不敢在大漠里把两辆车分开━━因为那太危险,就
强迫黛娥和她的先生非去不可。他们也不敢跟我们分开,勉强跟去了。
那个撒哈拉威人说是住得并不远,车子开了好久好久才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帐篷
立在沙地上。我心里很同情这位步行来的人,他必然在太阳上升以前就开始往我们
走来了。
“那么远,你昨天怎么知道有人来了?”我问他。“我就是知道啦!”他说。
我猜他是看烟尘的。沙漠人有他们过人的灵敏和直觉,毕竟这片土地是他们的。
到了那个千疮百补的大帐篷时,女人都羞得立即蒙上了脸,小孩子有三、四个
,我一近他们,他们就哗一下又叫又笑的逃开,我一静,他们又聚上来。实在是不
懂,这一家人━━就只一家人,住在这荒郊野地里做什么?
当时,西属撒哈拉的原住民族,是可以拿补助的。每一个家庭,如果没有工作
,西班牙政府补助他们九千元西币,在当时相当于四千台币左右。用这份补助,买
水、面粉是足够了,至于要吃什么肉,只好杀自己的羊或骆驼了。
我们去的那个帐篷没有骆驼,只有一小群瘦极了的羊,半死不活的呆站著。
去了帐篷,我们搬下了白糖和面粉、药。而那时候,一个穿著袍子的黑人正开
始起火━━用拾来的干树枝,起火烧茶待客。他们有一个汽油桶装的水,很当心的
拿了一杓出来。
喝茶时,荷西和我的眼圈上立刻被叮满了金头大苍蝇。黛娥用草帽蒙住头。我
们,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很快跑到女人堆里去了,那个回教徒,三个太太加一位老
母亲,都住在一起。
“外面那个黑人是谁?”我问。
女人们听不懂我的话,推来推去的笑个不停。一般阿拉伯人肤色接近浅浅的棕
色,并不是黑的。
那一天,我们喝完了茶,就告辞回家了,走之前,黛娥他们车内还有半盒子的
鸡蛋、几颗洋葱,我们尽己所有的,都留下了才去。
这件事情,很普遍,事后也就忘了。
过了十几天以后,晚上有人敲门,我跑去开门,门外就站著那个帐篷中相遇过
的人,夜色里,跟著一个穿袍子的黑人那个烧茶水的。
我大喊了一声∶“荷━━西━━来━━”那个人对我们夫妇说,要送给我们一
个奴━━隶,说著往身后那个高大的黑人一指。
我们拚命拒绝,说家太小,也没有钱再养一个人,更不肯养奴隶,请他不要为
难我们,这太可怕了。
那个主人不肯,一定要送。又说∶“叫他睡在天台上好了,一天一个面包就可
以养活了。”
我拉过那个黑人袖子,把他拉到灯下来看了一看,问他∶“你,要不要自由?
如果我们先收了你,再放了你,就自由了。要不要?”
那个奴隶很聪明,他完全明白我的话,等到我说要放他自由,他吓坏了,一直
拉住主人的袖子,口里说∶“不、不、不……”
“你给他自由,叫他到哪里去?”主人说。
“那你还是把他带回去吧!我们这种礼物是绝不收的。”我喊著,往荷西背后
躲。
“不收?”“真的不能收,太贵重了。”
“那我另外给你们一样东西。”主人说。
“只要不是人,都可以。”我说。
那个送奴隶的人弯下身去,在一个面粉口袋中掏,掏出来的就是照片中那只羊
皮鼓。
这个东西,使我们大大松了一口气━━它不是个活人。
以后我们在家就叫这只鼓━━“奴隶”。
搬家到加纳利群岛去时,我们打扮房子,我站著指点荷西∶“对,把那个奴隶
再移左边一点,斜斜的摆,对了,这样奴隶比较好看……”
在一旁听的邻居,一头雾水,头上冒出好多问号来,像漫画人物一般━━好看
。
白马不是一辆吉普车,只是一辆普通的小型汽车。吉普车是每一个沙漠居民的
美梦,可是太贵了。
我们━━先生和我,不喜欢分期付款,因此缩衣节食的省哪━━省出来一辆最
平民化的汽车钱。指定要白色的,订了一个月不到,汽车飘洋过海的来了。
沙漠的白天,气温高过五十度以上,车子没有库房,就只有给它晒著。等到下
午由我开车去接先生下班时,得先把坐垫上放一小块席子,方向盘用冷水浸过的抹
布包住,这才上路。
回想起来,也是够疯的了,就用这辆不合适沙漠情况的车子,三年中,跑了近
十八万公里的路。有一回,从西属撒哈拉横著往右上方开,一直开到“阿尔及利亚
”的边界去。
又有一次,把车子往沙漠地图下方开,穿过“茅乌尼它尼亚”一直开到“达荷
美”而今称为贝林共和国的地方才停止。
这辆车子━━我们叫它“马儿”的,性能好得教人对它感激涕零。它从来不在
沙漠中赖皮。无论怎么样的路况,总也很合作的飞驰过去。
就算是四个轮子都陷在沙里了,我们铺上木板,加上毯子,用力一发动,白马
就勇敢的跳出来。马儿吃的汽油少,而且从不生病。
到了后来,沙漠的强风,夹带著沙子,天天吹打著驾驶人要看路的那块玻璃。
将玻璃打成毛沙的了。
“白马眼睛毛啦!”我对先生说。
那时候我们已经住在没有沙尘的岛上了。
也舍不得换那片玻璃,将它当成了一场美丽生活的回忆。
我们就在岛上迷迷糊糊的开著它,直到有一天,邻居说要买一辆旧车给大儿子
去开。他,看中了我们的。
我舍不得,虽然开出的价格十分引诱人。
“换啦!”荷西说。我看看他,不讲话。
“都那么多公里了,还不换,以后再也没有人出这种价格了。”
我终于答应了,看了一辆新车,又是白色的。那时候,正是失业的开始,我们
居然很乐观的去换了一辆车。
当那个买主来牵他的马儿时,我将这匹带给我们夫妇巨大幸福的好马,里里外
外都清洁了一遍。它走的时候,我跑到屋子里去,不想看它离开。
没过几天,撒哈拉的汽车牌照被新主人换成加纳利岛上的了。我急急的往邻居
车库中跑,怕他将旧牌照丢掉。
“拿去吧!我没有丢。”邻居说。
我抱著车牌回来,将它擦了一遍,然后挂在车房里。
这两三年来,那种属于我们第一匹马儿的汽车也开始进口台湾了。我特地跑去
看了一看车型,走出来时,发觉自己站在台湾的土地上,那种“恍如一梦”的感触
,很深、也很迷茫。
特别注意那种进口车的广告━━写得不够引人。我心里默想,这个进口商怎么
那么不明白,在中国,第一个用这种车子去跑沙漠的人就是我。厂商找了些不相干
的人去打广告,有什么说服力呢?
而他们,是不会看见这篇文章的━━因为生意人不看书的占大多数。所以,我
就不把这种好性能、好本事、好耐力的汽车名字讲出来。
不知为何这一期刊登的宝贝,在许多照片中抽出来的,都是生命中所包含的“
第一次”。算做是巧合吧,那也未免太巧了,因为真的是随手抽来就写的。
照片中的那套《百科全书》的确是我心爱的宝贝。回台湾来时,用磅秤试了一
下,十二大册,总重二十九公斤。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九七六年,那时因为西属撒哈拉被摩洛哥占去,境内的西班
牙人━━不算军队,大约两千人吧,都因此离开了。
我们∶先生和我,也告别了沙漠,飞到沙漠对岸的加纳利群岛去找事。而我们
一时里找不到事情,只好动用一笔遣散费在生活。
失业中的日子,在心情上是越来越焦虑的,我们发出了无数求职的信给世界各
地的潜水工程机构,包括台湾。也写了一封信给蒋经国先生,信中说∶荷西是中国
女婿,想在台湾找一份潜水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