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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宝贝(完结)-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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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古裙。

  我请店家把裙子取下来━━当时它挂在墙上被一片大玻璃框嵌著━━拿在手中
细细看了一下那个手工,心里不知怎的浮出一份神秘的爱悦。时光倒流到那个古老
的社会,再流进《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去。看见林妹妹黛玉穿著这条裙子,正在临
风涕泣,紫鹃拿了一个披风要给她披上,见她哭得那个样子,心里直怪宝玉偏又呕
她。

  想著想著,我把这条裙子往身上一紧,那份古雅衬著一双凉鞋,竟然很配━━
这是林妹妹成全我,并不小器。她要我买下来,于是,我把它穿回家去了。

  这种裙子,事实上是一条外裙,长到小腿下面。过去的小姐们,在这裙子下面
又穿一条更长的可以盖住脚的,这种式样,我们在平剧里还可以看见。《红楼梦》
的人物画片里也是如此的。

  当我把这条桃红色的古裙当成衣服穿的时候,那个夏天过得特别新鲜。穿在欧
洲的大街上时,总有女人把我拦下来,要细看这裙子的手工。每当有人要看我的裙
子,我就得意,如果有人问我哪里可以买到,我就说∶“这是中国一位姓林的小姐
送的,不好买哦!”

  说不好买,结果又给碰到了另一条。

  这一回,林妹妹已经死了,宝玉出家去,薛宝钗这位做人周全的好妇人,把她
一条裙子陪给了袭人,叫她千万不必为宝玉守什么,出嫁去吧。当袭人终于嫁给了
蒋玉涵之后,有一回晒衣服,发现这条旧裙子,发了一回呆,又给默默的收放到衣
箱里去。

  许多年过去了,这条裙子被流到民间吩,又等了很多年,落到我的家里来。

  每年夏天,我总是穿著这两条裙子,大街小巷的去走,同时幻想著以上的故事
。今年夏天,又要再穿它们了,想想自己的性格,有几分是黛玉又有几分是宝钗呢
?想来想去,史湘云怎么不见了,她的裙子,该是什么颜色呢?

  湘云爱做小子打扮,那么下一回,古董店里的男式函服,给它买一件、梦中穿
了去哄供太太贾母,装做宝玉吧。

  这是一句西方的谚语,说得真好━━闪烁的并不一定是金子。它是铜的。

  看这个用手敲出来的铜锅造型有多美,盖子那么饱满浑圆,摸上去还有细微的
凹凸。找到它的时候,它被丢在香港古董街的墙角边,乱丢的,锅底锅盖一团黑,
里面不知炖了几十年的好菜,等到铝锅上市了,主人家才弃了它,将它当破烂给卖
了。

  也是擦出来的光辉,细细擦,将岁月擦回去,只一瓶擦铜油,时光倒流在我手
上,告诉了我许多只有灶神娘娘才知道的秘密。

  用它来煮了一次霉干菜扣肉,毕竟舍不得,就给搁在架子上了。真铜与镀铜的
光泽是绝对不相同的,这只锅━━沉潜。

  许多许多年以前,有一个人,是北非撒哈拉沙漠的居民,他的名字叫做伊地斯


  当年的伊地斯常常到我们家来,向我的先生借用潜水器材,他借去了潜水的东
西之后,总要消失十多天才回镇上来。

  后来我们听人说起才知道伊地斯去了西属沙漠的海岸,用空气瓶下海捉龙虾,
然后卖给在沿岸打鱼的西班牙渔船,每去一次,可以赚一个月的生活费回来。

  我的先生一向坚决反对背著空气瓶下海打渔或捉任何生物,总是说,肺潜是合
法的,一口气潜下去一趟,打不著也算了,如果在水中带著空气瓶,好整以暇的在
水里打猎,如果人人这么做,海洋的生物便受不到保护,再说,龙虾是一种生长缓
慢而又稀少的高贵珍宝,像伊地斯那种捉法,每次好几麻袋,的确是太过了,包括
尺寸很小的龙虾也是不放过的。

  后来伊地斯再来家借器材,就借不到了。我跟他说,我们打鱼是用肺潜的,龙
虾绝对不去捉,这在当时的西属撒哈拉,就跟野羚羊不许射猎一样,是为著保护稀
少动物所定的法律。

  伊地斯趁著我先生不在家,又来借器材,说兵有家小要养,这次只打大群的红
鱼,保证不去捉龙虾了。

  我又借给了他,说盯是最后一次,借了之后心虚得厉害,瞒著先生,怕他知晓
了要怪责。

  没过几日,伊地斯来还东西,同时交给我一个口袋,打开来一看,竟是一堆龙
虾━━送我的。“那么小!”我抬起头来问他,他很无奈的说∶“大的早打光了,
就算小也请你收下吧。”就是因为那么幼小的也给打上来,才引得我发怒的,而伊
地斯却误会了我们,以为当初没有送龙虾所以藉口不再借器材,又误会我是想得些
大号的龙虾。他用手指了指,又说就算小尺寸也一共有十三只。

  那天我不肯拿他的礼物,一定不肯要,伊地斯走的时候彼此都受了窘,以后他
就不来家里了。

  等到沙漠政情迅了变化,我立即要离开沙漠的那几日,伊地斯突然来了,交给
我扎紧的一个小纸包,一定要我收下当纪念品,说里面是他最珍爱的东西。我问是
什么,他说是两块石头。我双手接下了小包,他急著要走,我们握握手就散了。记
得我当时问他以后的路,他说∶“去打游击。”

  等到真正发觉伊地斯送我的是两块什么样的所谓石头时,他已上吉普车远走了
,兵荒马乱的当时,无法再找到他。

  我认识,这两块磨光的黑石,是石器时代人类最初制造的工具,当时的人用棍
子和藤条夹住这尖硬的石块,就是他们的刀斧或者矛的尖端。

  总听说,在沙漠某些神秘的洞穴里仍然可以挖出这样的东西来,只是听说来已
,人们从来没有找到过,起码在我的撒哈拉威朋友里,没有一个人。认识这种石块
,是因为在一本述说抄器时代的书本上看过同样的图片。

  一直带著这两块东西,深夜里把玩的当时,总会看见石器时代的人群,活活的
人群,在我眼前的大平原上呼啸而过,追逐著洪荒怪兽,他们手中举著的矛,在烈
日荒原下闪闪发光。

  这两块石片里,浸过兽血和人汗,摸上去,却是冰凉的。

  这照片中的零零碎碎,只是收藏的小部材而已。大件的,例如非洲鼓、大木架
石水漏、粗陶、大件石像、十八世纪的衣箱、腓尼基人沉船中捞起的巨型水瓶、游
牧民族的手织大地毯……都存在加纳利群岛一间锁著的空房子里。

  其实,这几年已经不很看重这些东西了。或说,仍是看重的,只是占有它们的
欲望越来越淡了。

  没有人能真正的拥有什么,让美丽的东西属于它自己吧,事实上它本来就是如
此。

  《红楼梦》的《好了歌》说得多么真切∶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一般人不喜欢听真切的话,所以最不爱听好了歌。把玩这些美物的时候,常常觉得
自己是一个守财奴,好了好了的在灯下不肯闭眼。

  为了这张图片,前两天去了一趟洛杉矶中国城,站在书店翻看了一本《撒哈拉
的故事》,在那本书第两百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页上明明记录了石像如何到我
手中的来龙去脉,因为略说不足,就提起了这本书,不再在此叙述了。

  当初得到时一共是五个,其中一个送给了一位通讯社的记者,另一个给了我的
堂嫂沈曼,她在维也纳。

  这种石像,光凭视觉是不够的,得远视,得近观,然后拿在手里,用触觉,用
手指,慢慢品味线条优美的起伏,以及只有皮肤才能感觉出来的细微石块凹凸。

  这三个石像,不能言传,只有自己用心体会。

  深色鸟的眼睛比较死板了些,却板得不够拙,可是就线条来讲,在我,是摸不
厌它们的。

  还是说∶是一个别人视为疯子的老大,在沙漠里的坟场中刻的,被我分了五个
回来。

  人说,大地是一个丰沃的女人,没有人真正见过她,踏著泥土的农人深信地上
的收获是她所赐予的礼物也是每一个农家又敬又爱的神□。

  当然,那是在早远时代的玻利维亚了。

  又说,将大地之母的石像找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不给邻人看见,悄悄的埋
在自家的田地里,那么这一年,无论田宅、家畜和人,都将得到兴旺和平安。

  每当大地之母生辰的那一日,也得悄悄的将母亲自土里面请出来,用香油浇灌
,以祈祷感谢的字句赞美她,然后仍旧深埋土中,等待第二年生辰的时候才再膜拜
了。

  我喜欢这个故事。

  那些玻利维亚的小摊子沿著斜街一路迤逦下去,有的是商品,做游客生意的,
有的不能叫游客土产,大半是女人翻出来的旧“家当”少数几样,没精打采的等
著游人看中了哪一样旧货可以得些小钱。

  整个城里走遍了,就那一个胖女人有一块灰石头放在脚边,油渍加上泥土,一
看便知是挖出来的大地之母。

  “怎么把妈妈拿出来卖了呢?”我笑问她。

  “啊,没办法!”她摊开手掌,做出一个十分豁达的表情,安安然的━━想必
没有田产了。

  我也没有田产,可是要她━━一切的母亲。

  很重的一块石头,大地之母的脸在正中,颚下刻著她的丈夫,另一面又有人脸
,说是儿子与女儿,盘在右上角一条蛇,顶在大地之母上的是一只羊头。

  交缠的花纹里透著无限神秘与丰沃。

  回台后一直没有土地,放在书架的下面,算是大地的住所,忘了问生辰在哪月
哪日,好用香油膏一膏她。

  我猜,在很古早的农业社会里,人们将最心爱或认为极美的东西,都在闲暇时
用石头刻了出来。

  第一图那块四方的石头,细看之下,房舍在中间,左右两边是一排排的羊,最
中间一口井,羊群的背后,还刻著牧羊犬,照片中是看不出来了。

  方石块右方两组石刻,也是羊群,它们刻得更早些,石块的颜色不同。

  大地之母石块照片的下方那一张也是单只和双组的牛羊,在艺术上来说,单的
几个线条之完美,以我个人鉴赏的标准来说,是极品,看痴了觉得它们在呼吸。

  并不是摊子上买的,是坐长途车,经过小村小镇去采集得来的东西。

  问过印第安人,这些石刻早先是做什么用的,人说,是向大神祈祷时放在神前
做为活家畜的象征,那么以后这些牛羊便会生养众多了。

  照片背景用的是一块手织的布,南美印第安人的老布,染料来自天然的矿粉和
植物。织得紧密,花纹细繁,机器再也弄不出来的。人说,要织半年八个月,才得
这么一块好东西。

  得了这块布以后,也不敢拿它来做背心,只在深夜里捧出来摸摸看看,幻想长
辫子黑眼珠的印第安女子织了它本是做嫁妆的,好叫人知道,娶过来的新娘不但美
丽还有一身好手艺,是一个值得的姑娘。

  那家店不算大,隐藏在闹街的一个角落里。是看了那面镂花的铁门而停住了脚
步的,店内阴凉而幽暗,一些大件的老家具、塑雕和油画静静的发著深远安静的光
芒。一张女人的画像尺寸不大,眼神跟著看她的人动,无论去到哪一个角落,她总
是微笑著盯著人。那张画买不起,却来来回回去了三次━━看她。就这么跟店主做
了朋友,好几个黄昏,听他讲犹太人的流浪还有那些死在集中营里的家人,讲到他
劫后余生的太太又如何在几年前被癌细胞吞噬━━那些店主本身的故事。

  最后一次去店里,店主拿出了几串项链来,要我挑,我不好再问价格,犹豫的
不好决定,这时候,对于下方有著一个圆环的那串其实一看就喜欢了。是一条双头
蛇,头对著头绕著,这使我想起小时候课本上念的孙叔敖打双头蛇的故事。

  “送给你好么?”店主说。我笑著摇摇头。

  “那么卖给你,算五百块两条。”五百块等于台币一百三十多块。我收下了,
付了钱,跟店主对视著笑了笑,向他说了感谢。

  很少用这两条项链,可是当我把玩它们的时候,总好似又置身在那间黄昏幽暗
的店堂,那幅画上的女人微笑著盯住我,那个店主在说∶“我们从阿根廷又来到这
加纳利群岛,开了这家店,生活总算安定下来了,而我太太,在这时候病倒下来,
她的床前就挂著这幅女人的画,你知道,画中的人,看著我太太一日一日瘦下去,
直到咽气……”

  当我摸弄著双头蛇的时候,耳边又响起那个秃头店主的声音∶“好好保存这条
蛇,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图中那一堆金子都是假的,除了手上的戒指之外。

  几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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