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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屉里散落很多磁带。大多是任贤齐的经典老歌。《心太软》、《伤心太平洋》、《流着泪的你的脸》……很多。我当时也是该追星的年纪了,你都不引导我,只顾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录音机开得很大。我唱歌很拐调,我把它归结为五音不全,就天生的了。可是我得承认,你唱歌很好听。遗传基因的概率真让人无可奈何。
你不在,我一遍一遍把那些磁带揣在手上,看见它们泛黄的列表,想象它们是怎样陪伴你刚开始的青春。你是不是像班上的男生那样,高亢地和着原声,七扭八拐地自我陶醉着。我重复你的动作,塞它们进录音机。
磁带居然哑声了。
你说,它们是不是对你太忠诚了。
你不听话,像所有的男孩子一样,逃课、打架,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甚至有一次偷偷拿零花钱。这些让你受了不少皮肉之苦。那么粗的棍子都被你对抗成两截。我很难形容,看着你倔强又不甘的眼神时,那种感觉。
我想你活该。我想你为什么就不能赶紧认错呢?
你常常记恨爸爸对你的压制和不满。你常常把这种记恨转移到我身上。说我不就学习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倒是要看看我会有多大出息。
我想安慰你来着,看我现在的确也没多大出息。你有没有平衡些。
聊天的时候,你总是嘲笑那个经常来家里矮矮的、爱高谈阔论的叔叔。说他其实什么都不会,只会讲大话。说他办事不利索,讲话没逻辑。 。 想看书来
是不是(2)
我对此没有异议,只是你凭什么那么说人家?你还不是天天混着。从来没见你为将来担忧过。你却说你要是做了肯定能做好。
我试着没证据地相信你。相信你应该会有光明的未来,给爸妈足够安逸的生活。
偶尔你会微笑地跟我讲话:帮我洗这条裤子吧,布袋和裤腿要仔细点。洗了我给你五块钱花花。我也真是没骨气,每次都给你洗得干干净净晾干了收好,你却从没兑现那五块钱。
我要是计较了你肯定是一副耍赖姿势。
懒得理你了。
我一直在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姐姐。只是曾经有关于你跟那个生日送你漂亮台灯的姐姐的传闻。说是彼此有好感。
嗯。她不错。安静、温和,最重要,对我说话总是笑着。
只是那些日子,听说她嫁给了一个胖哥哥。你会不会有些难过呢?不要啦,你瘦瘦的,又高,还那么会说玩笑,肯定还有喜欢你的女生呢!我对你有信心。
风景静止
你调皮的时候,我还在擦鼻涕;你青涩的时候,我还在撒娇;等你刚要懂事的时候,我的叛逆期来了。因为你来不及的照顾,我的叛逆来得那么尖刻汹涌。我划破一张张的白纸,给自己的想念找个出口。我荡在汽车刺耳鸣笛的大街上,给自己足够的空间抬头看星星。我在院子里只字不提关于你。我默默地写字,默默地掉眼泪,默默地记住你每一个动作。
我认真地问自己:你疼我不?
我认真地点头。
你试图给我那个有着蝴蝶标本的镜框,只是我嫌丑。你肯定以为小女孩都喜欢这花样的小东西。你会早起开车送我去学校赶八点的补课,即便顺嘴嘟囔两句。你眼都不带抬的,随意跟同学介绍,这我妹,学习很不错呢。你说,把挣来的钱先给我读书用。那你该结婚了怎么办。一起去叔叔家玩,回来天黑,明知道我怕,你总是跑在我前面,捉弄似的喊:快点呀,我可不等你。
对了,我想到你的糗事了。你喜欢吃苹果,你居然恶劣劣地藏一些在你柜子里。然后你会忘记,等哪一天那股水果腐烂的味道散发出来了,我质问你,你才不好意思地说你忘记了。你看你讨人厌不?
我宁愿什么都不抢。
要是你还在。
一个叔叔打来电话,说要你开车送几个孩子去参加演讲比赛。
你刷完牙,洗干净脸,对着镜子拨拉那两根不服帖的头发。用愉快的声音对妈妈说:我出发了呀。
妈妈低头在洗碗,随口应:嗯。
她居然忘记抬头,看你一眼。
如果她知道这是最后一眼。
你是不是有点残忍。
院子里那个花坛没有了,小时候我常常羡慕你晾在上面的球鞋,干净、有朝气。还有那颗葡萄树。因为我们的迫不及待,它总没机会硕果累累。现在的天方牌方便面很便宜,我再也不用避开你把它们嚼得咯嘣响。沙发套换得很漂亮,大印花雍容地蜿蜒着,无比温逸。你房间里都有灰尘的味道了。你是不是想命令我帮你扫。
2003年一场非典,惊吓了这个世界。2004年,又一轮的禽流感。2005年,神舟六号升天。2006年,三峡大坝宏伟建成。2007年,嫦娥一号也升空了。2008年,奥运会热闹闹开演。
你看,这个世界依然如火如荼。
邻居家那个大学生在北京定居了,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家里多了一条纯白小狮子狗,无辜的眼神惹人怜。街道旁冒出很多的杨树,像是关于绿色的一场盛大宴会。还有就是,妈妈患上高血压了,现在天天用测压仪在量。爸不再喝很多酒,脾气温和了点。奶奶都过了九十大寿了。
你看,我们的世界还在继续。
你是不是偶尔会担心。
担心我们再也想不起你。
我开始收集奇形怪状的打火机。像以前一样独自去摘柿子。已经能耐心等葡萄熟透。偶尔听到你喜欢的任贤齐唱:最后一班地下铁,你含着泪说再见。
你是不是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对我挥过手,说过再见。
你看,你不在,我说话多不确定。
明媚不说话
我用我不算强健的意志,安安全全生活着。
我在无时无刻地努力,对少了你的世界微笑。
我说,你看到这样懂事的我,是不是有些惊讶。
是不是愿意拉着我,在长满嫩草的麦场,和你的小伙伴一起,
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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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本(1)
文/陈奕潞 图/水泥
陈奕潞
柯艾签约作者
第一届“文学之新”新人选拔赛人气选手
代表作:《狗影子》
一
他提前十分钟就到了。从一开始就站在离门稍远的地方等,既不引人注目,也不会被来往的人流挡住视线。提前是出于礼貌,但他很清楚我不会那么早到。他只看了一次表,差不多正点的时候,之后,他的身体略微地朝前倾斜了一些,转头的次数也增多了。超过约定的时间十分钟后,他又恢复到原来耐心的状态,表情也没有变得阴暗。他并不在乎那个服务生,尽管她已经望了他好几次。有母亲带着小孩走过他身边,他会很好看地笑,温暖而明亮的目光。
会很棘手。第一印象。
我从工具箱里拿出那套红色的衣服,穿好后,从楼上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我,瞬间改变了姿势。他抱着两臂,看我穿过马路,戏谑的笑容将真假不太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他穿了件蓝白色的T恤,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他皮肤白皙,然而不是那种日夜烤着电脑屏幕的苍白,是很健康的象牙色。他眼眉好看,鼻梁高挺,虽然称不上俊朗不凡,却的确让人印象深刻。如果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是他笑得太干净了。吃了那么多人,还能这样明亮地笑,多少让人有点吃惊。
还有一点恶心。
我蹦跳着走过去,先鞠躬,后道歉:“和她们逛得时间长了点,让您久等了。对不起喔。”
他没动,夸张地点着脚。我继续说:“这顿饭算我请吧。请兄长大人原谅。”
“一顿饭就想打发我么?”
愉悦的、略带邪恶的声线。有一点冷,却因为上扬的音调显得很不正经。如果是普通人,只会当他在开玩笑。然而我听得很清楚,那冷漠不是装出来的,玩笑却是用来掩藏寒意的假面。他很清楚自己残酷的程度,不像那些低等的家伙,煞费苦心地想去掩藏声音里的危险。最聪明的犯人不会将凶器深埋地下,而是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然后安静地等着。即所谓的,斩风不若擎借力。
我的心抖了一下。希望他没有听见。
“下次也我请,”我继续拱着两手,面色悲戚地说,“还有下下次。还下的N次方次……”
他已经转身往楼上走了,一面走一面摆手:“上来吧,别在门口丢南溪一中的脸了……”
茶馆环境不错。干净、人少、空气清新。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他已经点好了几道菜,我们一入座,盘子便顺次摆了上来。鲤鱼、墨鱼、虾蟹蛤贝……尽管事先已经排演过无数遍,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他笑意盈盈地说:“都是你最喜欢的,怎么样?”
“你可真能点,”我说,“我是喜欢吃海鲜,可那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你这么干,不怕海啸了啊?”
“你不吃我吃。要是海啸了,就顺窗户把你丢出去,立马风平浪静。”
“你当我是东海龙王啊?”
“我当你是定海神针。”
我把筷子往桌子上一丢,向后一仰:“不吃了。这饭没法吃了。”
“你不吃我可吃了啊,”他依旧笑着说,“待会记得结账啊。”
我闭着眼睛,听着他筷子动的声音。他吃了左边的两个菜和右边的一碗汤。他的筷子在右边的第二道菜上停了一下,然后又挪开了。如果老师说得没错,这几道菜不能随便碰了。这家伙擅长下毒,筷子、勺子,甚至手指。吃海鲜的确很方便,因为毒可以用手涂上去,面积大一些,量也不会不足。
标本(2)
我睁开眼,嘟着嘴看他:“吃!不吃便宜了你这个‘海龟’!怎么样啊?多伦多是不是美女如云啊?”
我躲开他吃过的那几盘菜,专注地夹那条鲤鱼。他说:“美女倒是很多,不过帅哥更多。所以,我就回来了。”
“啥?”我瞪着他,“竞争力太弱,被人家优胜劣汰了?”
“不是,”他面露难色,“我太受欢迎,害得她们为情所困、自相残杀……”
我转过头喷饭。他动作很快,趁我侧身的一瞬间,在那条鲤鱼上动了手脚。我看不见,但耳朵听见了,鼻子也闻到了。尽管一切都在老师的预料之内,我的身上还是爬上了一层寒冷。不愧是全国通缉的恶魔,最擅长的便是追杀和围困么?转过头,我却仍要按照台词说话:“你就丧尽天良吧!连外国友人都不放过,小心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帅哥追到家里,到时候看你怎么和姑姑说!”
“实话实说呗,”他喝了口茶,“谁叫她把我生得美貌如花。”
“我服了,”再次拱手,“你让我把饭吃完,成不?”
他笑,然后貌似无意地指着那盘子鲤鱼:“这鱼不错。”
我的身体颤抖起来,沿着手臂蔓延到手腕,在它殃及到手和筷子之前,我及时地停住了。这秒的怯懦足以要了我的命。我定了定神,继续按计划行事,眼睛却暗暗留意他的反应。
“我也这么觉得,”我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嗯……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一点甜了……”
他挑了挑眉毛,也夹了一块:“没有啊?”
“哼!去了南半球两年,不但出卖了灵魂、出卖了色相,还出卖了舌头!汉奸啊叛徒啊胡汉三啊孟姜女啊……”
“打住!最后那个是位烈士!”
“是么?”
药劲很快就上来了。困、累、耳鸣。他注意到了我的变化。“怎么了?不舒服?”
“有点……”如果没有吃解药的话,就不止是不舒服了。他关切地望着我,担忧和自责的神色无一丝破绽,连瞳孔都紧缩了一毫米。这样的人物,能纵横百余年,吞吃上百万人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可惜他太我行我素了,没有同伴。
我不该替他考虑这些。在最后一秒来临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如果现在暴露了身份,该同情的是我自己了。
“我送你回家吧,”他一面皱眉看我,一面转身招呼,“服务员,结账!”
“我来!”我去拿钱包,然后在半空中,放开了手指。余光里,他的表情改变了——伪装的无奈瞬间消失,只剩下一层安静的白。那是猎物得手时的快乐,却因为那张人类面具的遮挡,变成一刹那的空无。他按住我的肩,眼睛对上了我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变成了浅绿色,隐约可见缭绕的火光:“跟我走,不要说话。”
我站起来,按照中毒的症状摆出表情和姿势。心跳和呼吸的次数要调整,走路的速度要调整,眨眼的频率要调整。不能被发现,不可以出岔子——否则,会死。
他没有送我回家。公共汽车在北郊医院门前停下来,我们下车后,又继续向北走了近一公里。人影渐少,人声渐稀,最后看见的,是那幢黑色的废屋。他推门进去,让我站在屋子正中。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