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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飘飞的五彩经幡是啥子吗?是风马旗!象征藏族同胞对山神的尊崇、祝福和祈祷,喻示着天地人畜和谐吉祥!面对这么神圣的吉祥物,你们胆敢露出小*屙尿,不受到严厉惩罚、不付出惨痛代价是不可能的!”
新兵们没有心思去研究龙连长这番话的可信度,也来不及分辨它究竟是客观事实的反映还是虚张声势的黑色玩笑,他们看见总队首长的小车从停在路边的解放车队旁疾驰而过,辗着一地冰雪朝拉萨方向飞奔。很快,一个令人伤感和恐怖的消息从车队后半部分传来,说是几分钟前一名新兵在唐古拉山口停止了呼吸,另外两名新兵也被诊断为肺水肿,眼看就不行了,被紧急送往拉萨救治。
这个不幸的消息当即让罗一川觉得天上的太阳似乎正滴着鲜血,青藏公路两旁的雪山也似乎全变成了灰色。他从来没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如此近距离、如此大面积地接触过死亡,可此刻,死神好像对这些胡茬还没长硬的远道而来的新兵很感兴趣,时不时地从车队中拉走一个。罗一川甚至怀疑,青藏公路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捷径。这让他无法自抑地感到忧虑、紧张、慌乱,头皮发麻,全身起满鸡皮疙瘩。
罗一川想象不出张建忠和刚刚离去的这名新兵的父母得知儿子亡故的噩耗后会伤心成什么样子,是痛哭失声泪流成河还是呆若木鸡无所适从?是披头散发不吃不喝还是借酒浇愁烂醉如泥?是失魂落魄两眼发直还是捶胸顿足呼天抢地?无论怎样一种情形,都是罗一川不愿意看到,实际上也是他根本无法看到的。罗一川的路在前方——西藏高原的某一座军营中,那里,会有一张床、一支枪、一个哨位之类的东西正等着装饰他不可预知的军旅生涯。
车队继续前进。
翻过唐古拉山,海拔逐渐低了下去,不过,多数地带尚在四千五百米左右,最低处也有三千六百多米——青藏公路西藏段以及该段公路两旁和尽头的草原、湖泊、村庄、牛羊、牧人、城镇,普遍不动声色地存在于海平面往上四至五公里的地方——这个高度,足以让生活在低海拔地区的人们望酸、直至望断脖子。
从接兵干部口中得知已经进入西藏境内,新兵们压抑、沉闷的情绪渐渐好转,暂时把高原反应、肺水肿和死亡带来的郁闷、担心和惶恐一古脑儿地藏在心底。车队中甚至偶尔还响起一阵歌声和笑声,惊得路旁觅食的牦牛转过头来,向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哞哞哞的回应几声。
当车队沿着一路坑洼缓缓前行,把冰川、草原、盐湖、戈壁、雪山和地热全部甩到身后时,拉萨也就近了。罗一川禁不住激动起来,在心里一遍遍地呐喊:“西藏,我来了!我他妈居然挺过来了,居然活着来到西藏了!”
第二章1 高原营盘
准确地说,罗一川的新兵生活是抵达阿曲地区后才开始的。至于从仁和县坐客车到成都,从成都乘火车到格尔木,再从格尔木坐解放牌汽车绕道拉萨奔赴阿曲那二十四天所经历的点点滴滴,全都只能算作新兵生活的前奏曲。这就像后来那首唱遍大江南北的著名歌曲《青藏高原》,前面那一声韵味悠长的“呀啦索——哎嘿——”,虽然也是整首歌曲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但却不能说那就是第一句歌词,真正的第一句歌词始终还得从“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算起。
罗一川原以为,到了拉萨,起码能看看布达拉宫是不是真像书上画的那样金碧辉煌、雄伟壮观。可惜,罗一川的愿望落了空;“解放”在离拉萨城区还有近十公里的地方拐进了兵站,次日清晨,天空还没完全放亮,又拉上罗一川等人向着离拉萨越来越远的地方驶去。罗一川不由得有些失望,心里至少空了两个小时。他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再来拉萨的机会,如果连到拉萨的机会都没有了,那布达拉宫就只能永远是藏在他心底的一个梦。罗一川想,看来对任何事情都不要有太高的预期;因为事物普遍不会按人的意志发展,如果某个愿望不是凭自己主观努力所能实现的;那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接兵团长和营长分别来自总队机关和拉萨市支队,当然不会随同罗一川他们一道赶去偏远的阿曲。离开拉萨兵站后,罗一川再也没见过他俩。二十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罗一川遇见一位和他乘坐同一趟闷罐列车进藏的战友。据这位战友介绍,当年的接兵团长转业后被查出患有严重高原性心脏病。由于单位效益不好,无法支付医疗费用,团长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就只得回家等死,现在早已不在人世。而营长转业后下了岗,靠蹬三轮车维持生计,生活相当窘迫,自打老婆跟他离婚后,就变得更加萎靡,白天蹬三轮挣钱糊口,晚上则独自抱着三四元钱一斤的高粱酒舍不得放手。用那位战友的话说,“估计随便屙泡尿,酒精浓度都不会低于三十八度。”罗一川听着,想想团长和营长当年英姿勃发、气势如虹的样子,不由得感慨万分,唏嘘不已:“我操,啷个会整出这样一个结果哟?!”说完,罗一川连抽了三支闷烟,心里仍然堵得发慌。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自拉萨到阿曲,沿途基本上没什么养眼的风光,视线之内只有白茫茫一片冰雪。公路两旁,偶尔闪过一座藏式民居或者几顶毡房,总能引起新兵们一阵骚动。有时候,从民居或毡房里跑出一只牛犊般粗壮强健的狗,追着汽车一路狂吠,吼声如雷,气势威猛。新兵们就笑话说,狗撵摩托,不懂科学,狗咬汽车,纯属里扯(四川方言,糊涂或乱来之意)。龙刚马上纠正,说那不叫狗,叫藏獒,距今已有八百万至一千三百万年历史,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珍稀犬种之一,以英勇善斗、极具王者霸气和无条件忠于主人的秉性而著称于世。罗一川一听,立即对这家伙产生了崇拜感,后来再看见藏獒,他和赵红军等几名新兵干脆抬手向藏獒行起了军礼(实际上是准军礼)。赵红军还意气风发、牛皮烘烘来了个“壮物抒怀”:“既然藏獒是草原上的英雄,那么,未来的军中英雄就该向这古老的旷野英雄表示点敬意!”
罗一川捶着赵红军的肩膀,开了句玩笑:“你肯定比狗英雄一点,但在藏獒面前,绝对英雄不起来。”
赵红军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坏笑,瞟了罗一川一眼:“肯定比你英雄一点哈?”
罗一川认真地回答:“那当然!在你大力神面前,我哪儿敢冒充英雄?”
新兵们哈哈大笑起来,罗一川方知自己中了赵红军的圈套,也禁不住咧开嘴,自嘲地一笑。
通常情况下,罗一川都在解放车的颠簸中半梦半醒、昏昏沉沉地缄默着。有时候,路旁放牧的藏族小伙儿姑娘会用粗犷高亢的牧歌打破车队的寂寞;有时候每天听到一两次,有时候一两天听到一次。罗一川听着那种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妙音;就激动得要命;马上没了睡意,迅速直起身,同战友们一起挤到车厢尾部,纷纷将脑袋从篷布中伸出来,犹如一群挤在鸟窝中啾啾待哺的小鸟。
放牧的小伙儿姑娘也好奇地看着车屁股后面那些“小鸟”,歌声没有停歇,反而唱得更加欢畅。小伙子们*着一支胳膊,挥动牧羊鞭,远远地向“小鸟”打着友好的招呼。遇上大胆的姑娘,则会扬起手臂,向“小鸟”抛来一串令人心慌意乱的飞吻。“小鸟们”兴奋得嗷嗷大叫,狂乱舞动双手,热情地回应着牧羊人的热情。
“解放”缓缓前行,牧羊人的身影渐渐小了下去,直至从视线中完全消失,罗一川的思绪还停在牧羊人身上:“日怪!都是骨架外边贴层肉,他们咋个就比我们抗寒冻、抗缺氧呢?!”罗一川抠着脑袋,自言自语,“这么厚的雪、这么冷的天,居然光起一只手臂在外面,硬是经得冻喃!”
龙刚“哧”地一笑,表现出对新兵蛋子幼稚无知的极大蔑视:“你懂个球啊!据说经科学家研究证明,世代居住在高原上的人,身体结构跟内地人有极其细微的差别。就是这么一点点差别,就保证了人家比我们耐寒、比我们抗缺氧、比我们敢‘露一手’……”
在大家的沉默、期盼和说笑中,第九天,阿曲镇终于出现在罗一川面前。
欢迎新兵的仪式隆重而热烈。一群老兵在阿曲支队新兵营门口相向站成两列横队,又是拍掌又是敲锣又是打鼓,郑重其事地迎接新兵蛋子们的到来,场面和气氛都有点娶亲的架势。新兵下车后,老兵们又赶紧放下手中的家伙什,满脸堆笑地跑过来帮助新兵蛋子拎行李。
“好久都没见过新面孔了,早就盼着你们来了。”一位黑得像满脸涂了锅烟灰的老兵提着罗一川的背包,边走边侧过身来,兴高采烈地对罗一川说:“一路上辛苦了吧?晚饭后好好休息休息;养足精神准备接受残酷的军事训练。”
罗一川一迭声地说着谢谢,心想,终于到家了,到家的感觉真他妈的好啊!
部队历来贯彻五湖四海原则,各建制单位兵员编配全都打破了籍贯界线。罗一川被分到新兵营一连一排一班。全班十个兵,靠墙睡一通铺。那通铺貌似北方的炕,却又明显不如炕温暖——铺下无取暖设置,全成了兵们的储物柜。宿舍里用以取暖的是一只火炉,牛粪作为惟一的燃料,在炉中闪着淡蓝色的火苗,自觉履行抵御寒冻和烧生活用水的职责,同时,在兵们的毫无防备中排放适量二氧化碳等有害气体。
新兵班设班长一名,将尾兵头,也算是九名新兵的军训教官,正宗重庆崽儿——当然,那时候重庆只是四川下辖的一个市,以尊重历史的态度来说,他还得算是四川人。九名新兵,四名四川籍,两名陕西籍,一名甘肃籍,两名西藏籍。以民族划分,汉族六人,藏族、回族、土家族各一人。
“我们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第一次班务会,班长李大军端坐在小马扎上;腰板挺得笔直,像绑了一根钢管;一双眼睛犹如两把小扫帚;不时从每名新兵脸上扫过;格外严肃、格外庄重、格外富有气魄地作了一番指示:“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个战斗集体了。大家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搞好团结,搞好训练,搞好学习,搞好内务,搞好环境卫生,尽快实现由普通老百姓到合格军人的转变。新兵连、营每次搞评比,我们一班都要勇夺第一!一班一班,不夺第一还叫个锤子一班!”
“一班”原来是这么来的!这让包括罗一川在内的一班新兵心中立即充满了自豪感,当班长大声询问“有没有信心拿第一”时,几乎所有人都伸长脖子以更高的分贝同时喊出了一个“有”字。之所以在这里使用“几乎”这个词,是因为班长李大军发现有名新兵并没随大家一起张嘴。李大军对此相当不满,用严厉的目光将那名新兵罩了起来,问:“你为什么不回答?”
新兵盯着班长的嘴,满眼惶惑,没有吭声。
李大军班长更不高兴了,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新兵仍然没有反应,倒是李大军班长忽然反应过来,他伸手在自己前额用力一拍:“看我这猪脑壳!对了,你是尼玛次仁,藏族。你不懂汉语唆?”
新兵显然听清了自己的名字,连忙点头:“哦呀,哦呀。”
“麻烦!还要给你找个汉语老师。”李大军班长嘟囔着,将头转向了其他新兵,“你们,哪个是高中生?”
“我是!”三名新兵应声从小马扎上弹了起来。
“好,都坐下。”李大军班长双手往下一按,仿佛正按在那三名新兵肩上,他们立即坐了下去。李大军班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三个知识分子,以后各班轮流办黑板报,我们就莫得问题了。”稍倾,他又问那名说普通话的高中生:“你,姓名?”
“报告班长,我叫殷兆宁。在西藏长大,从拉萨入伍,汉族。”说普通话的高中生新兵立正回答完毕后,顺手给班长敬了个还算标准的军礼。
李班长咧开大嘴一笑:“好!请坐下。?”
“是!”殷兆宁再次向班长敬了军礼,然后嗵地一声落坐。李班长又问:“你参加过军训?”
“报告班长,零零星星地学过一点皮毛。”
“嗯;你这个兵还要得。在西藏长大,那,你精通藏语吧?”
“说不上精通,只会一点日常用语。”
“这就行了。交给你个任务:负责教会尼玛次仁听懂汉话,并且还要会说汉语。”
“是,保证完成任务!”受到班长的重视和重用,殷兆宁显得异常兴奋,女孩子般俊秀的脸上发出了超乎寻常的红光。 。 想看书来
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