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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来的时候,她看一眼夜幕,只见一轮娥眉月静静挂在梢头,稀疏几颗星星泛着微光,不时有云遮了这星月的光芒去,这般月景,竟又将她那强压下去的愁绪生生浮上来几分。
第二日一早,念语才刚洗漱完了,便有皇后身边的小寿子来传说是皇后有事召见。
念语心下一惊,时辰尚早,便有皇后传召,想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月柔偷偷递上一锭白银,想打探一下,却被他摇手拒绝了,只道让语才人速速前往凤寰宫。
看了小寿子的脸色,念语心中一叹,大抵又是祸事一桩了吧。
入了凤寰宫,见德妃与淑妃俱在,旁边还站了芷秋与芷舒,她便知那丝不好的预感成真了,果然甫一跪下,便有一物冷冷掷在她面前,念语细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个四蝶烧蓝金步摇来,只是那蝴蝶的翅膀却皆被损去半边。
“你可认得此物?”皇后的往日温和的声音里此刻却透出一股寒意来。
这步摇乃是景琰帝在登基前送与皇后之物,皇后视若珍宝,时常带了在发髻上,这宫中谁人不识,只是此刻念语却是两难,若说认识,那皇后自可认为她认识的是已毁的步摇,若说不识,却也说不过去,略想了想才道:“回娘娘,这步摇与娘娘往日里所带的那个倒是颇有相似之处。”
这后宫众妃只召了她与德淑二妃,见这架势,自也猜得到二妃与芷秋,芷舒一样是做个见证的,只有她,恐怕是来被问罪的,是以她也打定了主意,皇后问一句,她便答一句,眼前这情势,恐怕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了。
那德妃轻笑一声:“语才人也不必这般谨慎,找遍大周后宫,也不过这一个四蝶烧蓝金步摇而已,何来相似一说?”
念语低了头,也不敢多话:“是,念语谢过德妃娘娘指点。”
“指点就不必了,”德妃站起身步至她面前,“我还要请才人妹妹来‘指点’一下这皇后娘娘的金步摇缘何跑到了你的换洗被褥中去?”
念语脸色倏变,此事若是坐实了,便是藐视皇后之罪,再加上这步摇已损,难保不会说她有加害皇后之心,皇后与皇帝一样皆是国之根本,这么一大条罪名下来,便是诛九族之罪。
她深深磕一个头下去,正色道:“家父虽出身行伍,却也曾聘西席教念语君臣之道,女子之德,娘娘乃一国之母,念语仰之敬之,万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来,还望娘娘明察。”
皇后略微抬一抬眼,便有侍女将那夜的床单呈上,那床单中间一抹嫣红此时更显刺眼,念语的脸上犹如火烧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将那丝热气压了下去。
淑妃见念语这般窘态,似有不忍,正欲开口为她开脱几句,却被皇后打断:“安奉仪,将那浣衣局的莫姑姑传入殿来。”
那莫姑姑初见皇后,神情分外拘谨,两手紧攥了袖子,行过礼后,皇后也不叫起,她身边的安奉仪放柔了声音道:“姑姑不必紧张,只要将今日早晨一事照实说了即可。”
那姑姑点了点头,咽了口口水道:“回娘娘,今日早晨浣衣局的宫女澄儿自霁月殿的清流姑娘那儿接了这衣服,正要照着规矩将那落红之处剪下来交给内务府时,”说到这,她顿一顿,偷觑一眼念语,见念语安静跪着也不言语,才又说了下去,“那步摇便从那床单中落了出来,咱这浣衣局的不能在跟前伺候主子,便只能在后头替主子们打理打理衣服尽份孝心,是以谁也没能认出这步摇是娘娘之物来,多亏了有个叫怜红的在前头伺候过,获了罪被贬到浣衣局的,认识这是娘娘御用之物,所以禀了奴婢,奴婢才找了寿公公。”
“你可句句属实?”德妃紧跟了一句。
“回德妃娘娘,奴婢不敢有所欺瞒。”
听到这个回答,德妃脸上才露出了满意之色,转身向了念语道:“不知语才人有何话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念语跪在地上,心中一番盘算之后,才开口答道:“入宫以来,念语多得皇后娘娘照拂,感激万分,家父自幼教导念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念语断不敢做出此等动摇国体,违背父训之事来。”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德妃与皇后又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口吻,只是皇后只叫了德淑二妃做见证,想来应是有所顾及才对,是以念语两次提及顾清丞,便是指望皇后能顾虑到他乃是一方大将,手握兵权,不至于逼人太甚。
淑妃闻言,急忙替她说话道:“语才人温良恭俭,依妾所见,不似是会做出这般事来之人,许是人暗中嫁祸也不定。”
话一说完,便听德妃冷笑一声:“温良恭俭?那那日婉贵人一事又当作何解释?”
“那膏药一事不过是语才人不知婉贵人之症所送,所谓不知者不罪,况且皇上亦是未曾怪罪语才人,德妃姐姐此时搬了此事来到不知作何解释呢。”
这淑妃在德妃面前一向温顺忍让,她这一次一反常态替念语说起话来,倒惹的德妃频频侧目。
她虽不知这淑妃与念语到底互赠何物,只是近日来两人走得颇是相近却是也是有所耳闻的,她在心中嗤笑一声,想来淑妃是想借顾清丞之力保其父亲,才会对顾念语这帮示好。
淑妃的父亲乃是户部尚书夏孺廷,眼下他正为江浙田赋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已是数次被楚澈当朝训斥,此事却也怪不得他,只因其多次拒绝宁相之邀,而底下的二位侍郎与几位主食恰是宁相之人,于是办事便多加推搪阻塞之意,虽有度支主事尽力帮衬,却也不过绵薄之力,因此这夏孺廷的尚书当得也颇是窝囊。
那德妃在心中思量一会儿,便放下心来,依今日这局势看来,恐怕楚澈对顾清丞是防范多于信任,也唯有如此才解释的通为何楚澈对那顾念语颇有好感,却仍是留了一丝距离在那里。
一想到这德妃便放心地笑了:“那依淑妃妹妹之意,难不成是皇后娘娘自己毁了这步摇,再嫁祸给语才人了?”
皇后微一皱眉,也不说话,只是等着淑妃开口解释。
淑妃略带惶恐地回道:“嫔妾怎敢怀疑皇后娘娘,只是想这后宫之中难免会有些宵小之徒见不到语才人与皇后娘娘相处融洽,因而出了这离间之计吧。”
皇后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依淑妃妹妹之见该当如何呢?”
“娘娘此事疑点颇多,不若便派个人细细查了此事再做定论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事得找个稳妥之人来办才行。”
淑妃含笑看了一眼德妃,才回了皇后道:“德妃姐姐行事果断,足智多谋,此事叫由她办便是再好不过了。”
皇后看一眼德妃,德妃急忙上前推辞:“淑妃妹妹方才还说嫔妾冤枉了语才人也不定,此刻又交由嫔妾来查,恐怕不妥。”
三人的目光此时俱是聚焦到了顾念语的身上,德妃美眸一转,好似突然记起来什么一般,禀了皇后:“皇后娘娘,这宫中还有一人可堪此事。”见皇后和淑妃俱是转头看向她,才将那人的名字说了出来:“汀嫔。”
“汀嫔?”
“正是,汀嫔妹妹入宫以来,深居简出,与宫中其他人等皆无瓜葛,想来若是调查此事也应是不偏不倚才对,不若就将此事教与她吧。”
皇后沉吟一会,便也应下了:“如此看来,她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安奉仪,传令下去,此事就交由汀嫔彻查,限期半月,至于语才人,便先在霁月殿内思过吧,未经允许,不得有他人探望。”
那芷秋与芷舒见皇后已下决定,也不多话,只轻轻一福道:“娘娘既已交待下去了,奴婢二人便去回了太后的话。”说罢便退下了,只是在经过念语身边时,温和宽慰一句:“语才人也不必难受,所谓清者自清,这段日子里便替太后抄抄佛经吧。”
念语低头应下之后,又行了个礼才躬身退了出去。德淑二妃也无意多留,相继出了凤寰宫。
才出凤寰宫不久,那德妃微抬了她精致的下巴笑说:“夏尚书有淑妃妹妹这么一个孝顺的女儿,也难怪敢无视了宁相之邀,真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啊。”
淑妃也不去看她,只是径自走着,回了一句:“德妃姐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能将宁相比作淤泥地举我大周朝恐也只有姐姐这么一个了吧?”
那德妃看了她远去的背影,不由眯了凤眼,眼中一道寒光闪过。
“这淑妃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呢。”她在心中轻说一句。
凤寰宫内,皇后也正望了她们三个步出的门外出神,身边的安奉仪此刻已传了令出去,正慢慢替皇后换上一杯茉莉花茶,一丝清清淡淡的香味飘散开来,驱走了刚才殿内的紧张气氛。
“娘娘,您觉得这事真是那语才人所为吗?”安奉仪一边倒茶,一边轻声问了。
皇后接过茉莉花茶,细细品了一口后,轻吐一口浊气:“此事是不是她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宫里的那位老人家想不想让这件事情是她做的。”
“您是说,是太后的意思?”
皇后点点头:“我不过是个楔子,这接下来的事情如何进展便与我无关了,我们何尝不当作一场好戏来看呢?”
“那德妃……”安奉仪对方才德妃那一副欲置顾念语于死地的态度感到不解。
皇后嘴角浮起一个高深的微笑:“你可忘了皇上第一个带出宫去游京城的女人是谁?”
“既如此,她为何不亲手定了语才人的罪,反而要假借汀嫔之手呢?”
“她不过赌一把,赌太后到底有多么厌恶汀嫔,即使是带上一个大将之女也要除了她的狠意。”
她缓缓起身,走入内室,边走边道:“这女人呐,总是容易被嫉妒蒙蔽了眼睛,这种毒药,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抵抗的。”
“娘娘……”
“安奉仪,我自然也不会例外。”
一丝凄绝之色慢慢袭上皇后的面庞,那怕是珠翠满头,凤袍加身也不能驱散它一分一毫。
安奉仪只觉得自己心中“咯噔”一下,她最担心之事大概在她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发生了。
她在随皇后入内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窗外,那微卷的云层似有增多之意,太阳的照耀终究有限,那些远离了日光的云层边缘隐隐显出一线褐色来,而这些云越堆越多,在东风的吹动下,争先恐后地挤向太阳那处。
就在云层完全遮盖了太阳的那一瞬,她终于抬脚入了内室……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那汀嫔接过皇后旨意之后,也不在意,随手将它放在一边,倒是芸茜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小姐,这皇后娘娘要您彻查此事,可是,这可从何着手呢?”
“你急什么?”汀嫔不紧不慢地磨着磨,看着磨石慢慢化了开来,才满意地一笑,执了笔轻蘸墨水,才又继续说了下去:“左右都被拉下水了,还不如好好看看目前的形势,再决定是要往哪边查。”
“可是,小姐,不过半月时间……”
“不过是顺了上位的意思去查,她们说是谁便是谁吧。叫我查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一边说着话,手中笔却是不停,在白纸上挥毫泼墨。
芸茜有些忧心地看她一眼道:“小姐,那语才人……”
韩毓汀手一滞,忽觉心烦,便将笔随手扔在砚上,那溅起的墨汁落在画纸上,黑白分明,分外刺眼。
她来回踱了几步,蓦地叹了一口长气,对芸茜道:“罢了,还是去看她一遭吧。”
时近夏初,照理应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只是这几日来云层渐厚,已是好几日未见着太阳了,阴阴的,好似随时都会落下雨来。
芸茜替她拢一拢绣花锦袍,再带一柄绢花油伞,一同去往霁月殿。
因了这几日里殿门口有二位太监守着,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念语也过了几天清净日子,替太后抄抄佛经,闲来便在在花架下沏一壶香茗,与月柔笑谈几句。
“姑姑说得果然没错啊,幸亏当初听了姑姑的劝,没扔了这茶具。”念语一边把玩那套德化白玉瓷茶具,一边说道。
月柔侍立一旁,见念语气定神闲,不由露出赞赏的微笑:“不知主子这会子泡的茶可得了其味?”
“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好,好一句何须苦心破烦恼。”韩毓汀方入霁月殿便听得念语吟诵之句,不由叫一句好来。
念语起身行礼,引了汀嫔入座,笑道:“难为这桩事,竟把汀嫔娘娘也拉下了水,念语心中实是过意不去。”
月柔奉上一杯香茗,韩毓汀含笑接过,饮了一口后才道:“念语妹妹真是好兴致啊,在此品茗诵诗,倒叫我要奔波一番,没了空闲。”
“娘娘说笑了,娘娘前几日里深居简出,过得想是比念语此刻更是逍遥呢。此番出来一趟,便当是活动活动筋骨吧。”
二人经了这一番对话,心下皆是惊起不已,往日里两人并无太多接触,并不相熟,只是这一句一句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