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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你这是在做什么?”
楚澈才一步入殿门,便见淑妃弯着腰,着一水蓝箭袖对襟襦裙,在梨树底下挖着什么。
淑妃回头柔柔一笑,眼中带了一丝伤意,挥挥手屏退了左右,道:“皇上且再等等。”
又过了一会儿,淑妃才小心翼翼地抬出一个坛子,拍去上面的泥,道:“这是皇上去岁赏下的梨花春,妾初尝时觉得清凉爽口,一时心起,便将它埋在了梨树下,今日方才记起。”
楚澈不觉莞尔:“这梨花春并非由梨花酿成,是应州府进贡地,由龙泉圣水酿成,传说酒成之时正值春光明媚、梨花盛开,便由一位皇后信笔提了梨花春这个名。”
淑妃面上不由讪讪:“妾不通于美酒一道,让皇上见笑了。”
“不碍的,朕听说夏卿三杯既醉,上回不过赐了他一杯竹叶青,便险些砸了上京府,你是他女儿,不知晓也是情理之中地。”
淑妃楞了一楞,方才还在想要如何提起这话头,却不料竟是楚澈先开了头:“皇上……”
“进屋去谈吧。”
入了座,淑妃亲自端上一杯君山银针,退至一旁,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周德福自然是看了出来,行了个礼道:“奴才下去传膳。”
淑妃感激地笑了笑,道:“不必劳烦公公,御膳房那些个花样,公公还不知么?我已叫小厨房预备下了,只劳烦公公替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还是娘娘想的周全,那奴才便下去了。”周德福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皇上,”淑妃跪下,还未开口,却又被楚澈打断。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夏卿的品性朕一向清楚,你不必多虑,起来吧。”
“臣妾斗胆,若是再出一本密帐,皇上可还能力保父亲?”淑妃深深伏了下去。
楚澈皱眉,不觉有些恼怒,“此事由朕亲自调查,怎地,你怀疑朕的能力?”
“妾不敢,只是,若是再有证据呈上,皇上是信还是不信?”淑妃也不起身,执意问了下去。
楚澈微叹:“你不必担心,朕自有分寸,定不会冤枉清白之人的。”
“若是御史齐齐上奏,定要皇上严惩呢?”
“淑妃!你既然已知晓此事,想来也知道母后当日说过些什么吧?”
“皇上,妾只求,只求皇上能以办事不力之名免了父亲,赐他归田。”
“夏卿乃是朝之栋梁,怎可如此儿戏?”楚澈不免有些怒意。
“皇上,爹他一直心系朝堂,只是……只是,却不谙为官之道,求皇上怜悯臣妾,放爹归田吧,妾知道,皇上是想用爹牵制将相,只是爹爹他现在势单力薄,定不敌将相两党,俗话说,盛极必衰,皇上何不先韬光养晦呢?爹爹在野时,开办书院,广收桃李,与其让爹在朝堂上与他们苦苦相争,还不若放爹回乡,爹爹的长处在于教育一道,而非朝斗之事。皇上何不用爹爹之长攻对方之短呢?到时,书生年少,意气颇盛,如今朝中世家当权,盘根错节,皇上何不培养自己的清流,扫清朝堂?”
诚然,夏孺廷在民间颇负盛名,各家书院求知而不得,若是能用夏孺廷四处讲学,广收弟子,对楚澈亦是一种助力。
楚澈沉思许久,再看向淑妃的眼神已有一丝异样,他只道淑妃性子温吞,遇事总是避之不及,却不知她深藏不露,对朝政竟还有这番见解,看得竟还比自己远些,深些,于斯书院不过一个,但是若是凭夏孺廷之力,天下书院皆可化为“于斯书院”。
楚澈亲自扶起了淑妃,道:“此事待朕考虑过后再说,你放心,自古忠臣难得,朕又怎忍心害了你爹?”
【深杯欲共歌声滑(三)】
(今日人品爆发,双更)
“主子,二少爷递信进来了。”
念语急急接过一看,面露惊讶之色:“我,我竟没有想到是她……”说罢,过了会又摇头苦笑,“也算在情理之中吧。”
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对月柔道:“明日请梁太医过来一趟。”而后又修书一封,叫月柔递出宫去。
数日之后,小顺子来报:“皇上今日换了人,没歇在淑妃娘娘那儿了,召的是黛嫔娘娘,黛嫔娘娘现在正往乾清宫去呢。”
念语正梳发的手一滞,问道:“你在乾清宫那儿可有信得过的人?”
“奴才有个发小儿,在皇上跟前伺候,做的是掌灯的活
“那好,你替我去探探消息,不可露了行迹。”
小顺子应命退下。
过了一会又来报:“主子,皇上屏退了所有人,单留了一个周公公,奴才着实打听不到什么。”
“你们全都下去吧,若非有传,不得随意上前,否则,宫规伺候。”周德福厉色对宫外的一众太监侍女道。
待他再入乾清宫后地寝宫时。只见柳絮已跌坐在地上。泪如雨下。楚澈也不扶她。见周德福进来了。道:“将那些朕批过地卷子呈上来。”
柳絮颤着手接过卷子。一份是举子在考场上所做地答卷。还有一份是经誊抄之后地卷子。可这两份卷子。除了姓名籍贯相同之外。内容却是全然不同。粗略一看。便可看出。经誊抄之后地卷子明显要好于举子所做地答卷。
而柳絮地父亲此次正是负责将考生地卷子誊抄地主官。
“再拿另一份卷子给她看。”
而另一份。是上京某位士子地答卷。与誊抄之后地卷子一模一样。
“你爹做了什么。你该明白了吧?”
柳絮脸色煞白,两行清泪无声而下:“爹爹犯下如此大错,妾不敢替爹求情。”
“那薇茗之事,你又作何解释?”
楚澈忽然转了话头。柳絮不免惊讶:“薇茗?”
楚澈冷哼一声:“带她上来!”
几名侍从将绑缚了双手的薇茗带了上来,薇茗已是哭得双眼通红:“主子,薇茗一时冲动,犯了大错,连累了主子!”说着。膝行几步,跪倒在楚澈面前,苦苦哀求道:“奴婢听信他人谗言,被迷了心窍,此事是奴婢一人犯下,主子被蒙在鼓里,请皇上不要错怪主子!”
柳絮大惊。楚澈见柳絮依旧一脸懵懂,怒意更甚。喝道:“将东西都呈上来了!”
侍从立即捧上一些金银玉石等物。柳絮随意翻看几样,皆是宫中之物。其中象牙骨扇,白玉荷花挂坠。黄玉手镯等还是御赐之物,柳絮不可置信地看着薇茗:“你……你竟然偷盗宫中之物!薇茗。可是我待薄你了?”
“恐怕还不只是盗卖宫中之物这样简单。”楚澈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
“奴…奴婢,是替表少爷买官。”
“薇茗!你……你……”柳絮不由气结,“这些旁门歪道你是从哪里学来地?”
“奴婢那日去内务府领这个月的绸缎,行走间听到……听到有个宫女说,说她哥哥前几年也是中了举,她……她偷偷拿了宫中之物出去,换了上百两的银子,捐了个官儿……”
“啪!”柳絮一巴掌打断了薇茗,“你怎么这么糊涂!”她不知道后面是否还有隐情,但是如今父亲身犯国法,能否保命还是未知,薇茗又扯出这桩事来,她心中不由悲戚,果真是天要亡我柳絮吗?
薇茗也被这一巴掌打的回过神来,拼命磕头道:“皇上,此事真地与主子无关,皇上要罚就罚奴婢一人好了,千万不要罚主子!”
“罚?”楚澈看也不看薇茗,冷冷扫过柳絮,“来人,将薇茗送交大理寺,待画押认罪之后,即刻斩首,不得有误!”
“皇上!此事是妾管教不力,若要罚,便连妾也一起罚了吧!薇茗入宫时日尚短,还请皇上饶她一命!”
“饶?”楚澈不由冷笑,“她犯下此等死罪,没有株连碧霄宫内众人,已是朕网开一面,不愿牵连无辜,你还待怎样?”
“主子,奴婢犯了死罪,您不必再为奴婢求情了,还请主子好好照顾自己。”薇茗深深磕了一个头,侍卫便要押着她下去了。
柳絮想起念语那日为月柔求情,颇觉不甘,眼眸未转,却瞥见了书案青花美女瓶中那一株芍药,再顾不得许多,箭步上前,取了芍药在手中,泪光盈盈问道:“皇上可还记得上京顾盼亭旁的那一株芍药?”
楚澈见柳絮持花而立,不由呆住。
“芍药,味苦、酸,气平、微寒,可升可降,阴中之阳,有小毒。”柳絮缓缓吟道。
楚澈此刻才醒悟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柳絮:“江蓠……”
“皇上那日问妾之名,妾虽年幼,却也知女儿家的闺名是不可轻易让人知晓的,因瞧着亭旁芍药开得正好,信口将芍药别名告诉了黄上……”柳絮低头幽幽道,复又抬头,悲伤道:“却不知一语成谶,江蓠,将离,妾……却是将要与皇上分离。”
“大周律例,妾的父亲犯了死罪,妾是要送入慈云庵带发出家地,既如此,还请皇上看在与妾曾有一面之缘的份上,饶薇茗一命,伴妾同去慈云庵。”
楚澈却似未曾听见。怔怔看着柳絮出了神。
天昭五十四年,年方八岁的柳絮与父亲一同入京,为彼时地太医院正叶怀青贺寿。这叶怀青与柳絮之父出自同门,承的是妙手杏林叶随之之学。
这一日,柳絮见父亲正在前厅与叶怀青聊那针灸之道,不觉有些无趣,瞅了个空子,央着嬷嬷带她出去玩。嬷嬷被磨不过,便将她**了门。
二人行走间,便见前面有一处人群团团围着,似在看什么热闹。彼时柳絮小孩心性,仗着自己身小灵活之便,挤进了人群,却一个产妇倒在地上,地上羊水夹杂着鲜血。看样子,是临盆了。
只是这周围之人却是无人通那接生之术,虽说已有人奔去叫那稳婆,但是看那情形,怕是来不及了,若是再不接生,恐怕是要一尸两命了。
柳絮见那产妇苦苦呻吟。不免起了恻隐之心,想要施救。却又觉得不妥,虽师公也教过她那《十产论》。《妇人方》之书,但毕竟她此刻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儿。也未曾有过实践,再者。她家风甚严,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于她闺名亦是有损,因此一时也不敢上前去救那产妇。
那产妇却感觉到了柳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这位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吧,我死不足惜,只是可惜……可惜对不住我那相公……”此刻,她已是面如金色。
柳絮心知不能再等了,再顾不得许多,上前替产妇诊起了脉,正要让产妇抬起膝盖时,却犯了难,此处是大街,周围挤满了人,她若此刻除了产妇地孺裙,怕是产妇与胎儿平安之后,这产妇也挡不了那三姑六婆的流言之苦,正在她心焦时,却见一个少年不知从何处寻来许多绸伞,一一打开放在产妇周围,挡了众人视线。
柳絮也不多话,一挽袖子,便替那产妇接生了起来,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传来了婴儿地啼哭声,柳絮这才放下心来,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一抬首,正对上了方才那个少年的笑眼:“你好厉害,这么小便会替人接生。”
柳絮地脸腾的红了,心中颇恨那少年一言道破,一气之下,也不再理那少年,正巧,产妇地相公赶到,柳絮也不受他们的谢意,扭头便走。
走了老远,一回头,却见那少年依旧跟在后头,那少年见她看向自己,笑得更欢。
他朗目疏眉,长地本就比一般少年郎好看些,这么一笑,那眉眼更是生动,仿若春风拂面,叫人生不出气来。
柳絮跺跺脚:“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
那少年挑眉一笑:“我好瞧你是哪家姑娘,将来娶你过府。”
“你……你,无赖!”柳絮弯腰捡起一颗石子便扔了过去,却被那少年低头避过,她又羞又气,便随手又捡了颗石子扔了过去,谁料那少年避也不避,任由那石子打在身上。
“你为什么不躲了?”
“我瞧你那么生气,便想着要是给你打一下,只要你气消了就好。”那少年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若是你觉得不够,打十下,打百下也行。”
柳絮年幼,遇着他忽而说出这样的话,心内犹如小鹿乱撞,只怦怦跳个不停,许久之后,才吐出了两个字:“无赖。”气势却是小了许多,仿若少女娇嗔。
柳絮也知自己流露出了不合“规矩”的样子,掉头便跑,那少年却是穷追不舍,两人一个跑一个追,直跑到顾盼亭旁,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那少年见柳絮满脸是汗,发丝黏着汗贴在她的颊边,粉颊红通通的,忍不住便用手替她拂去发丝,轻柔问道:“开还生气么?”
长这么大,柳絮何曾与父兄之外地男子站这么近过,只好低头含羞不语。
“你不说,我便当你气消了。”那少年笑道,露出一口白牙,让柳絮不由想起嬷嬷讲过的大灰狼来,只是这“大灰狼”除了脸皮厚一些,牛皮了一些,倒也没什么危险,于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少年长舒一口气:“笑了就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柳絮不由皱了眉头,爹爹说了,女儿家的名字不可随意说给外人知晓,这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