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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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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然不再是相携一生的爱侣,他还是我最亲近的挚友和兄长。
    “谢谢。”
    我应了他,再次道着谢,眼圈却已红了。
    这一回,庄碧岚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靠在枕上,沉默地望着我。
    南雅意也在吩咐道:“小心!如果形势危急,先撤回来大家再慢慢商议,万万不可硬碰,知道吗?”
    我低头应了,走向帐篷外的马车。
    而帐内,传出了庄碧岚一声长长的叹息。
    “雅意……”
    他喃喃地唤着南雅意的名字,惆怅,伤感,委屈,以及终于能找着个人敞开心扉的庆幸。
    我可以想象,如今似兄长般舍命护着我的男子,此时正像个迷惘的孩子,疲惫地将头埋到南雅意的肩窝处。
    就像那晚的细雨中,那晚的莲池下,一贯高傲的唐天重,也曾喝得醺然,欺负了我,还像孩子般无辜着。
    有缘有分……
    他们应该能是有缘有分的一对吧?
    南雅意可以静静地守着他,却不必无奈地守候他,不必一天比一天失望,一天比一天悲伤。
    那么,我和唐天重呢?

    送我前去困龙峡的马车并不华贵,也不精致,却极牢固,起承转合的重要部位,均包以铸铁,车厢的板壁也比一般的板壁厚实,不惧寻常刀枪弓箭。
    但护送我的庄氏亲兵并不多,寥寥十余人,倒还有两三人是受了伤的。
    再不知夜间突袭唐天祺军的那些兵马到底是全军覆没了,还是被冲散了未及回来。
    我披上他们为我预备的火红色狐狸皮斗篷,慢慢地搓着迅速被夜风冻僵的双手,一时竟不敢去问,只为救我一人,庄碧岚究竟牺牲了多少人马,未来又会因此惹多少的麻烦。
    领队的护卫见我沉吟着不上车,上前安慰我道:“宁大小姐,放心吧,只要我们能尽快找到康侯的兵马,人多些少些,并不妨事的。”
    我应了,正要举步上车时,忽听南雅意远远唤道:“清妩!”
    我忙回头时,南雅意正抱着个手炉匆匆自帐篷里跑出,急急赶上前来。
    她将手炉递给我,低低道:“车里虽有暖炉,只怕还是冷。抱着这个吧,应该会好些。”
    她的唇已冻得发白,在奔跑引起的急促喘息中呼吸出一团团雪白的热气。
    低一低眸,就着她身后侍女手中所提绫纱灯的光芒,我看到了小小的银制暖炉上精刻的缠枝宝相花纹,隐透着来自贵家的不凡与骄矜。
    这样精致的器物,宫外并不多见,多半是她自己平常所用的了。
    她素来怕冷,又经历了夏天那场重创,身体又似单薄了些,脸色始终不如在宫中时的红润健康。我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她掌间被暖炉焐出的微热正迅速消逝,快要和手背一般冰冷了。
    将暖炉推回给她,我微笑道:“帐篷里未必比车里暖和。何况碧岚伤重,更要好好照顾,受不得寒冷。我穿得厚实,没事的。这个你们就自己留着吧!”
    南雅意眸光潋滟,似灼烧着火焰,又似流溢着水光,盈盈欲下,却反手握紧我的臂腕,吸了吸鼻子笑道:“我身体从来就比你好,碧岚又是男子,有大夫照顾着,怕什么?倒是你,刚刚……刚刚历了这样的磨难,寻常人家都一两个月不能出门见风的,怎么会没事呢?我……我竟不知怎样劝你保重才好!如果碧岚好好的,我一定陪着你去找唐天重。”
    她说着,微一失神,才叹道:“若碧岚好好的……自然不舍得让你吃这苦头,早亲自带你去了。”
    我望向庄碧岚的帐篷。
    有烛火轻轻地跳动着,帐篷在黑夜里散发着温暖的浅橘色,安谧而沉静。
    仿佛又看到了他曜亮如星的黑眸,满是疲倦,依旧蕴涵了浅浅笑意,温默怜惜地向我凝望。
    若不是因为我,无论在南楚还是北周,他本该都是闲时醉吟烟霞、战时驰骋边疆的将军,允文允武,受尽长辈的娇宠,同辈的敬重,大有一番作为。
    如今,他作为一名新降将领,却硬生生将我从唐天祺手中救出,坏了唐天霄的计划,更不知会让本就立足未稳的庄氏兵马受到怎样的猜忌。
    纵然唐天霄目前急需盟友相助,等他地位稳固,忆及今日之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未必做不出来。
    而唐天霄对南雅意,总还存着三分情意,三分歉疚。只要不碍着他的江山和皇位,他应该愿意在自己的羽翼下力保她和她的家人周全。
    南雅意又将手炉塞回我手中,宝相花的纹理带着醺醺的热意摩挲在掌心,是这寒冷的漫漫除夕夜里最可贵的温暖。
    我轻轻地说道:“这一生,我累他已够多。可惜……我连回报的机会都没有了。雅意姐姐,我们姐妹一场,只怕我还须连累你……连累你代我照顾他。”
    南雅意一失神,“代你照顾他?”
    我微微地笑起来,“我这人向来自私得很。欠了他承诺过的一生一世,却不想还了,只能将他托付给姐姐了!”
    纱灯的光芒在南雅意的双颊敷了浅浅的黄,此时那层黄却似晕了开来,洇成了薄薄的红,连她神情都已显出几分局促。
    她低咳了一声,转眸望向那顶透着光亮的帐篷,不安地说道:“清妩,庄碧岚是个君子,也是个痴情人。当日他虽为我把你舍下,可从未打算放弃你。”
    我抿着唇,轻叹道:“新泡的好茶,原要趁热喝了才好,若是放久了不去喝它,就是再上品的茶叶,再清甜的泉水,也会苦涩难咽了。与其勉强在苦涩里寻找原来的香气,还不如重新冲一壶好。雅意姐姐,如今,他已不是我的那壶茶了。”
    纱灯里的小烛跳了几跳,南雅意明珠般的眸子随之跳跃着,明明暗暗,若有若无地浮动着柔和的辉芒。她慢慢道:“我明白。就像……唐天霄已不是我的那壶茶一样,我们已弄丢了最初的感觉。只是……现在你面前的这壶茶,真是你喜欢的那壶吗?”
    想起唐天重那凶猛刚烈的性子,我笑了起来,“这茶很苦,可我甘之如饴。”
    拢了拢身上的狐狸皮斗篷,我踏上车,吩咐护卫,“快走,看看我们能不能在上午便赶到困龙峡。”
    南雅意紧走几步,在马车开始行驶前又急急向我说道:“清妩,不管挑了怎样的茶,一定要活着才能品,才能尝。你切切记了,我和碧岚都在这边等着你,等着你安然归来,和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知道吗?”
    车厢的一角燃着暖炉,似把整个躯体都熏得暖暖的。
    我半掀车帘,笑道:“是,我会安然归来,和你们一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还有天重,唐天重。
    不管之前多少的恩怨,日后多少的困难,我们都要活下去,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至于是不是和庄碧岚他们在一处活下去,倒也不重要了。
    既然已知晓情事,我又怎会看不出他们两人交流时不必形诸言语的默契?
    只是我已是他们两人间的一枚结,若不解开,只怕这辈子也只能流于相依相扶的暧昧,很难再有其他。
    而我希望他们能幸福,就像我和唐天重曾经的幸福一样。
    幸福……
    小产未愈的身体疲倦酸软,我如同煮熟了的面条般无力地歪在座椅上,却微微地笑了。
    我竟不能否认,我们曾经幸福。

    这日凌晨,才到丑时,在凛冽北风里酝酿了许久的一场大雪终于发作出来。
    无边的天幕像倒扣苍穹的大沙漠,无声而凌厉地撒下没完没了的大粒雪霰,要把这天,这地,尽数淹没成一色的空茫。
    领队的护卫姓陈,本已受了伤,想来该是庄碧岚身畔最得用的人物,此时兢兢业业护着马车前行,却告诉我道:“宁大小姐坐稳些,不然先躺下休息片刻也行。这雪……只怕下得大了,待会儿路上结了冰,就更难走了。”
    我忐忑不安,问道:“明天什么时候可以到困龙峡?”
    陈护卫答道:“原本上午便可以到了。可这雪再下的话,也就有些难说了。希望江南的雪不像我们北方那样厉害,别一早就堆起来,把路给堵了。”
    “那么,上午还能到吗?”
    “可能要中午或下午才能到……”
    陈护卫有些迟疑地伸手为自己擦了擦汗,无奈地望向夜空。
    我探出头来,望了望天色。
    天快亮了,铅白的天空继续阴沉着,大朵大朵的雪花毫不留情地打在脸上,刺生生地疼。
    看来这雪下得长了,并不容易止住。
    去晚了,还来得及吗?
    唐天重,希望这场大雪,阻滞住的不仅仅是我这辆马车,更是你身边的千军万马。
    本就未曾痊愈的身体困倦之极,我不得不裹了事先预备好的锦衾,卧在铺着豹皮的榻上休息。
    惴惴不安的睡眠极浅。
    唐天重、唐天霄、庄碧岚,还有那个被活生生打下来的孩子,似又围在了我身畔,笑语不绝。
    几次惊梦,又强迫自己睡去,不去听外面沙沙而下没完没了的雪落声。
    如果我找到唐天重,并能和他逃开那个死亡峡谷,前面艰辛的路,只怕还长着。
  我不能孱弱着身体去拖累他。

    终于到达困龙峡所在的密山时,午时早已过了。
    外面的雪已经小了些,满山遍野却已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白得耀眼。
    马儿都已累得直打响鼻,连连喷着热气。马车后面一路迤逦过来的深深车辙,见证着它们的负重。
    山里人家偶尔响起的一两声爆竹声,让我记起原来这日已是旦日,一年的第一天了。
    这并不是好事。
    入了正月,便算是早春了,这样的雪,本就对庄稼有害。何况大年初一满天满地素缟,总是不祥。
    我抱着手炉,打开一侧的小窗向外观望。
    前方的雪地虽也是洁白一片,却能看到刚被覆去的杂乱脚印和车辙痕迹,应有大队人马经过不久。再前方,便见两侧山峰兀立,地势凶险,此刻山石已被覆了白雪,山体却还是苍青的,森森地散着寒意,杀机凛冽。
    陈护卫听到些动静,忙骑马赶到窗侧,呼着一团团热气向我禀道:“宁大小姐,前面便是困龙峡。”
    我怔了怔。
    密山东连平安州,西接扶风郡,峰峦叠嶂,苍黑似铁,溪流环绕。困龙峡则是密山中的一道峡谷,一路俱是山峰险峭,若是在其间设下埋伏,连逃都不易逃去。
    唐天祺为其兄择了这么个地方设下陷阱,果然情深义重。
    我屏了呼吸向前方望去,寂寂山道,纷纷白雪,并不见半个人影。
    陈护卫迟疑道:“可能就在前面吧。大小姐不妨再回车上休息片刻,雪若再大……只怕马车就没法通过了。”
    我也发现了。
    雪,越下越大,路,越来越崎岖,马车,也越行越慢。
    随从们不断拿连鞘的刀剑磕着车轱辘中积的冰雪,他们的盔帽上也已满是积雪,连眉梢都是雪白,下马走动之际,听到甲胄上结成冰块的积雪断裂和脱落的声声脆响。
    我默默地走回车中,听凭他们辛苦地轮流下马推车,自顾将车内的暖炉加一点儿炭,又取了预先用棉花渥在暖炉旁的食盒,端出其中的一盏参汤,喝得一滴不剩。
    小产刚刚数日,我的身体远远谈不上恢复,经过这一夜的奔波,更让我心力交瘁。
    可我没有时间休息,甚至可能会面对更剧烈的厮杀和征战。
    唐天重……
    他一定就在附近了。
    我们很快可以见面吗?
    参汤微微的暖意从胃部荡了开去,仿佛未来再大的风雪,再多的血腥,在依到他那宽阔有力的胸怀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手指撩开一侧小帘往外察看时,我注意到了自己的手。
    很白皙,映着明亮的雪光泛着淡淡的青,连青玉般的指甲下都看不到一点儿属于健康的红润。腕骨指骨,俱瘦得突了出来,纤细得像轻轻弹一下都会折断。
    摸一摸自己的脸,我摸到了高耸出来的颧骨。
    许久没有照一照镜子了,再不知如今的我已经憔悴消瘦到什么模样。我咬了咬唇边,希望唇能红润些,借着方才的参汤效力,让我不致显得太过苍白。
    正思忖时,隐约听到外面随从几声低低的惊叫,接着车身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停了下来。
    我忙踏出车厢看时,一时也惊住了。
    前方,同样积雪满路。
    可眼前的雪,居然是红色的!
    这里那里,或深或浅,或多或少,像谁作画时一不小心倾了朱砂,触目惊心的红一直向前方蔓延着。
    才有的一点儿暖意,被周遭的酷冷侵袭,顷刻便已无影无踪。
    在一名随从的搀扶下我跌跌撞撞地跳下车,才往前走了两步,忽觉脚下踩到的物事软得怪异,忙退了一步,定睛看了,身体便摇晃着站立不住。
    竟是一具士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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