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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还是烂泥?!
隐隐约约的议论声。
“地主……收租子呢……”
“光景刚好些就来催收……要不要人活了……心真狠啊……”
“地主……都这样……咳,咱们穷人就是命苦……”
忽的轻飘飘冷笑了一声,算了,生这种人的气,实在太不值得。
想要转身离开,却不曾想,刚才太过激动,全身肌肉都纠结在一起,腿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砰的就跪坐在地上。
那些人看着她,有人犹犹豫豫想要伸过来搭把手。
被沈妮儿冷冷一瞥,又讪讪缩回去。
旁边人揶揄他:“想拍地主的马屁?被马蹄子蹬了吧?”
有人讪笑着,有人起哄。
沈妮儿想起君盼偶尔收租回来,身上会多些隐约的轻伤,那时他总是轻描淡写说磕着碰着了。她亦从未放在心上。
她想起那次任性出游后,看到君盼胳膊上的擦伤,从未认真想过,他那样谨慎的人,又怎会无缘无故从山上滚下来?
心就疼起来。
她总以为自己已经很体贴了,闲来无聊为他缝一颗纽扣,嚷着邀功领赏。心血来潮给他研一会儿磨,也铁定有所求。
她真的,太不懂事了。
她吸了口气,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
昨天刚下了雨,素色的裙摆上满是烂泥,她低头简单擦了擦,待到酸软的腿脚有些恢复了,才一步步跋涉着朝外走。
一步一步,她走地缓慢而坚定。
围观的农户纷纷让开一条路,又在她身后自动汇聚。
窃窃私语着。
“沈老爷家的小姐……啧……也挺可怜的……”
“爹死了……那个沈君盼又下落不明……阿弥陀佛……”
“听说是和人合伙卷钱跑了……作孽啊!”
“是吗?难怪……我见过那小白脸……啧啧,长得那叫一个美,一看就非池中物……沈复也太不自量力了……弄了这么一个货色给自己闺女,能不跑吗?也不看看自己丫头长得是什么模样!”
“你少说两句……”
“嘁,你可怜她你娶她啊,做个上门女婿,学那小白脸伺候好她们母女,哎呦!包你吃香喝辣……”
“闭上你的臭嘴……”
“我就说怎地?!有钱人都不是他娘的好东西……”
晚上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家时,娘已经吃过药睡下了。
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厅房里,想起从前一家四口坐在这里其乐融融的景象,就吃不下饭去。
她放下筷子,又拿起来将饭一点点扒拉进嘴里。
她想起爹爹总是嘱咐她不要剩饭,一粒米一滴汗,农户都不容易的。
她那时,总以为农户都是淳朴善良的。
君盼的账单都有标注,什么人可以缓一缓来年再收,什么人是恶意拖欠必须施加压力。可她走了三天,一份账也没收上来。
有的人摆明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有的人却巧舌如簧哭穷连天。
她不会屈服,君盼能做到的,她沈妮儿也能。
可沈夫人不知道从哪听到她被人欺负的事情,死活不肯再让她去收账。家丁下人故意欺负她们孤女寡妇,因而每日消极怠工,有些伙计甚至开始明目张胆的中饱私囊,帐不能归他们管,他们信不过的。
“算了,这些帐咱们不要了。”沈夫人拉着沈妮儿的手,摸她日渐消瘦的脸蛋儿,“姑娘家,不管这些。”
沈妮儿激动地摇头:“我不能不管!这些是爹爹的血汗换来的!我一定撑下去!”
“不,不……”娘摇着头,声音愈发厌倦缠绵。
沈妮儿的心,忽的沉到无底深渊。
她真的不能再失去任何了。
她好怕。
☆、幼年腹黑
沈夫人的光景愈发差了,最近更是片刻都离不开沈妮儿。无奈之下,沈妮儿只有听从沈夫人的安排,遣散了家丁,变卖了宅地,只带着几个丫头,投奔了沈夫人的娘家。
在这之前,沈老爷和君盼已经将家里不少的粮食分发出去,救济了些灾民,后来又给了绑匪不少赎款。
再加上世道不景气,肯买宅院的人不多,沈妮儿又急着卖,便被人将价压得很低。
沈妮儿的姥姥姥爷已经去世,沈夫人的幺弟也就是沈妮儿的舅舅守着老宅,见到沈夫人母女前来投奔,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是带着不少钱财来的,再说从前沈家富足的时候,可没少接济他们。因此沈妮儿的舅母刚开始并没有摆出不好的脸色。
沈妮儿的舅舅有一对龙凤胎,年纪要比沈妮儿大两岁,女孩叫喜儿,男孩叫庆儿。
很多龙凤胎都是这样,相貌相差不多,因此女孩就比较男子气,反过来,男孩就有些女气了。
以往每年舅舅全家都要到沈家来一趟,说是走亲戚,实则吃拿卡要,每次都是满载而归。
两个孩子毕竟大沈妮儿两岁,看出来姑父家新来的小男孩不受沈妮儿待见,就伺机拱火,沈妮儿从前不懂事,总联合着这两姐弟耍弄君盼。
别看这男孩庆儿平日里蔫了吧唧,可心里头全是损主意,而女孩喜儿是个不知轻重的,下手不管不顾,打到就是狠的。君盼在几个人中最小,又没有父母可以告状,小时候没少受他们欺负。
一次,三个孩子连骗带拖的把君盼拉到河沟边,说是要给他洗澡。喜儿力气最大,拖着君盼就往河里按,沈妮儿在一旁看得兴高采烈。
庆儿就说了:“衣服扒了!衣服扒了!不然被姑父看出来就糟了!”
三个孩子就吵吵嚷嚷按着君盼扒衣服,君盼死死捂着不肯脱,被喜儿一巴掌打在后脑勺,眼看就要栽进河里。
沈妮儿吓了一跳,手就松了,愣愣杵在一边。生怕君盼就这么淹死了。
那喜儿和庆儿却还不知收敛,扑过去拽着肩膀就把君盼拖住,按在沙地上骑着,硬生生把衣服给扒了,又嗷嗷叫着把光溜溜的小君盼给踹进河里去了。
那可是春末夏初的天气。
空气流动着暖意,可河水里还是冷冰冰的。
小君盼挺痛苦的嚎了一声,就开始在水里扑腾。
男孩庆儿就抓了一把沙土扬到君盼脸上,嘿嘿笑着:“自己好好洗吧,脏鬼。”
沈妮儿看着君盼不知被眼泪还是河水溅出道道沟壑的脸,突然就扭头恶狠狠瞪了庆儿一眼。
也许从那时起,沈妮儿就已经不喜欢他这种人了。
两姐弟看情况不对,就笑嘻嘻拉着沈妮儿到别处玩。
一步三回头地,沈妮儿看着自己手脚并用爬到岸边的小小身体,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一边哆嗦着自己穿衣服。小小的心里突然涌上了前所未有的罪恶感。
晚一点的时候,沈妮儿趁着那两姐弟不注意,又偷偷回到河边。
君盼还在那里孤零零蹲着。
他那么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已经走丢过一次,因此哪里都不敢去。
他蹲在河边,缩成小小的一团。
“……”因为觉得做错事,沈妮儿有些怯懦,走过去小声叫了下,“君盼。”
小男孩就很快的转过头来。
带着寒意的春风将他的脸蛋吹得发皱,像一颗放置太久的苹果,干巴巴的红着。一双眼睛虽然肿的不像样子,沈妮儿还是从那里读到了一闪而过的依赖。
她虽然欺负他,可在这陌生的地方,她是他唯一可以亲近的人。
男孩的衣服被揉地发皱,他的头发又湿漉漉的,在狂乱的春风里,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他在哭着,那种无声无息的哭。
眼泪一串串掉下来,却半点声音也无。
后来,沈妮儿就记不大清了。
她大概还是很恶劣,威胁君盼不许将这件事告诉爹爹。
那次君盼大概是生病了。他是那种不会跟大人告状的小孩,闷不吭声的,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沈妮儿不知道爹爹是否真的不晓得这件事,因为从那以后,爹爹就叮嘱沈妮儿,不要总和这两姐弟来往。
这两姐弟已经长大,或是学会了掩饰,或是收起了顽劣。见到沈妮儿来投奔,还是很客气的来迎接。
男孩庆儿正在准备考秀才,穿得很书生气,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沈妮儿没同他说上两句,就觉得不耐,这人话里行间总是有股掩不掉清高气,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先是戳人的伤疤提起沈妮儿爹,做作的悲叹了一会儿,话锋一转,又提起君盼来。
满脸惋惜道:“都说红颜多祸水,若是男人样貌比女人还美,便更是祸水中的祸水了。姑父也多不该,偏偏招惹这样一个人上门,岂能善哉?”
沈妮儿本打算忍忍,毕竟从此寄人篱下,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弄得太僵,却实在忍无可忍,冷声道:“呵,表哥念了这样久的书,难道连‘闲谈莫论人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真是妄为读书人!”
庆儿被堵得一哽,面红耳赤立在一边,登时说不出话来。
沈妮儿冷冷一笑,被她娘暗中掐了一下,心里好大不痛快。
这人从小就心术不正,没想到长大了却是比从前更讨厌了。
表姐喜儿去年已经出嫁,大概在婆家过得颇为不顺,常常回娘家小住,她倒是比较热情,拉着沈妮儿“妹妹妹妹”地叫。
相比阴阳怪气的庆儿,沈妮儿显然更待见这个粗枝大叶的喜儿。一次两人闲聊,说起小时候,沈妮儿问她为何后来不再同舅舅一同去沈家了,喜儿就滞了一会儿,而后莫测地笑了。
她说她们姐弟被君盼吓着了,所以以后都不敢去了。
沈妮儿惊诧不已,忙问她原因。
在她的记忆力,君盼可是那受欺负的货啊!
“咳,说起来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喜儿摇摇头,颇为内疚地笑了一下,“我说小孩天真无邪,却也天真的恶毒。那时咱们如何就敢那么欺负人呢?”
沈妮儿摇摇头,她也想不明白。
把小孩称为小鬼,一点也没错。他们伤害起比自己弱小的东西来,真是从不手软。
喜儿又道:“记得咱们合伙把君盼推倒河里那次吗?”
沈妮儿垂眼顿了下,默默摇头。
“咳,反正我是忘不了,倒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她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然后才唏嘘地说,“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小孩,他比我小了三岁,可我在那以前从没看过那种眼神,像两道冒着寒气的冰锥,能将你生生刺破似的。”
沈妮儿愣愣看她。
她又说:“所以我知道,庆儿也是怕了,所以记疼到今天,谈论起君盼的态度,就显得不太好。”
她看着沈妮儿,说:“你知道吗?在我们临走的前一天,他做了什么吗?”
“做什么?”沈妮儿只想得到君盼可怜透了的模样,她的记忆里,君盼唯一的反抗就是沉默。
“他突然讨好我们,你不知道他当时的模样,真的太真诚了。我们两个不知不觉就听他的了。然后他就把我们骗到树林,我和庆儿就掉进套狼的网兜里了。”
“不可能……”沈妮儿好像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真的!”喜儿肯定的说,“他那时真的不像个小孩儿,就站在树底下冷冷看着我们,那眼睛,简直太冷了。
“他就在我们面前,十分残忍冷漠的将一只兔子高高举了起来。”喜儿的表情有些狰狞,“那是一只胸口插着尖刀的兔子!浑身淋漓的鲜血,还在一滴滴向下淌着呢!”
沈妮儿不敢相信,君盼从来比她善良,将她的兔子照顾的那么好,怎么可以杀害其它同样可爱的兔子?
喜儿眯起眼,学着少年冷漠的表情,淡淡道:“你尽可以打我,但休想我开口求饶。你尽可以想方设法捉弄我,但就不要怕因此付出代价!”
喜儿这才垮下肩,叹气道:“我弟弟当时就吓哭了,我也以为他要这样弄死我们,害怕的不得了。”
“还好,他只是警告我们不许再来,然后放了我们……所以,我们哪里敢再去你家?”
喜儿说,从那时她就知道,这个沈君盼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的城府,绝对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喜儿安慰她:“妮儿,你是看不透他的,也许他消失了,是好事情。”
沈妮儿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