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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章重重地磕下头去:“李章死罪!求皇上念在李章护卫一场的份上,让李章见娘亲最后一面!”
司马逸气得声音都抖了:“护卫!孤与你,就只有护卫的情分?!”
李章想起地牢里屈辱的一幕,再也压不下心里的悲愤气苦,不管不顾地顶撞道:“李章浅陋,不知与皇上还有何种情分!”
“你!好!你不知道是吧?那孤就告诉你!你是孤的人!你的命是!你的身子是!你整个儿都是孤的人!别妄想再逃开!”
李章浑身颤抖着,绝望像张大网,死死地罩住了他。他紧紧闭着眼睛,脸色白得让司马逸又像看到了大理寺中的李章,心里疼得绞成一片,却仍是死撑着不肯让步。
他是司马逸。
是大魏朝的肃帝!
若连个小侍卫都制不住,他还如何立于朝堂立于天下!
李章深深地吸气,努力压下心头的躁动,用一种竭力压抑的、颤抖的、卑微的姿态重新磕下头去:“娘亲牵挂李章弥留不去,求皇上……求皇上让李章见她……”
司马逸没等到期待的回答,怒气越积越浓,瞬间被景帝的死不瞑目所点燃,顿时烧掉了他剩余不多的一点理智。他铁青着脸,手指着李章狠狠地咬牙:“她自己作的孽,便自己去偿!你既与孤绑于一处,便一起去入那油锅地狱!孤想要的,谁也别想让孤放手!”
司马逸的话,绷断了李章意识中拉到了极限的弦。他毫无预兆地突然跃起,一手抄起长剑,一手按着司马逸的肩井借力腾身,司马逸顿觉半边身子一麻,随后脖颈一凉,沁凉的剑刃已横在颈边。
“李章!”
“请皇上下旨,放李章出去!”
“若孤不肯呢?!”
“那便一起死吧!”李章说着手中用力,剑刃入肉,血珠顿如丝线般顺着剑尖淋漓而下。
“皇上!”
四周侍卫大惊失色,齐齐抢进一步,又齐齐在李章冷森的目光下停步!
李章亘常平和的眼睛燃着般窜出火来,火焰熊熊,映得他的脸透出无比的决绝和狠厉,看得远远观望的风瑜失声捂住了嘴,看得侍卫们汗毛俱竖!此一刻,在场的每个人,都相信李章绝非只是胁迫,而是真正带了赴死的决意!
司马逸感受到李章身上的杀意,不可置信地偏头去看李章,不顾剑刃继续划开脖子上的肌肤。便在这时,一颗石子携着尖锐啸声疾扑而至,磕开剑身反跳向李章的额头,李章握剑的手被震得连颤,勉力握紧回力,石子已重重打上前额,顿时头痛欲裂,血流如注,微一恍神,手中的司马逸已被人拉开,跟着头顶一股强力,生生压得他重又跪倒在地!
“孽徒!惹出这许多事还敢弑君?!”
“师傅?”
“莫再叫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穆严怒目贲张,口唇颤抖,一张黝黑的脸气得发灰,满蓄的力量灌注全身,抵在李章头顶的右手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一旦发力势必骨裂浆出,一命呜呼!
李章先是震惊继而委屈,再后又转为倔强,仰面看着穆严不知死活地顶道:“李章自知罪无可恕,从未存过侥幸之心!今日亦只求见娘亲最后一面,便是千刀万剐也绝无怨言!请师傅成全!”
“孤不答应!”
逃出生天的司马逸听见李章一口一个死,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在穆严身旁跺脚发狠道:“别妄想逃开!你是孤的!永远都是孤的!”
穆严气得浑身发抖。他全家皆死于西市刑场,只余一个被暗卫偷偷救出的幼子。他对司马遥和成统恨入了骨髓,对司马逸更是倾注了全部的希望。谁曾想,自己最上心的两个人,一个徇私误放了司马遥,一个为了一点儿女情长生生气死了景帝!他觉得自己白长了一双眼睛白付了一腔心血,此时听着他们一人一句毫不退让的针锋相对,顿时就起了杀心。
李章立时察觉,心里突然有种解脱的轻松。他对着穆严磕了个头,转身向着报恩寺的方向,再次磕下头去,而后面对着那方直直地跪着,不再相求。
穆严心肝发颤地看着李章的动作,满腔的怨毒仇恨霎时落空,忽然想起靳白当日的说话,顿觉胸口一片闷堵无力。他长叹一声,闭目催力——
“穆严你敢!”
司马逸一直紧张注视着这两师徒,一见穆严叹气就合身撞向李章。穆严大惊,连忙睁眼撤力,司马逸已半个身子横在李章身前,穆严摧枯拉朽般的掌力只够得及收回一半,另一半尽数击在司马逸和李章身上,司马逸闷哼一声坐倒在地,李章虽被司马逸挡去了大部分掌力,仍是吐出一大口血来,身子直直地向前仆倒。众侍卫一拥而上,搀扶司马逸的,扭住李章的,周围吓得动弹不得的仆役更是稀里哗啦跌倒一片!
穆严急急查看司马逸的伤势,被司马逸一把打开,沉着脸呵斥道:“记住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孤的侍卫统领!”
穆严跪地请罪:“属下僭越!请皇上让属下看看伤势!”
“无妨,略有些气闷罢了。你还是看看李章吧!”
穆严迟疑片刻,继续之前未有结果的请求:“请让属下带李章离开!”
司马逸危险地眯起了眼睛:“这么快就忘了孤的话了?!”
“李章过于倔强,今日之事恐难善了,皇上还是放手的好!”
“孤就不放!孤能磨出他的性子,也就能磨平他的性子!”
“师傅你还是杀了我吧!李章不死,必不死反抗之心!”好不容易顺平了气血翻腾的李章忽然恨恨地开口,被侍卫反拧着双臂,仍是坚持地昂着头,血流披面的脸上点漆般的眼睛里依然燃着蓬勃的业火。
穆严惊着般瞪着李章,像是从不认识的人,随后恨意再起,腾地起身,一把揪住李章掌心按住他的膻中穴,恨恨地说:“那为师就废了你!穆家一门忠烈事君,容不得你这等不忠之人!”
李章死死地咬住下唇,忍下心口剧烈的刺痛,看着穆严眼中怒火不再,清澈明净中含着丝丝无奈的伤感:“徒儿让师傅失望了!请恕徒儿做不到师傅期望的人!徒儿谢师傅教导之恩!”
李章说完挣扎着又磕下头去,再起身时,脸上一片倔强的傲然。
穆严再一次为李章的倔强恨得咬牙,压抑了许久的痛苦仇恨蓦然间在心口炸开,他听见自己狠狠地说了句“那为师就成全你!”,手掌一翻,骈指疾点,李章呼吸一窒,全身又似被金针封穴时痛不可当!
痛苦的感觉唤醒了身体的记忆,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黑暗再一次清晰地放大在眼前。他意识模糊地叫了一声“师傅”,穆严的最后一指仍是点上了他的膻中,奔突的内息蓦然溃散,撞入刚被点过的穴位,痛如烧红的针猛然刺入!
李章终是熬不住地哑叫出声,身子猛然弹起,又被摁拧着压下,痉挛颤抖地慢慢软倒。
“穆严你干什么?!”
司马逸震惊地看着李章痛苦挣扎如那日取针之时,想看穆严教训李章的心思顿时飞空。他又惊又怒地厉声呵斥着穆严,拍开依然扭着李章胳膊的侍卫,俯身抱住了他。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他怎会这样痛!”
穆严愣愣地看着软倒的李章,满嘴皆是苦涩:“只是禁制了他的功力……从此以后,李章再非穆严之徒!”
穆严说完不再看司马逸,快步离开了王府。
司马逸直愣愣地盯着软倒在自己臂弯中的李章,心里翻腾过无数的心思,个个都是无法预知的结果。他忽然害怕起面对清醒的李章来。
李章在昏迷中仍显得十分痛苦,眉心紧锁,薄唇紧抿,深陷的双颊仍如在狱中时一样,给他清秀的面容平添了许多刚硬的气质。
司马逸忽然发现,自己竟好似一直一直都在看着李章受伤,自己给予的,因自己而给予的,而他,竟还愿意原谅自己!
所以才不能放手。
所以才想永远地留住他!
然而自己终究食了言……
他不愿意。
而自己又何尝真想强迫!
他恨!
自己又何尝不恨!
他不知道这段日子有多苦!
他以为死就解决了一切,
可他死了,
自己就没了安心的地方。
没了!
只想留住这份安心。
司马逸满心歉疚地抱起李章,轻得难以置信的手感让他狠狠皱起了眉。眼神掠过一地仆役,找到风瑜,冷冷地望去。
风瑜咬着唇,强自镇定地回望,眼底的慌乱终是逃不过司马逸锐利的眼睛。他掩饰地垂下头去。
司马逸终于想起了冰窟般的地牢,李章滚烫的身子。被制住前李章软沓的步伐和受制后惊怒的眼睛,都像一把尖刀,深深刺入了他的心。他痛得紧紧抱着李章弯下腰去,埋头在他身上掩去眼眶里奔涌的热流。却,不肯后悔。
不后悔留住了他。
不后悔硬要了他。
不后悔气死了父皇。
不后悔和他纠缠一辈子!
纵使让他恨不得杀我,也要留他在身边!
绝不放手!
上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应该是李章的最低谷了,于是把上卷结在这里。
关于李章的反抗,一来基于我自己对于愚忠愚孝的反感,二来在查资料的时候,发现三纲五常虽是早已有之,却似乎是直到宋代才成为严格的行为准则。这文架空在魏晋时期,也就说不得,自作主张地松而化之了。
穆严家传的教义,与李章朴素的质疑,自然会有碰撞冲突。被逼入了绝境的李章,对司马逸动了杀心,仍是觉得自己应该赔他一条命的。我所希望的他身心的彻底解脱,还需要一段艰难的历程。我终究是个后妈,对不起李章。
至于司马逸,一路铺垫了这么多,便是为了让他看清楚什么才是值得。但他明白了,却依然脱不掉身份思维的限制,不懂得如何才是真正的得到。他曾经与李章很接近,在他淡化了王爷身份的时候,可他依然不明白李章真正的意思,他仍然还是个王爷。如此,便是鸿沟。
不过我还是觉得,李章与司马逸的极限,也只是如侍卫营里的同伴们一样。司马逸的长处并不是能吸引李章的地方。
下卷 霜叶红于二月花
第51章 入宫
李章醒来时,已经身在皇宫。
他愣怔地看着陌生华丽的绫罗帐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错愕。
身子很软,四肢百骸都似抽空了力气,胸腹间的经穴仍在隐隐作痛。
他蓦然想起师傅毫不留情点落的手指,抬手按向胸口的穴位,熟悉的剧痛突然而至,让他失控地叫了一声,身子顿时蜷作一团。
“公子!可是哪里疼?奴婢这就派人去请御医!”
床前忽然多出很多人,一个秀气的姑娘焦急地打发了人去请御医,自己侧身坐在床头,抽出帕子去拭李章额头细密的冷汗。
李章再次痛得一抖,尽力躲着姑娘的手,咬牙拒绝:“别碰我!”
姑娘不知所措地住了手,看着李章闭目忍痛的样子,急得又让人去请皇上。
李章听见,抖着声音制止道:“别去!我……不想见他!”
一室静默。
李章尽力放松自己,等待身体慢慢适应疼痛的感觉。眼角渗出泪来,他深深埋起了头。从没想过,如此锥心难熬的疼痛会由师傅亲手赋予,竟比姚太青的针更痛了十分!
御医匆匆赶到,伸手搭脉,手指触到李章的手腕时,李章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激颤。御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凝神细探,探完左手又探右手,越探眉头越紧。他起身看着李章的辗转煎熬,犹豫着,伸手轻轻点了下去。
李章再次低哑地叫了一声,身子已渐渐僵硬痉挛。
御医变色,摇头退至外间,有些惶恐地提笔写了个方子,交给跟出来的大宫女搴芳,惭愧道:“公子虽是经脉有伤,却非大碍,应不至于如此疼痛。在下浅陋,实在是查不出……”
搴芳皱眉,担心地看了眼里间,悄声问:“那他这样……多会能好?”
御医抹了把额头:“这个……在下也不知。他若一直紧张如此,怕是日后都近不得人身。”
搴芳抬手掩住了嘴:“这可如何是好!”
御医苦笑摇头:“在下只能先帮他调理一二。他大病初愈气虚体弱,又呕血积了怒气,需清心静养些日子。他若不喜,还是勿扰为善。”
“可是皇上……”
御医正色施礼道:“在下学浅,实在是……或者,请郑老爷子过来看看?”
搴芳无言,送走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