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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章-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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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鞭子带着沉重的风声打在身上,撕出长长的一条血肉,和扯破的衣衫一起,远远溅落。李章猝不及防,一口气窒在胸口,连带被窒住的痛呼一起,压在胸口顿时停了呼吸。他死死咬紧牙关,澹白的额角青筋暴起,被捆死的双手挣扎着被粗绳扯紧,踉跄的身体在极度的痛楚中绷成了一线。他从未历过这样的痛楚,一口气尚未缓过来,第二鞭又夹着风声打了下来,他终于忍不住,挣扎着叫出了声。

    行刑的人非常老道,每一鞭都打在李章将缓未缓之际,不过七八下,就抽尽了李章绷紧的力气,只能软下身体承受鞭子所有的力量。王府的重鞭重逾十斤,由专门的刑卫打来,每一下除了撕开血肉,力道更是直入脏腑。李章硬挨了几下,喉间已见腥味,连忙勉力提气运功,护住自己的心脉。

    鞭子以固有的频率起落着,李章的衣衫早已被打烂,杖刑未破损的伤处一一绽裂,鲜血迸出,旁观之人惊呼着不断退后,空出李章所在的大片中心,越显得孤悬在树下的李章单薄瘦弱。

    刑至二十鞭,李章就昏了过去,随即被冷水泼醒,继续行刑。他无力地垂着头,全身仅余的一点力气护着心脉,却仍被那霸道的力量一点点逼进,他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去了那里,本能地想要护住,本能地求着生。

    他又昏了一次,才挨到行刑结束。当他终于缓过口气时,听到何总管宣布鞭刑结束的声音,心头涌起难以言述的自豪感,竟然微微牵出丝笑容来,随后再次沉入了黑暗。

    

    第8章 冷暖在心

    

    无尽的黑暗中,李章筋疲力尽,看着身边越烧越近的火焰,身子却沉得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他想喊娘,却同样出不得声。火焰烧身,痛楚闷钝而深刻,他似看着自己一点点被烧成了灰。急切间,他四顾寻找娘亲,茫然焦急地挣扎。忽然,眼前的景象一变,李章终于看到了娘,微笑着站在泉边,清凉的气息逼散了灼身的烈焰,进而润泽了干枯的唇舌。他热泪盈眶,努力想要靠近,娘的身影却渐渐淡去,他急切地叫了声“娘”,猛然睁开了眼睛。

    “公子……,公子你终于醒了!”焦虑担忧了好几天的何青终于忍不住,扑在床边放声大哭。

    李章好一会才真正清醒,知道娘亲是在梦中,亦是难过得落泪。他不敢像何青那样恣意,强忍着擦干眼泪,转而去哄何青。

    李章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几乎没了声音,却没有上次那种磨砺的感觉,想来是昏迷中何青一直喂自己喝水之故,不由心中又软了几分。

    “……饿了。”

    虽是轻浅得几乎听不到的气音,何青还是听见了,赶紧抹干眼泪,不好意思地起身:“小奴忘情了。火上一直煨着粥呢,小奴这就去拿。”

    就着何青的勺子慢慢喝粥,李章趴在枕上轻轻地说:“你又不是我的奴仆,不必如此自称。”

    “公子……”何青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李章怕了他,努力笑了笑,说:“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你该高兴才对。”

    何青越发哭得难禁,李章被他哭得头疼,身上的伤也越来越疼起来,真如火焰灼身一般。他原本就是对疼痛非常敏感的体质,五岁那年不过被父亲打了两戒尺,就疼晕了半天,急得娘亲哭背气了好几回,这才收了倔强的心性,在虎狼窝似的深宅大院里谨小服低,避祸自保。

    李章看不见身后的伤,只觉得火烧火燎的感觉和受刑当日没差多少,药糊的感觉又十分粘腻厚重,让他直想去井边冲洗干净。

    他难耐地躺不安稳,稍微一动又疼得眼前发黑,忍了又忍,终是难以忍受,央求何青帮他洗伤。

    何青涨红着脸,憋了很久才低声说:“何青上回去求药没说清楚,李医师知道被王爷怪罪后,一直多有怨言,加上公子失宠,这回伤重竟然没人愿意仔细医治……”何青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若非日前公子烧得凶险我去求了何总管,怕是……怕是连这点粗陋的药也得不来……”

    李章明白后倒没有什么伤感,毕竟从未稀罕过得宠,失宠也就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自打进来王府,司马逸对他就一直都是疾言厉色,若说失宠,他倒是觉得从一开始他就是失宠的。至于失宠之人是什么下场,深宅里的事,哪里不都是一样!他既然能在李府里委屈求存,王府自然也没什么不同。只要活着,就总有再见到娘亲的那天!

    他不再难为何青,独自默默地忍着,实在忍不过时索性大动一下痛晕过去,再醒时漫长的一日就过去了大半。他就这么昏昏醒醒地在小院里艰难地熬着,幸得侍卫营的人闻讯后捎了伤药进来,再加何青的悉心照料,满身的伤终是慢慢地开始收口结痂。

    新年将至时李章不过刚能下地,王府里张灯结彩,到处都喜庆热闹,只有李章的小院依旧冷冷清清。除夕夜何青晨起就去大厨房帮忙,傍晚才拿着领来的饭食回院,只比往日多了一只提篮,且都是冷透的熟食凉菜。他垮着脸回到小院,李章刚好打坐练完功,起身帮着他边去小厨房热菜食,边指着下午写就的春联、福字,笑着对何青说:“等下吃了饭,我们也去贴了。”

    何青的脸这才稍稍回暖了些,看着李章欲言又止。李章只作不见,欢喜地拾掇好饭食,拉着何青一起坐了,倒了两杯茶,敬给何青:“何青哥……”

    何青急了,起身拦住李章:“公子!……”

    李章拉他坐下,不容分说地继续道:“李章初入王府,满心懵懂惶恐,幸得何青哥照料开解,才到今天。李章自小孤单,只有一个姨表哥哥亲厚……”他忽然哽住,连忙笑着抬眼,看向何青认真地说:“偌大的王府,只有我们相依为命,李章尚且不过是王爷的奴仆,不敢以公子自居。何青哥就认了我这个弟弟吧!”说完先饮为敬,再微笑着看着何青。

    何青眼睛热热的,又有泪水要出来,连忙低头喝了茶,低声说:“公子总是公子,如今虽不得宠,王爷的记挂之心,也不输当日的爱玉公子。何青自然会小心服侍,公子也不必如此自鄙。”

    李章听了只是一笑,挑着好吃的,一一挟入何青碗中。何青愧怯,要拦又拦不住,只好自己也往李章碗里挟菜,直到两人的碗中都高高地摞了尖,才终于笑了起来。

    两个人就着烛火吃着他们简单的年夜饭,一墙之隔的珍珑苑忽然鼓乐齐鸣,夹着零星的鞭炮声,顿时真有过年的感觉了。李章和何青吃完饭,拿着春联、福字门上贴了,笑着靠在一起细听年的脚步声。

    除夕一夜大雪,早晨何青起来,就听到李章在屋里咳得搜心刮肚,急忙进屋细看。

    屋里冷得和屋外差不多,炭炉里炭灰已白,何青忙着端出去重起炭火。李章咳的间隙里制止他道:“烟太大,还是不要生了。”

    “这么冷的天,没有炭火可怎么行!公子身子刚有些好,正是畏寒的时候。我去找何总管……”

    “没事,你帮我灌个热汤婆来就好。大过年的,何苦出去自找没趣。”李章苍白的脸上晕着咳嗽引起的潮红,哑着声音不以为然地劝何青。

    何青心知李章说得不差,心里更加难受。李章受刑时晕去两回都是被冷水泼醒,受刑后又在原地示众了半日,寒气已入脏腑。回来后就身子滚烫地烧了起来,后来更是烧得惊厥,这才求到何总管请来靳大人看诊,吃了几帖对症的好药,才慢慢退了烧,清醒过来。何青心知李章这次元气大伤,又没得到好好医治,连日常饮食都受刁难克扣,更别说好药补品了,不过是仗着年轻又有些武功底子慢慢拖好了,养伤是怎么也说不上的。只是他一个小小仆侍,自进王府就跟着爱玉公子,爱玉公子心高孤傲,在府中人缘并不好,带累他也人脉浅薄,关键时刻除了何总管能求上一回,旁人竟是谁也靠不上。

    何青叹息着替李章灌来汤婆子,李章缩在被中,手脚俱是冷得冰人,想必整晚不曾睡过。何青心疼地打来热水,伺候李章热热地洗了手和脚,又端来滚热的粥喂他吃了,才扶他重新躺下,低声嘱咐道:“小厨房里还煨有粥。公子趁着身上暖了先睡一会,我做完活就回来。”

    李章疲倦地闭着眼睛,轻声应了,让何青放心。

    李章能下地后何青就被派了其他差事。年节里洗扫搬运杂事增多,王府里都会轮流抽调内院各家仆侍去需要人手的大院帮忙。这些原本是定例,只是这次放到李章这里就让人更觉凄凉。

    何青一步三顾地出了院门,李章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之间,李章依然纠结在和娘亲相见的梦中,恍惚听见院门被拍得山响,挣扎着醒来,看看时辰已近未时。他又有些烧,头晕沉沉的,慢慢穿齐衣裳,出去打开院门。

    门外站着何总管,带着几个管事的,寒风中立得久了,正刻薄地抱怨,看见李章出来,齐齐把目光看向了他。李章自受刑后已近两个月没在人前出现过,这时骤然看见,竟似觉得他刚长开的身量又缩了回去,尖削的脸庞瘦得轮廓分明,青白得没有丝毫血色,更衬得一双乌黑的眼睛像两潭深水,蒙蒙地看不透。

    李章见是何总管,躬身施礼,正要开口,被一串急促的咳嗽打断。他侧身皱眉,单手压胸,好一会才缓过气,抱歉道:“贪睡了一会,没听到敲门声,累得各位吹冷风了。何总管,请进屋说话。”

    何总管原本只想传了话就走,这时却改了主意,咳嗽一声带头走进小院,跨入正屋。他站在不大的屋子中间,皱眉左右看着,一室简陋仍和两年前一般无二,让他忽然想起李章受刑的罪状“恃宠而骄”来,不由得轻轻摇头。他这种人精,自是清楚受宠失宠的风水轮流,但像李章这样,进来就让人瞧不透的,还是头一回。就像今天,王府内的阖庆团拜,王爷就特意吩咐要让李章参加,还要他亲自过来传话,他自然明白那是王爷要他亲自来看看情况的。

    “晚上府中阖庆团拜,王爷吩咐,公子若是大好了,请务必参加。”

    “我知道了。”

    何总管见李章低眉应了,等了一会不见有其他话,转身出门。临到门边又凉凉地说:“天冷,炭炉总要起的。使什么手段都不应拿自己的身子作践,公子是读书人,这点道理总该明白吧?”

    李章紧紧抿唇,习惯地因为不想被人看清自己的面色而垂低了头,简单地应了。他只想快快送人离开,一句话都懒得多说。谁知得知消息赶回来的何青正好进门,听见何总管那句话,满心悲愤,竟跪在何总管面前把一直以来所受的虐待苛刻诉了个遍,听得何总管睁大了眼睛相关的管事直往后退。

    “真有这事?”

    何总管虽知这样的事在所难免,到底觉得跟着自己的这些人太没有眼色。王爷对李章到底如何只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们这些底下人又拿着鸡毛当什么令箭!想起自己也误会了李章,不禁也有些赫然。

    “李公子大度。在下回去后自当严加管束,不会再让如此的事情发生!何青先去领银炭,再让李医师过来瞧瞧病,晚上千万别坏了王爷的兴致。”

    何青还想说什么,被李章拉住。送走何总管后,何青抱怨道:“公子为何不直言身体欠佳!这样冷的天,体弱些的人也经不起折腾,何况是公子!”

    李章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托病不去是恃宠而骄的人才有的资格,我又算什么?不过过去应个景,坐一会也就完了。躺了这么久,出去瞧瞧也好。”

    

    第9章 年关

    

    下午何青拢起炭火,屋里顿时暖了许多。何总管回去后厨房也不再怠慢,李章吃了些软烂易消化的热食,又吃了李医师开的药,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挨近傍晚时天又开始落雪,何青瞧着越下越大的雪面色越来越沉。李章睡饱后精神好了很多,自己穿好衣裳,翻出母亲亲手做的棉袍,套在长衣外面。

    何青过来给李章穿上披风戴好雪帽,又找来个轻巧的手炉,让李章捧了,不放心地打着伞一直送他到禧延堂门外。一路上,不断有软呢小轿掠过身边,他们在仆侍丫鬟的呵斥声中不断避在路边。何青越走越想哭,偷眼去看李章,李章却轻笑着安抚他。淡淡的雪光中,李章的脸如细雪般清淡皎洁,笑意轻轻地打在眼里,干净而温暖。

    何青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章差不多最后才进到大堂,正赶上众人依位次给司马逸拜年,他随意跟在人群最后,向上磕了头。随后屋子里吵吵闹闹地互相拜年,他独自转出门外,对着李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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