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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揭穿赤过,心中却是不忍的。好歹也算个熟人吧,何况他还帮着照看向北来着,虽然还把向北用来跟他一块儿行骗。
山南心里头这么计较着,手上却拍拍向北,“真是匹好马。今儿日子正好,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向北见着主人,早就开始兴奋起来,要不是马背上的赤过一直制着它,就要被仁贵看出些名堂了。
赤过这小子,对马倒真是有一套。
山南向仁贵作了一揖,道:“那我就先去申姑那儿了。”
山南看似别过,却心里暗自打定了主意。他拐过村口几棵大槐树,并没向申姑家里去,而是等了一阵,悄悄跟在那仁贵身后。
等到仁贵进了家门,把门合上后,山南才闪身进了院子。
他摸摸向北的头,让它不要出声。向北很解人意地只从鼻子里喷了几股热乎乎的气在山南的脸上。
屋子里的人声几不可闻,山南就猫了身子偎到墙根去听。
不一会儿,就听一个猴急的声音道:“怎么解不开?”
“啊,怕是不小心系了死结。”一个细细的拨尖的声音回答他。
然后屋里就静了片刻,怕是仁贵已经着道了。
果然,那个细细的声音就喊:“仁贵?仁贵?”然后不懈地“哼”了一声。
山南知道是时候了,就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正对大门站着。
屋里一阵窸窸窣窣后,木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了。
“呀,原来你没走啊。”赤过不再学女人的声音故意拨高了音说话,他自顾自地走到向北身边,把一个搭裢往马背上一甩,“怎么样,我没亏待你的向北吧。”
他跨上马背欲挥鞭走人的时候,山南一把勒住了缰绳。
“你做什么?”赤过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撑在马背上,自高处俯视着山南。
“把不该是你的东西留下。”山南沉声道。打一开始,他就是这么个计划,即能让赤过脱身了,又不让仁贵有太大的损失。
“嘿嘿,你前先也听见的,我不是有个爹么?仁贵给的聘礼是他拿走了。”
“那你这包袱里是什么?村口见你的时候我可没见过这个包袱。”
“那是衣服!我先前垫在屁股底下了,马背硌得慌。”
“扯谎!向北身上明明有马鞍,用得着么。”山南不再跟赤过废话,一把揪了那包袱下来。
“唉,你你你……你让我拿什么养自己!对,还要养你的向北!”
山南充耳不闻,把那包袱搁在仁贵家堂屋里,转身出来又给掩了门。
那边赤过急了,正要跳马下来,山南却早他一步也翻身上了马背,贴着赤过的背坐着,双手一揽,把赤过箍个满怀。
赤过那有点黑的面孔竟然有些发红。
山南一夹马腹,手上缰绳一紧,就让向北往村外跑去。
“我养你们。”
向北载着二人就向着远处一路撒泼地跑起来。
只听得一个少年的声音道:“这马莫不是傻了。”
那一簇身影渐渐融到了日光影里。
第八章 溺水人
两人一马来到了分水江边。
山南先下马,拽着向北让它低下身子来,却见赤过仍在马背上纹丝不动。
“下来啊,傻着干什么。”
“你真养我啊?”
“不是白养的,我身边就缺一个小厮,你给我跑腿正好。快下来,把赤过牵到船上去,再把我渡过岸去。”
赤过一听,脸上那傻傻的神色就荡然无存。见山南的手正制着马缰,就伸脚往他手上狠狠一踢,嘴里嘀咕着:“什么意思嘛!”
山南吃痛,甩了缰绳正要喝斥,却见赤过早已跳下马来,松松地在前头牵着绳,后头老老实实地跟着向北,往船上走去。那一人一马,都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尤其是那人,身影很是落寞。
山南在岸上立了一会儿,看赤过把向北安置好,立在船头,也不催他上船,只静静地等着。山南心里就感觉这个样子,对于好动不安分的赤过来说真是莫大的憋屈,先前那小小的脾气上来也没发作的后劲了,便也上了船。
一时觉得有些尴尬,山南就拿马来说事儿:“这回这船大,能把向北也载过去了。”
向北好像知道主人在谈论它,脑门上两只立着的耳朵弹动了两下,得意自在的样子。
赤过看它一眼,道:“臭马!”殊不知这一句骂的却是山南。
“你来撑篙,我不会!”赤过臭着张脸,一点也没有身为小厮的自觉,说着就把那竹篙往山南手里一塞,自己跑到船尾去了。
山南心里一团糊,想这毛孩子的臭脾气还真不小,这么半天也没消下来,自己都给他踢了一脚了还想怎么样?不就是不让他做些鸡鸣狗盗的事儿么,给自己做小厮还委屈他了?
心上想着,手里却毫不含糊地把船驶向了江面。
“赤过,你是北方来的?”
“哼。”
“你家大人呢?还真是落迫了把你给卖了?怎么就给卖到南方来了?”
“谁给卖了啊!我有爹有娘的。”
“跟家里赌气跑出来的?”
“哼。”
“你会水么?”
“哼。”
“你是猪么,光会哼哼。”
“你才是猪!”
“骂我?信不信我一篙子让你到江里去洗个澡?”
“哼,你敢!”
说话间山南就把那竹篙从水里捞出来,一杆子把个赤过给撬到船下去了。动作之快,出其不意,那竹篙上面的水珠还没滴落下来。
“啊,救——救命!我不——”赤过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才喊一句话的功夫就被水淹了两次。
山南这才知道他不会水,忙一跃入水,向着赤过扑腾的那处水花游去。
“赤过,赤过——”
山南在水下一把抱住赤过的腰,揽到近身,用胸脯把人顶出水面,急急喊了两声,却不见有回答。
一手揽了人,单手划水,山南只觉得那身体软软地贴着自己,在水中泡得凉凉的,心里不觉急躁起来。
“赤过赤过,”山南只在嘴里似毫无意义地叫了着赤过的名字,把人往船舷上一撩,自己也爬了上来。
往赤过的胸口狠狠按压了两下也不见那人有动弹,山南牵了向北过来,把赤过腹部朝下,一把抛到马背上。 “哇”的一下,赤过一口江水喷了出来,在向北的背上难受地咳嗽起来。
第九章 单相思
吐过那一口水后,赤过的手脚渐渐有些温度上来了,却是一直迷迷糊糊的。等赤过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外面的天色清寒,像是早上的光景。莫不是自己已经睡了一晚了?赤过看了看身上盖着一床厚褥子,那褥子是被水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
赤过动弹了下,才觉得自己全身无力。用手搭了下脸颊,面皮烫得很,想来是发烧了吧。都怨那个寿生,不就说他两句么,居然把全无水性的自己给捅到江里去了。
赤过挣着起来,想下床却觉得腿软,差点不留神就一个跟头栽到床底下去了,好在床头放着一张椅子,让他撑了一把。
这么一撑,赤过才发现那椅子面上竟然是温的。
原来他守了我一夜啊。赤过心里头这么痴痴地想着,整个人窝在床头,把初识以来的事情都给想了一遍,一个傻笑起来。
早在泺江边上的饭馆外,眼里就闯进了一个那么丰神俊朗的男子。书生的打扮,肩很宽,但腰却极细,束在月白色的袍带下。他从棕色的马上翻身下来,递过缰绳来的手是那么的瘦长有力,然而指甲却是圆润的样子。他的神色专一,只嘱咐了几句便一撩袍摆,急急地上楼去了。那一抹白色的背影,闯入得突然,消失也只在瞬间,却在自己的心里头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中原人,都是这般神仙模样的么?
在后院照料着他的马,虽然于马向来是爱得很,但从来没有这种发自内心的细致,就像似乎在和这马相恋一般。蓦然地一抬头,就看见他从二楼临窗里望了下来,二目相对。可只一刹那,目光交接上了他便闪开了,就再没见他探出头来。
后来船上相见,他居然还记得我,记得我喂过他的马!不过他也只因他的马记得我,还一口一个“偷儿”地叫我。我不叫偷儿,我叫赤过,我这么告诉他。然而上岸的时候他看也不曾看我,扬鞭而去,口里还是一个“偷儿,后会无期。”
悄悄跟了他几天,果真是个书生,半点也没有察觉。跟到了分水江,看他左右难舍的样子,我便把他的向北牵了过来。他说他叫寿生,他还记得我这个“偷儿”。我知道他宝贝这马,以后不愁见不到他。
谁知这一等就是三个多月,他竟然是在那桐君山上住了下来,每隔个几天下山来给村民治病,只是每每身边都跟了另一个人。那男子也是个极有味道的,年纪见长,却风韵犹存,不是勾人但却能人让产生亲近之感。难道他是专程来找这桐君山上人的?看他那日在泺江边的着急模样,莫不是得了情人的消息就追赶过来了?就像我对师傅一样,那个男人也是他的师傅?可总觉得不像,就算是,那个男人也有不想原谅他的地方,所以两人间才这么冷淡。
身上带的银两用完了,又舍不得卖他的向北,听说南方有一种骗婚的把戏叫放鹰,不如玩来试试。到分水村来,本只是心里头放那么一点儿希望,也许会撞见他呢?结果真的就叫撞见了,他还说我养你们。但是他又说我只是收你做个小厮。只是个小厮而已啊。
这一会儿阴一会晴的,什么时候是个定啊?记得师傅教过中原人的一首诗,现在只记得里头的两句了,“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有晴还无晴”,说的就是这个吧。
第十章 山里闲
赤过自己坐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又觉得那褥子上的味道很是清爽舒服,知道是山南在山上时一直用的,心里爽快,不觉眼皮又沉起来。
山南端着粥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赤过人靠在床头,身子往下溜到一半,头搭拉着,居然用这样的姿势睡着了。
一手揽了赤过的腰,山南想把他的身子放平了再拉上被子,结果浅眠的赤过就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这样就睡过去了,别回头又厉害起来了。”山南把手不动声色地抽回来,端了粥,“吃点吧。”
“我昨儿烧了一整天?”赤过接过粥也不管烫不烫就凑上去喝了一口,是温口的,便淅淅呼呼喝了个精光。也难怪,几乎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现在身上爽利了不少,胃口大开。
“从晚间开始热起来的,不过看来现在不碍事了么。”山南坐在被褥上,看他呼拉呼拉地把粥喝完,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山南把手收回来之前用拇指和食指扣住了那只粥碗的沿,使了点力却发现拉不动。赤过拿碗的手上用了力气,不让他抽出来。
山南又用力往自己这边拉了那碗,还是没扯动,便横了眼去看赤过。红发的少年倚在床头,热度使他的脸蒙上了一层熟透了的红,那是从皮肤下渗出来的红;唇上还沾着粥,不过已经干了,一圈白白的附在他唇边的绒毛上。
少年嘻嘻一笑,眨了下眼睛,就把头凑将过来。
山南先前看他就心下一震,迷糊起来,这会儿见那张脸越来越近,心里反到一片清朗。
“这两天放你休息,病好了就有差使给你做。”说话间,山南已经站了起来,把个粥碗端在手上,走出房门。
屋里一个重物颓然地倒在床板上。
过了两天,赤过还是窝在床上不愿起身,日日让山南熬了粥给端过来他吃。
山南也不在房里多呆,没什么事儿决计不踏进这房内半步。赤过的病其实早就好了,便溜出房去看看山南在做什么。
除了每天在书房药庐里两边跑竟然什么也不干,唯一让他出得这两个地方的也就只有给自己熬粥了。
赤过觉得没意思,呆在屋里也尽是个闷,便每餐在山南送粥来的时候鸡蛋里挑骨头,“寿生,这白粥都没个味儿,也不拿点下粥的小菜来”或是“我要喝肉粥,不喝肉粥不长力气”一天一天挑的刺儿是越来越多。
头几日里山南默不作声,只在下一餐,改加什么加什么,到后来也烦了他,便怒道:“倒是我成了你的小厮了啊。”
“我这不是病着么?”
“我看你是精神的很!”
“我这病后大虚的样子能叫精神么?你也不拿些营养的,尽是白粥白粥白粥。”
“好好,你病着是吧。病人只能吃清淡的,这么些日子都好不了,就是吃了油腻的缘故。以后你只能吃白粥。”
赤过一撇嘴,不答理山南。正吵到一半,突然赤过那边就不吱声了,山南想了想没意思,反到自己有些不自在,又端着碗出去了。
不过打那餐后,赤过还真的只吃得到白粥了。
粥不耐饥,原先还有些小菜什么的垫肚,现下全给山南撤掉了,赤过不一会就觉得腹中饥饿,便摸去了厨房。
没曾想厨房里除了米缸中还余有半缸米,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赤过看那墙脚有个腌菜坛子,往里头一捞才发现只是咸水,没什么可吃的。
这人是怎么过的生活啊?怪不得每天端来的除了粥还是粥。
所以当赤过一脸严肃地出现在山南的书房里的时候,山南压根没想到赤过会是来跟他谈这个“民以食为天”的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