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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爽快地说，两毛二就两毛二！说完，从兜里掏出两毛二分钱，递给我，拿着书，走了。我手里攥着这两毛二分钱，心里激动得怦怦直跳。两毛二分呐，要一斤多桃仁才能卖这么钱！一斤多桃仁，得多少日子才能弄到！大姐为了砸开那些桃仁，手上都弄破了。今天，我第一次发现，竟然还有一条攒学费的捷径！
几天后，我又偷偷地把一本《民间文学》装到书包里，带到教室里。等放学后，我这才叫住小胖，拿出书来。我说，小胖，这本书更好看，你要不要？
小胖说，多少钱？
我说，你看，书上写着，三毛，就这么多，我一分也不多要，好吧。
小胖拿着书翻了翻，这本书，嗯，我看不懂，不要！
我说，小胖，这本才有意思呢。每次在班上讲故事，我都讲的这本书上的故事。
小胖抓了抓脑袋，那好吧，除非……除非，少两分钱。
我说，这么厚的书，才三毛钱。
小胖说，不卖就算了。
我说，要不，两毛九，怎么样？
小胖说，哼，都说你是小气鬼，一点不假，好吧，给你吧！
没想到钱有时候也会来得这么容易。我甚至想，早知这样，我就不用劳力费神地去挖什么草药砸什么桃核了。接下来，从小胖那儿得到消息的人也纷纷找到我，要买我的书。在那个杂志还很少的年代，很多孩子的书包都像肚子一样贫乏。那些孩子头一次看到这么好看又有趣的书，很快就迷恋上了，就像今天的孩子迷恋上网一样。几天之后，我们的钱盒里就奇迹般地激增了两块多钱。
那几天里，我是以这样的姿态走在路上的：手里甩着书包，摇头晃脑地哼着歌，一蹦一跳地迈着步子。我欢快地跳过田间的小水沟，欢快地跑过林间小道，欢快地从大枫树下的葡萄藤间钻过，然后跳过门槛，回到家里。我放下书包，咕咚咕咚地喝着凉水，然后，到房里去，准备做作业。突然，我看到了大姐。大姐一般这个时候很少在家的，她这个时候应该在田间地头，应该正在帮妈妈做事。我想大姐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事。
果然，大姐看到了我，手里拿着钱盒，问我，三妹，钱盒里哪来这么多钱？
我说，我赚的呗。
大姐吃惊地说，你从哪儿赚的？
我说，我卖了家里的书。 。。
第二章 草药与童年（17）
大姐一步跨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的胳膊抓得生疼，你说什么？你卖书了，你卖了什么书？
我说，《民间文学》和《我们爱科学》。
大姐说，三妹，你真糊涂呀，你怎么能卖书呢？你没听爸爸说吗，读书人怎么能卖书呢？读书人连书都卖了还读什么书？妈妈要是知道了，非打死你不可。快说，你卖给谁了？
我说，这些书不都看过了吗？再说了，不卖书，什么时候才能凑起你的学费？
大姐说，三妹，我就是不读书，也不要这个钱，你把这些钱拿去，明天把书退回来！
我说，不！好不容易卖出去了……
争执之中，大姐急得直掉眼泪，突然，一个影子一闪，丁小春像幽灵一样，钻到房里来了。丁小春眼睛盯着钱盒，嘴里大叫起来，好哇，你们竟敢卖书，赶紧把钱分些给我！
我说，你滚蛋吧，凭什么！
丁小春说，这书我也有份，凭什么不分我。告诉你，要是不分给我，我就跟妈妈说去！
我说，这钱是给大姐读书的，你要是敢跟妈妈说，我跟你没完！
大姐擦了擦眼泪，说道，分什么分，谁也不许分！三妹，你明天把钱拿去，把书退回来，记着啊。
丁小春一看，实在没戏，就冷笑了一声，悻悻地走了。
说真话，我知道丁小春黑心。从小到大，丁小春的黑心是出了名的。她可以把自己爬树时划破的裤子偷着放到大姐的抽屉里，然后说是大姐穿破的。她也可以偷着把妈妈带回来的糖都拿走，然后说是我吃的。丁小春甚至会为了当上班干部到老师那儿去告自己好朋友的黑状。可见，丁小春无耻到了极点。当然，对丁小春的德性，我是了如指掌的。但是，我仍然没有料到，丁小春会添油加醋地来报复我们。
就在丁小春威胁我们，要告诉妈妈的那天晚上，妈妈就来到了我们的房里。妈妈手里照样拿着扫帚，这是妈妈多年来赖以收拾我们的武器。妈妈一进门就把扫帚放在旁边，然后要我和大姐都在她对面坐下。她开始审问我们。
妈妈说，大春，你是不是卖书了？
大姐说，是的。
我赶紧说，不，是我。
妈妈说，现在没问你，等会儿会问你的。大春，你老实说，你卖书干什么？
大姐说，我，我……
我抢着说，我卖书是攒学费。
妈妈再次瞪了我一眼，同时亮了亮身边的扫帚，意思是叫我闭嘴。
妈妈说，大春，你卖书是不是为了买糖吃？
大姐想了想，抬起头来，点了点头。
妈妈说，好了，你先等着。
然后对我说，三妹，你是不是卖书了？
我说，是的。
妈妈说，你卖书是干什么？是不是买糖吃？
我说，不是。我卖书是为了……
大姐在旁边打断我的话，三妹！
妈妈说，你别插嘴！
我说，是为了给大姐攒学费！
妈妈说，为什么要给大姐攒学费？
我说，我听你和爸爸说，不让大姐读书了，家里没钱。
妈妈说，大春，你为什么要撒谎？明明是三妹卖书，你为什么说是你？
大姐说，我，我怕你打三妹。
妈妈扔掉扫帚，一把把大姐拉过来，拉到了怀里。突然哭了起来。
孩子呀，孩子，都是爸爸妈妈没本事，让你们受苦了。可是，再受苦，也不能卖书呀。读书人怎么能卖书呢？读书人把连书都卖了还做什么读书人呢？
大姐也在妈妈怀里哭了起来。两个人抱着哭成了一团。我在旁边一下子就被搞懵了。妈妈不是拿着扫帚来打我们的吗？我已经准备好了挨打了。可是……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妈妈又一把把我拉进怀里。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草药与童年（18）
三妹呀三妹，妈妈没想到你这么懂事了。你长大了，妈妈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可是，你还是不能卖书呀。你爸要是知道了，要伤心死的……
这下我也忍不住了，跟着哭了起来。我说，妈，你别哭了，我明天就去把书要回来。明天就去……
妈妈的这一招无疑是极厉害的一招，若干年之后回忆起这一天来，我不得不承认，妈妈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那些钱，回到了学校，把书又要了回来。要回来之后我要发愁了，现在的问题是，大姐的学费怎么办？
好在还有一个暑假，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用来攒钱。一大早，我和大姐可以扛着网去捕虾。黄昏的时候，我们可以到河里去捉泥鳅。晚上，我们还可以用竹篓子去抓鳝鱼。我们不仅和大人一起种田，还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去赚钱。我们百折不挠，一往无前。为了攒够这二十多块钱，我们再吃些苦头，再劳累一些都算不了什么。
暑假是极其漫长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已经被晒得像个黑炭。尤其是大姐，十四五岁的年龄，本该是爱打扮的年龄，却成天蓬着头，脸上、胳膊上都晒得发亮。大姐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大姐的人生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往前走一步，人生可能就会是另一个样子，她就可以不再像那些乡下姑娘那样，小学一毕业就去种庄稼，再过几年就找个婆家，嫁人。大姐的人生怎么能这样写呢？大姐是村里女孩子学习的榜样，她各门功课出类拔萃，为人聪明伶俐惹人怜爱，大姐应该走出一条村里所有的女孩都没走过的路来。
八月底的一天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数着那些硬币。我们惊喜地发现，钱盒里竟然有几张五毛的和一块的纸币了。我们数着数着，发现我们的钱竟然已经达到了二十五块。我们终于攒够了大姐的学费！那天晚上，我们一夜都睡不着。我和大姐抬着睡凳走到门前的晒谷场上，我们一边乘凉，一边憧憬着大姐初中的生活。大姐说，她还会像小学一样努力学习的，她的学习成绩一定还会像小学一样名列前茅的。大姐说，她不仅要上初中，还要考上重点中学，再考上大学，为小春和我做榜样的。我不住地点着头。我说，大姐，我相信你，你行的，一定行的。
那天晚上，月亮阴险地躲在云后，时不时地探出头来。青蛙的鸣叫声不绝于耳。萤火虫在田野里飞来飞去，还有几只竟然越过田野，飞到我们的旁边来。我蹦下睡床，抓住一只萤火虫，摊在手心，萤火虫在手里一亮一亮地，突然，展翅飞去，一点亮光顿时在空中划成一条亮线。
大姐看了看我，激动地说，三妹，你对大姐这么好，大姐一定会报答你的。大姐一定帮助你，让你也进中学、大学，我们要从农村考出去，去做城里人！
第二天中午，我们刚吃完饭，爸爸妈妈就叫大姐，让她到房里去一下。大姐犹豫了一下，跟着他们进去了。我和小春赶紧凑到门边，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但里面的声音太小，什么也听不见。不一会儿的工夫，大姐推开门，跑了出来，她跑进自己的房间，拿着那个钱盒子，跑进爸爸妈妈的房里。大姐一定很激动，她的眼睛红红的，进去的时候门都忘了关。我看到大姐打开钱盒，猛地往桌上一倒，只见“哗啦”一声，一盒子钱滴溜溜地转着，铺满了整个桌子。大姐哭着说，爸爸妈妈，我答应你们。可你们也要答应我，一定要让小春和三妹读书，一定要让他们考出去！说着，她就拔腿跑了出去。
大姐一口气往外跑，跑到屋后，跑到林子里，我远远地跟着大姐，看到她抱着一颗大树，嚎啕大哭起来。大姐一边哭，一边捶着树，踢着树，几片树叶从树上掉下来，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在大姐的脚下。大姐哭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小起来。她坐在大树底下，捡起一片树叶，望着林子的深处发呆。
我慢慢走过去，走到大姐的旁边。我说，大姐，你怎么啦？
大姐擦干眼泪，看了看我，三妹，大姐不读书了。
我说，怎么又不读了，不是有学费了吗？是不是爸爸妈妈不让你读？
大姐说，不，是大姐自己不想读了。三妹，你要答应大姐，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要考上大学，出人头地。要不，大姐会难过死的。
我的眼泪在眼窝里打转，我说，大姐，你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大姐没理我，她转过身去，故作轻松地唱了起来。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
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我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前去，抱着大姐，痛快淋漓地哭起来。
第三章 乡下纵火（1）
五
该死。
好久没流过泪了。不知怎么的，今晚痛快地流了一场泪。我不是想家，真的，不骗你，我一点也不想家。不管怎么样，男子汉大丈夫还流泪，真丢人，这事要是传到学校里，我的面子就丢大了。不过也不怪我，都怪那个写书的人。没想到这个丁三妹还被人写到了书里，而且现在他就在我的隔壁睡着。说不定，现在他正在打着鼾呢。他哪儿知道，我已经在这边为他流了一通泪。照这样说，他应该是个名人啊，我怎么就没听说过这个人。还有，这乡下不是挺好的吗？也没有书里说的那么惨呐。来的时候，我看到石子马路宽宽的，一辆摩托接着一辆摩托从面前呼啸而过，不少人家都盖了楼房，看那样子，好像比城里人还有钱。城里人还骑着自行车呢，一家人还挤在一间小房子里呢，还有一堆下岗的呢。再看丁三妹家，来了几天了，天天有鱼有肉吃，丁三妹和大爷时不时还要喝点啤酒，也没见着穷成那样。
哎，管他呢，就当被骗了一场，骗了点泪水又算不了什么。我看看表，见鬼，没想到夜这么深了，十二点了，不知不觉地，就已经是半夜了。这会儿，窗外的青蛙还在拼命地吆喝着，虫子们也在墙角咝咝地抽泣着，屋后林子里的鸟也还在尖尖地叫着。我却一点也不害怕了。
真没想到，丁三妹的小学是这么过的。我小学的时候在干什么？打仗，玩游戏，学钢琴，学绘画，上公园，抄作业，联合几个男生收拾隔壁班的几个牛气冲冲的家伙。老爷子也常常揍我，可从来不会为那点小钱。老爷子打我都是因为学习上的事。每当老爷子高举着皮带的时候，嘴里多半说这样的话：黄力，你个小兔崽子，竟敢逃课！
其实，读小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