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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难中-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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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川县安监局的牌子挂在一棵大树旁,安监局和国土局合租一个院子办公。安监局的所有人合用一间二十来平米的办公室,进进出出有五六位同志。局长的办公桌靠窗。周遭环境嘈杂纷乱。
  陈局长身材高大、面容和善,言语间始终带着微笑。他的左脚似乎不方便,他解释说,那是地震中受的伤。简短的问候之后,转入正题。但正如我们所担忧的,一听说访谈,陈局长就面露难色,委婉拒绝。幸好有同行的老刘,他是土生土长的北川人,在北川有十几年的工作经历,跟陈局长以兄弟相称。短暂的眼神交流,陈局长默许了。
  受访人:北川县安监局局长、原北川县禹里乡党委书记陈国兴
  访谈时间:2008年7月21日上午
  访谈地点:安昌镇北川县安监局临时办公点
  访谈人员:清华大学应急研究基地周玲;北师大社会发展研究所张誉译;绵阳市委党校张建、刘奇志
  周玲:请您谈谈“5·12”那天的情况。
  陈国兴:禹里是原来的北川老县城,是全县第二大乡镇。5月12号这天,我在乡上组织干部开会。村干部——村三职干部:书记、主任、妇女主任,还有机关单位的负责人和全体乡干部。正好这一天,我组织召开机关行政效能建设动员会。会结束后,我们把大家请过来吃了点饭。饭吃规矩(结束)以后,我们刚好要上班,大概也就是2点24分——我是看了时间的,我从寝室里往出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突然之间开始摇晃了!我想抖两下就不会再抖了,因为地震我见过呀。1976年平武地震我也见过呀,我说你抖两下就不会再抖了,摇两下……我正走在一个巷道里,突然之间就大动了!我看到房子往下垮,我两边的房子、前面的房子往下垮,我正对门一堵墙,两米多高近三米的一个围墙倒过来了,我一让……围墙倒了以后,我一个箭步从围墙上面跳下去……当时我的踝关节两处骨折。
  周玲:啊!当时骨折啦?
  陈国兴:当时就骨折了,我跳下去以后,我这只脚就没法动了。我看到周围的房子往下倒,我当时跳在一块菜园地里。如果围墙不倒,围墙我是翻不过的,我那天就已经塌在里面了。等我出来以后看,整个那一片儿,房子全部都倒了。我蹲在那里看周围,我第一感观就是:我不得活了!瞬间的时候,我说我绝对死了!因为像那种情况下,自身是感到没有生存的可能。那个震得太、太厉害了!房屋全部往下倒,前面的墙垮,后面的房屋往下倒,我就趁间歇的那一下……我听见这边有人喊说:“人塌到了,有两个人!”是那个老贾在喊,他说他母亲塌在里面了。我往这边一跑,我想去拉他一把,他说:“陈书记呀,这里塌到人了呀!”我刚要喊他一声,我就看见墙倒下来了,我要不是一个箭步跳得快,那也把我压塌在里面去了。
  ……一股烟雾过后,我反应过来,拄了一根农村搅面的面棍,一把撑着,双腿就站起来。我一看,想:禹里这次是毁灭性的灾难!我马上感到,肯定人员伤亡太重了。当时哭的哭,叫的叫,整个禹里全城哭喊一片。我拄着棍子,马上就动员老百姓,尽快地疏散到空旷的地方。当时还有余震,两边的房子还在落砖瓦块,我让老百姓往河边疏散。好在那天开会,村长、书记都在,机会非常之好。我这儿26个行政村,145个社,还有一个社区居委会,干部都在。村镇干部马上组织人员往河边撤。突然,我说:学校有问题!学生是个很大的问题。我们一共有七所中小学校,1696个学生。我们政府大楼后面就是一所中学,也就是北川二中,叫“北二中”。任家坪叫北川一中。当时我就跟李乡长分工,乡长就全力以赴去救学生,我来负责街上这一块。地震以后我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四个6,就是我们那个乡长的电话;第二个电话我就打110;第三个电话打112。连拨三个电话都不得通,我就晓得这次灾难太大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陈国兴访谈录(2)
周玲:开会一共有多少个干部?
  陈国兴:那天开会一共150多个,包括村上的,机关单位,包括我们乡干部。
  周玲:乡干部是多少人呢?
  陈国兴:我们乡干部是37个。
  周玲:干部里面有伤亡吗?
  陈国兴:干部没有。我们37个干部没有一个伤亡的,唯一伤了就只有我,踝关节现在还是肿的。(笑声)……乡长赶到中学去,在中学组织中学教师疏散学生。禹里中学、小学,整个教学楼,上面两层是塌完了的,包括教师的宿舍,也是塌了的。最好的就是我们1696个学生,只伤了28个,死了一个。由于抢救非常及时,学生伤亡不大。
  周玲:你们当时是怎么对学生施救的呢?
  陈国兴:首先组织教师,然后是街上的青壮年。因为治城(注:即禹里,这是当地人对北川原县城的称呼)街是比较大的,又正在开会,干部也比较多。整个街上的城镇居民也比较多。我们一走在前面,他们就自愿来了,都是非常自觉的。
  周玲:你说,教学楼的上面两层都垮掉了?
  陈国兴:全部垮掉了。
  周玲:那里面有学生吗?
  陈国兴:有学生嘛,掏出来了,还掏了几十个学生出来。
  周玲:没有学生被压死吗?
  陈国兴:没有压死。教学楼垮下来的时候,底下全部是空的,包括楼梯口。我们有一座教学楼是三楼一底,只有一个巷道,只有一个楼梯口。整个三层楼的学生全部走一个楼梯口下,但整个楼是垮完了的,学生没有一个遇难。当时除伤了28个外,还有一个是重伤,那一个是晚上……当时如果救援及时,如果路通,或者有飞机,能够及时抢救,他是不会死的。
  周玲:当时禹里是不通路的,对不对?
  陈国兴:不通路嘛,当时交通、通信全部是中断的。
  张誉译:那个学生被压到哪儿了?
  陈国兴:胸部、腿部,两只腿压烂了。他是晚上四点过才死的,就是12号的晚上(注:应该是13号凌晨四点)。当时我们医院也全部塌了,夷为平地。整个禹里,重伤126个,死亡42个。整个禹里是14500人, 4300户。禹里伤亡也不是很大……
  两点半地震以后,三点钟,我看了一下,我说县上也不给我们打电话,当时我很急。我看禹里灾很重,但我不知道北川县里……电话打不通,交通也中断了。三点钟我们把老百姓疏散到河边后,我马上就组织召开了一个会,成立了几个小组。开了五分钟的会,我点了几个副职,我们几个领导就分了工了。我把一个管农业的副乡长派出来,到北川县城去给县委报信。我专门又派了一个双鱼村的村长,叫李家友(音),他身强力壮的,又会骑摩托。我说:村长骑摩托,把陈乡长搭上,第一时间到县上去汇报我们禹里的灾情。我说你口述我们禹里现在存在哪几种情况,需要急救的哪几种情况。结果派出去就一去不复返!我是头一天下午三点钟派他们出去的,他们第二天晚上才走到北川。因为当时路中断了,余震不断,他们翻山,只能看着高压铁塔走,在深山老林里蹲了一个晚上。
  周玲:问题是当时北川也进不去呀?你们知道临时指挥部设在任家坪吗?
  陈国兴:当时我们不知道嘛,我们以为县城还是很好的,我以为地震最重的是我们禹里。一直等到第二天的下午,没有音讯。那个时候我就很急了,我马上又派我们清凉村的支部书记刘秉云(音)去,我又亲自写了一个便条,写上我们禹里现在整个的灾情——因为第二天我就基本清楚禹里的情况了。

陈国兴访谈录(3)
周玲:您是说从禹里(街上)到村里也进不去?
  陈国兴:很多村都进不去,道路全部垮塌了,没办法。翻山越岭我都把我的村干部派回去,第一时间要求他们把各个村的基本情况摸回来,我们才能掌握全乡的情况。第二天有的村已经把情况反馈回来了。
  周玲:您是说13号?
  陈国兴:对,13号的下午,有几个村没有回来,有十六七个村的干部回来了,把他们村上的基本情况——他们村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失踪了多少人,整个的房屋倒塌的情况,都已经给我们报回来了。
  周玲:最迟那个村是什么时候报回来的?
  陈国兴:最迟是14号的下午。……村上的情况报上来以后,13号下午我就写了便条让刘秉云送去县上。刘书记被派出去了以后,还是没有回来,我非常之急。14号晚上,我就准备亲自出去。但是我的踝关节骨折了以后,脚全部肿了。我(心里)说死了那么多人,受了这么大的灾,县上为什么不派人下来看一看关内(注:北川县城曲山镇以西被当地人称“关内”,曲山镇以东称“关外”)?我还比较抱怨。我当时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那天晚上我组织了二十个人——有干部,有街上的居民,我说抬都要把我抬出去!那天晚上我写了一个“紧急救助请求”。那晚我整夜没有睡觉。但是山路陡峭,抬不出去。我想,不能给大家增加麻烦。我就又派一个乡长——李乡长带着我写的“紧急救助请求”出去。我直接写的是“省委、省府”、“市委、市府”、“县委、县府”——我开头是这样写的。一式四份。我就给李乡长口述,教他怎样讲,怎样说,我说你就是“跪”,也要把救援人员给派进来!当时我是含泪写出来的呀!我说你要尽快地出去。李乡长是那天早上六点钟准时出发的。下午他就到达擂鼓(镇)了。他一去就碰到我们四川武警总队的参谋长、副总队长邓厚明(音)大校。他马上就把“紧急救助请求”给邓参谋长。邓参谋长一看,说:“禹里灾情太严重了,必须去!”参谋长带队当夜就出发了,那天晚上他带着七百多个官兵在山上还露宿了一夜,第二天下午他们到了。
  周玲:您是说您的乡长是碰巧碰到邓参谋长的?
  陈国兴:对,是碰巧碰到的,如果不是碰巧碰上,部队还来不到这么快。邓参谋长带着710个人,一共四个支队来了。部队来了之后我们才知道外面整个的情况,他们说北川已经夷为平地!
  周玲:这支武警部队是您这里的第一支外援是吗?
  陈国兴:是的。9点钟他们到了以后,我们就开会,开到晚上的两点钟。我先给他们汇报,然后我们研究具体的方案。地震以后有几大问题急需解决。第一个就是126个重危病人必须要转移出去,这是我们最焦急的。如果他们不转移出去,肯定就看着死。
  周玲:“重危”是指哪些情况?
  陈国兴:有的是腿断的,有的是手断的,有的是内脏出血,每人的伤都不一致。
  周玲:这些重危病人您当时都把他们放在什么地方?
  陈国兴:全部都在我们政府前的草坪上。
  周玲:那当时有什么临时措施吗?
  陈国兴:我们医院的医生全部赶到了嘛。
  周玲:您有多少医生呀?
  陈国兴:36个医生。我们的医院也夷为平地了,我们把抢救出来的药品全部都带过来了。禹里乡政府前面那块绿化的草坪很大。12号的下午,我们就用老百姓店铺里的彩条布搭简易的棚子。

陈国兴访谈录(4)
周玲:彩条布你们是买来的还是征用的?
  陈国兴:直接征用的。老百姓非常支持呀,那些店主也非常支持的呀。我们就在草坪上搭起棚子,重危病人就全部安顿到那里面去……当天晚上,在我们脚下,就亲眼看着死了四个。那是痛死的呀!
  周玲:12号?
  陈国兴:12号的晚上就痛死了四个。其中有一个武警,转业以后分到我们林场,他的腿杆从膝盖以下全部砸烂了。他喊:“陈书记呀、陈书记呀,我今晚不得过呀!”我用手去摸他的脚,看伤在哪个地方,一摸,是软的!整个裤子里面,骨头都是碎的。当时医生就用布缠,缠不住;又用铁丝、用咬钳拧呀,都止不住血!临近下半夜四点过,他说:“我抽支烟……”一起转业的一位战友给了他一支烟,他拿了一支烟,又吸又说,把烟抽完,他说:“我今晚肯定过不去了……”烟抽完不到20分钟,就咽气了。那个(重伤的)学生也是那天晚上死的。那天晚上在我们草坪上,一会儿死一个抬出去,整个那天晚上一共死了11个。我们看着死了四个。
  周玲:当时那些遗体是怎么处理的呢?
  陈国兴:当时我们专门组织了一个遗体安埋小组,11个人,有民政办公室的同志参加,对每一具遗体做登记。当天晚上先抬到外面草坪上。13号的下午,一共是42具遗体。凡是能动员家属领回去的,我们都动员他们领回去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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