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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上午十点,约定的时间到了。律师早早就过来。但是,今天的另外一方,却迟迟不见人来。
“啊!啊!上帝原谅我吧!但愿克罗旭先生在路上扭了脚!”
过了十五分钟,看到那对克罗旭叔侄还是没有出现,娜农的脸上开始露出笑容,心里一边热切盼望着自己祈祷成真,一边为自己的坏心肠而感到羞愧。
到了十点半,对方还是没有出现。这就显得有点不同寻常了。
律师看向边上那个一直显得十分平静的委托人,目光里带了点疑惑。
“看来我们不必再等了。”欧也妮说道,“非常抱歉,让您空跑一趟。”
“那么,是否需要改个日期?”
“谢谢。但不需要了,”欧也妮说道,“关于您今天过来的费用,我依然还是会支付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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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的时候,庭长依然没有出现,但公证人过来了。他为早上的失约道歉之后,吞吞吐吐地说明来意。原来,经过仔细商议并慎重考虑后,他们一致认定,克罗旭先生可能无法给葛朗台小姐带来终身的幸福,为了小姐的幸福起见,他们恳请她原谅他的出尔反尔。
“欧也妮,我的侄儿确实配不上您,我一直就这么认为!但愿往后您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公证人再三替自己的侄儿道歉后,笑容满面地说道。
欧也妮笑了笑。
“明白了。其实,您完全不必亲自跑一趟过来向我道歉。”
听到这句话后,也就可以认定,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克罗旭公证人长长嘘了口气。为侄儿终于得以从一个极有可能的债务危机中解脱而感到庆幸。
“那么我告辞了。祝您愉快。”
他的表情显得更加诚恳,谢绝了主人让女仆送客的好意,转身匆匆离去。
客人离开后,撇下兴高采烈的娜农和疑惑不解的母亲,欧也妮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站在窗前,目光越过窗前的那片玫瑰地,遥遥望着一望无际的葡萄园,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
葛朗台小姐遭到了德·蓬丰庭长的拒绝……
不,应该说是抛弃!
就在一天之前,大家还对这桩轰动全城的婚事津津乐道着,一天之后,这个消息就迅速流传了开来。每个人都好奇得要命,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缘故,才会令庭长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举动。
很快,大家的好奇心就得到了满足。因为一个流言正在悄悄传开。据说,在老爹回到索缪的第二天,就有人看到他独自去了安茹,在那里,他签署了一份和独生女儿欧也妮·葛朗台断绝父女关系,并取消她全部财产继承权的法律文书,还指定葛朗台太太的某个侄儿成为自己的财产继承人。不止这样,关于葛朗台小姐,还有另外一个可怕的消息在流传。据说,她几乎把她自己的家当全都投在了贝尔纳先生的机车项目上,但这个项目,照那天公开实验的情况看,想要成功盈利,可能性非常小。更大的可能,到了最后,投资进去的钱不但打了水漂,还因此负债——因为投资失败而负债累累,这样的事情,三天两头就会发生,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
也就说,曾经的索缪头号女继承人欧也妮·葛朗台小姐,在不久的将来,很有可能,除了一个女勋爵的头衔和一身的债务,她将一无所有。
至此,大家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追求了葛朗台小姐多年,最后时刻终于得偿夙愿的庭长最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任何一个有脑子的正常人,都会做出这样的明智决定。
————
晚上,葛朗台回到了弗洛瓦丰。
吃饭的时候,欧也妮并没下来。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自娱自乐。让娜农去拿了瓶果子酒来,他喝了两杯后,脸蛋红扑扑的,居然开始哼起了歌:“闹!闹!法兰西的御林军中——我有一个好爸爸——好爸爸——”
太太和娜农彼此瞪了一眼。为老头儿的这个不同寻常的高兴劲儿而感到胆战心惊。
“去把欧也妮叫来!”
哼完歌,老头儿嚷道,“煤黑子在家,大小是个长!以前都是老爹让着她而已!真想和我作对,门都没有!”
“父亲,您好像喝多了。”
葛朗台话音刚落,欧也妮已经从门口进来,看了眼手舞足蹈的葛朗台,似笑非笑地说道。
☆、第51章
没料到女儿的声音就这样在自己身后突然响起;葛朗台明显吓了一吓,嘴巴骤然闭上,等扭过头时,他脸上刚才的那股乐不可支劲儿已经看不到了,变成一副阴沉沉的样子。
“老爷,您怎么不唱歌了?”
娜农嚷道。
葛朗台对家中女仆傻乎乎不懂见机的问话不予理睬;等欧也妮坐到桌边后;才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让人一步,得寸进尺。老话说得没错!这个家里,大概人人都当我老不济了。”
欧也妮仿佛没听到似地拿起一片面包;抹上勺新酿的苹果酱;咬了一口;对娜农说道:“果酱真不错,娜农,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娜农乐呵呵地说道:“是啊,小姐!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呢!”
葛朗台放下酒杯,眯着眼睛盯了眼若无其事的欧也妮。
“我的女儿,那位稳重又可靠的笨伯,怎么没见他过来了啊?”
欧也妮看向葛朗台,一笑。
“父亲,他不是被您给吓跑了吗?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从前不过是您展现了您作为一家之长的大度,这才任由我对您的冒犯。遇到您真正不能接受的事,作为父亲,您果然还是说一不二的。”
这是最近一年多以来,父女交锋中首次占了上风,而且是大大的上风。听到这样表示认输的话从女儿嘴里说出来,葛朗台心里得意非凡,却依旧忍着不让自己脸色转霁,鼻子上的肉瘤动了动,“知道就好。”
一直住在弗洛瓦丰的太太和娜农只知道庭长失约导致婚事告吹而已,还完全不明内情。现在听到父女这样的对话,终于被勾出了好奇心。
“欧也妮,你和你爸到底在说啥?”
一头雾水的太太问道。
欧也妮冲自己母亲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抵,人都是这样,干了件自以为是的漂亮事后,倘若无人分享这份得意,只能压在自己心里烂掉,未免有点遗憾——葛朗台这会儿就是这样的心态。想想吧,作为一家之长,被女儿压制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赢了一把,还不让太太和娜农知道的话,晚上连觉也睡不好。所以听到太太发问,倒正中他的下怀。偏偏女儿就是不说,忍了一会儿,老头儿终于忍不住了,于是说道:“老婆子,你可给我坐稳了,别吓得摔到地上去!欧也妮不听话,我就取消了她的继承权!我宁可把我的钱通通送给你那个蠢蛋外甥,也绝不会留给不听话的女儿一个子儿!”
虽然已经被提醒过了,但听到这样可怕的话从老头子的嘴里出来,可怜的太太还是被吓蒙了,手上的勺子叮地掉到了地上,张大嘴巴呆呆望着葛朗台。
“圣母啊!老爷!您不能这么做!”
娜农惊恐地嚷了出来。
老头子幸灾乐祸地说道:“谁叫她不听话!我宁可把我的钱往水里丢,也不愿留给只会和我作对的女儿!”
“老爷!求您发发慈悲吧!欧也妮和庭长的婚约已经取消了!您不能这么做!”太太也嚷了起来。
“嚷什么嚷!蠢老婆子!”
见恐吓的效果果然达到了自己的预期,葛朗台心情大好,于是得意洋洋地接着说道,“文书里还有一个附加条款哩!一旦和那个笨伯婚事不成,前面的条款就作废。”
太太因为起先太过害怕,这会儿还是无法领悟老头子的故弄玄虚,依旧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倒是娜农,总算明白了过来,高高兴兴地嚷道:“我明白了!只要小姐不和克罗旭先生结婚,小姐就还是老爷您的继承人!”
葛朗台喝口果子酒,咋了咋嘴,表示认可女仆的解释。
可怜的太太,终于从惊吓中回过了神。擦擦额头的汗,她嘟囔着说道:“可是听着总还叫人心惊胆战……老爷,哪天你过去把那个文书给撤销了,我才好放心……”
葛朗台威严地看了眼欧也妮,说道:“等她彻底认错,并保证往后绝对不再忤逆家长,我自然会去撤销。”
“欧也妮,听见没有?”太太急忙哀求女儿,“赶紧向你爸爸认错!恳求他的原谅!圣母啊,只要一想到有那种可怕的文书存在,我的心头就一阵阵地跳,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了!”
欧也妮走到母亲身边,安抚了她几句后,看向正襟危坐等着自己去认错的父亲,笑了起来。
“父亲,为了让妈妈放心,我决定向您认错,恳求您的原谅。我保证,现在即便克罗旭先生无视我可能缠身的债务勇敢开口向我求婚的话,没有您的应允,我也绝不会答应嫁给他的。这样您满意了吗?”
老头子盯着看似一脸诚恳的女儿,依旧有点不满她的道歉辞。但好歹,这场战斗结束了,自己是毫无争议的胜利者,一家之主的地位继续保持住了。想到这个,他就觉得挺开心。所以对于女儿这个听起来不大诚恳的道歉,他也决定大度地不去计较了。
“那就这样吧!等你的表现让我满意了,我自然会去撤销。”
老头子喝下最后一口果子酒后,起身迈着方步离去。回到房间,借着刚才的高兴劲儿,他四处走动,敲敲这里的墙面,踩踩那里的地板,寻思着在哪适合弄出个象索缪房子里那样的一间密室——因为女儿的缘故,弗洛瓦丰现在渐渐也成了老头儿时常停留的第二个地方。如同地鼠习惯打洞,老头子也离不开密室。他要在这里也弄个除了自己谁也进不来的密洞。察看完房间之后,刚才的酒劲涌了上来,葛朗台觉得想睡觉了,于是躺了下去。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还在脑海里细细回味着刚才的胜利。忽然,鼻子上的肉瘤动了动,他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了。
“欧也妮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奇怪?仿佛早就知道我会这么干,”老头子想,“难道我是被她算计了?她明知道我宁可把她丢卢瓦河里,也绝不让她嫁给那个整天谋算我金子的人家。所以她就嚷嚷要嫁给笨伯,等我吓跑那家子人后,好啦,小白脸也已经被她赶跑了,这样我就奈何不了她了!”
老头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开始睡不着了,心里象猫抓一样难受,甚至打算现在就去质问女儿。
要是真的这样,简直太气人了。
但是翻了个身后,他又改变了想法。
“……怎么可能呢……”他暗暗安慰着自己,“要是我这么轻易就能被我的女儿给算计到,我的这份儿家当怎么可能攒得这么大?一定是我想多了,想多了。欧也妮再聪明,也绝对翻不出我的手掌心……这次是个教训,让她好好得个教训,她就知道往后该怎么服从她老爹的意思……”
葛朗台觉得舒服了许多,为自己刚才的疑心感到可笑。
他再次翻了个身,眼睛一闭,舒舒坦坦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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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也妮陪着惊魂未定的葛朗台太太回了房间,再三向她保证自己绝对不和庭长结婚后,葛朗台太太总算上床睡觉了。等她闭上眼睛后,她站起来,正预备放下帐子时,葛朗台太太忽然又睁开眼睛,望着自己的女儿。
“欧也妮……”她望着女儿的眼睛中散发出母亲的温柔和担忧,“我的女儿,我和你爸爸都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去天国了。这个人世充满苦难,撇下你一人,会是多么孤单。我的女儿,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父亲希望你嫁的那个年轻人,我也很满意。我的女儿,他还会回来吗?”
欧也妮停了片刻后,替母亲拉高被,然后,她俯身下去,亲了亲母亲布满皱纹的温暖额头。
“妈妈,忘记他吧。他不会回来了。”她低声说道。
葛朗台太太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欧也妮一直坐在床边陪着她,等她睡了过去,开始传出轻微的打鼾声,她才站了起来,替她放下帐子,轻手轻脚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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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朗家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没过多久,索缪人暗地里又在传播一个新消息。据说,有一天,老葛朗台偷偷又去撤销了那道法律文书。也就是说,父女和好了,葛朗台小姐依然还是那个有钱的女继承人。
其实整件事情里,最令人同情的,大概就是葛朗台太太的那位外甥了。可怜的年轻人,在去巴黎待了一年后,不但把带去的钱财挥霍一空,还欠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