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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困惑。
“小……夫人,将军让你进去。”孔裔突兀的站在我身后,声音低沉而冰冷,我起身,点了点头,跟着孔裔进了帐篷。
刚一掀帘,浓重的血腥味充斥而来,江欲晚赤,裸上身,缠着白色布条,卧在床上,而程东胥衣着完好站在床边,只是面容憔悴且焦急:“将军不必多虑,您一定不会出事,只是费些体力血液,且当好好休息。”
见我进了帐篷,程东胥朝我俯了俯身:“夫人请保重,将军大人就交托与您,程某就在外面,有事就唤我一声。” 我点点头,走到窗前,撩摆坐了下来,孔裔面无表情,见我坐定,转身出了帐篷。
他睁眼看我,眼里有光,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 “告诉我,何须为我做到如此地步。你要的半分天下财富,我已拱手奉上,你若怕我泄了你的底,大可杀人灭口,你护我周全,为我受伤如此,究竟为了什么?”
“你恨李哲吗?”江欲晚不答反问。
“这与你何干?”我蹙眉,不懂他意思。
“李哲诛杀赵萧两家,也本是一个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皇权,惩治通敌叛国贼子,于情于理,没有错。他不杀你,利用德妃的性子,借着他人之手把你打入冷宫,不得不说,这是唯一一条能留下你活命的办法,换作是我,我也会如此。
我冷晒:“将军这是何意,我倒是不明白了,我与李哲的是是非非,当是我们之间的爱恨嗔痴,可与将军有关?”
“重沄,无爱,便不会生恨,你若还恨着,便是当初爱的深刻。”他似乎有些疲惫,徐徐阖了眼:“我当年不欲救你,不仅是因为不愿打草惊蛇,让李哲提早动了广寒宫的那些东西,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李哲不会让你死。而只有你身在冷宫,有他护着,才最安全。”
我轻笑:“说来说去,我倒要对你们两个感激不尽,许是活该赵家谋反,萧家通敌,活该珍妃惨死,活该我无罪下狱,活该赵萧两家百余口人无辜连坐。…
我甚至可以替你们设身处地的着想, 为着江山,为着皇权,为着野心,也为着私利,可又有谁为着我着想过?
你曾说的一句话,我不得不承认在理极了,父亲的爱不是我福气,李哲的专宠也不是,我能如何?一介柔弱女子,出府入宫,没人问过我意愿,没人考虑到我安危,被投放在最前沿的那个位置,首当其冲,活该倒霉。”
江欲晚沉默,我一字一句诉之于口,仿佛细针穿心,我其实不懂,怎么也不能懂得,这般情势下的爱与不爱,到底有何区别。
身体不受抑制的微微颤抖,我气息微急:“他又何须留下我一条命,只为了于心不忍?只为了还有个念想可以让他更问心无愧的活下去?可他不知道的是,从父亲和舅舅开始密谋的那一刻起,我跟他,早已经分道扬镳,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就注定我们生成反目,死亦成仇敌,这是没办法改变的。”
“那我们呢?”
我顿了顿,声色如薄冰浅水:“从江家落魄的那一日起,从父亲毁婚的那一刻起,你不会是原来的你,而我也再不是当初的我。”
话音刚落,帘子乍然被掀起,孔裔急声:“将军,大夫请到了,请快取出断箭,不能再耽误了。”
我一怔,转眼看江欲晚,他伸手,扯住我手腕:“你且还可知晓,我依旧是当初的我。”
生
大夫被孔裔连拉再扯的拽到帐篷中,没人注意我脸上的神色,只是匆匆忙忙鱼贯而入,也不知是谁冲撞了我肩膀,我站不稳,重重往后跌去。
疼,一整只手臂都剧烈的疼痛,我用手拄地,稳住身体,突地感到有温热的东西缓慢的蜿蜒而下,低头一瞧,一抹红色从袖子里滑下,又是血,令人厌恶不绝。〃
“萧小姐,我可否跟你说几句话?”孔裔站在我面前,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声问道。
我点头,吃力的站起身,反问:“孔副将可有绳子借我一用?”
孔裔蹙眉,在腰带里翻了翻,递过一团褐色布带:“没有绳子,这个可用得?”
我接过,点点头,用受伤的手捏住布带一角,另一只手稍稍用了力道,将伤处捆了个结实,复又抬头:“可以走了。”
帘子被掀开,大光大好,刺得我眯眼闪躲,孔裔走出帐篷一段距离,站住脚,转身看我:“许是孔裔有些自作主张,可这道理孔裔是懂得的,当初萧小姐也力求将军救您于水火,然后放您归于草野之间,可如今情势大变,便不能同日而语。
将军的现况萧小姐再清楚不过,恕孔裔言重,若不是为保全萧小姐,将军亦不会受此重伤。徐庄县不过只是个谋算之间的环扣,如是没有突发缘故,是绝对不可能出了这等差池的。
如今,形势不利,前面的路许是更不好走了,若是萧小姐仍旧跟我们前行,一来不利于萧小姐自身安危,二来,更不利于将军大业之成。不知孔裔的这番话,萧小姐可曾听懂?”
我撩眼,掠过孔裔的脸,他顿觉不自然,眼神飘忽,不欲与我对视,我笑:“副将的话说的一清二楚,我自然是懂得的。可我也有几句话,不知道孔副将要不要听听看?”
“小姐但说无妨,孔裔洗耳恭听。”
受伤的手臂一直疼痛不已,伤口崩裂,少不了出血,可布带绷紧手臂阻止血液流通,只觉得愈发的发麻,肿胀不堪。我负手而立,一身红衣已经凝成绛紫色,天光普照,倒显得这绛紫色富贵有余。
“生死之刻,将军坦言,孔副将值得信任,那想必从前,家父与将军之间的事情,你也一定有所耳闻。感情深浅且不论,但求扪心自问,萧家落难之际,可有人入宫救我?或是救萧家一人?没有。
我苟活于长门宫,终是我命大,熬到城倒帝逃,将军入城,一来应是企图活捉李哲,二来,想必是因为寻我,而寻我的原因何在,副将自是比谁人都清楚。
再说火烧广寒宫之后,卖锦布,当细作,放粥救荒,这其中哪一点,不是在给你们将军脸上贴金,若是还有人心慈仁义的念着我这废妃的微薄善意,我 可谓功德圆满。
人人都知,寻得李哲昀妃,便可得半分天下财富,只是你们将军眼疾手快,先下手为强,可终究还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广寒宫里的珍奇异宝,我自是双手奉上,先有诚信之约,再有礼尚往来,哪有谁白白占了谁的便宜?怎的,如今,所愿得偿,废妃便只是废妃,百无一用,便信手可抛,你们将军可是这般心思?”
“断然不是将军命我,我只是自作主张罢了。”孔裔急急出口,像是生怕我侮辱了他家将军的举世无双。
我目视孔裔,嘴角含笑:“孔副将莫怕,你家将军的心窍,比起女子心海底针般细密精准,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何须担心当初毁婚让他痛苦不堪的罪妇,会让你这天上无两地下无双的将军大人迷失方向呢不知所为呢?许是他的心思,你还没有看透,若是真的看不透又猜不着,不如向你们那神算的秦先生求救,也不迟。”
我面带笑容,翩然转身,边走边道:“孔副将莫赶,时候不到,我自是不会离开,若是时候到了,便是你们将军跪地乞求,我也不会留下来。于此,以后这种心思,要不得,也闹不得,言尽于此,副将多担待了。”
身后的孔裔依旧沉默,许是我是他这一生所见,最恬不知耻,厚颜无尊的女子了。可我从来不是个被欺负的角色,自问我平日里心平如水,可心里也是有自己打算的。
我与江欲晚之间,分算的,自然一清二楚,我曾为了我的未来付出多少,我必是要收到多少回报,而在这场交易当中,你来我往之间,他绝不是吃亏的那一个。
队伍当中,肯于我亲近的,就只有方愈一人。我伸出满目疮痍的胳膊让他帮我包扎,他害羞,白面俊颜覆了一层浅浅红晕,一直延伸到耳朵根去。他轻手轻脚,似乎不敢碰触我皮肤,又似乎生怕下了重手让我疼痛不止。
我顿觉好笑:“方愈,我这般满是疮痍的手臂,如何让你面红耳赤的,该如何包扎你照办就是,无需蹑手蹑脚,我忍得住。”
“夫人,女子肌肤本就娇弱,这么大的破口,还未痊愈,又裂开,怕是要留疤了。我这就帮您上药,有些疼,您忍着点。”
“无妨,也不差多这一道。”我轻语,微微蹙眉,布带被一圈圈拆下,随着阻力被去除,麻木感渐慢消散,疼痛感更甚。
“夫人,听说将军伤的不轻,这会儿应是在拔断箭,您不去看看吗?”
许是当时我用力太大,布带绑的牢实,已经去嵌入皮开肉绽的皮肉之中,布带除去,衣料却黏在伤口上,轻微的动弹都会让我疼的流汗。
我展眼望去,树森林茂,幽然却生机盎然:“方愈,你可知道,江北哪里最好,有山有水,远离尘世?”
“望云山吧,那里很美,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只要您愿意栽植,院子里可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可夫人为何这么问,您不是要跟着将军夫唱妇随吗?”
我不答,反问:“若是有朝一日,你找到那远房亲戚,你会带她去望云山?还是继续留在江欲晚身边做事?”
方愈想了想,回答:“应该是远走高飞吧,但无论如何,只要将军一句话,我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我浅笑:“有时候,能有一个愿望,让自己奋不顾身,也是一件美事。可有时候,能让自己奋不顾身的除了自己,再没他人的可选,难免会生出悲凉,许是这一世间,不再会有人值得她那么做了。”
言尽于此,我不禁暗想,曾几何时,会有那么一个人值得我这般牺牲付出,李哲不是如此,父亲呢,哥哥呢?思及此,又想到江欲晚曾经的那些话,更觉讽刺,父亲是通敌叛国,于情理之间,萧家是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我是贼人之女,理应也是天地不容。
萧家该杀,可对于我来说,亲缘与国恨,自问我没有那般高尚而正直的选择,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那些人的生命更重要,即便他们是贼子,可他们也是我的家人。
~ 于是更觉得好笑,看,所谓羊入虎口,大抵也就是这个意思,父亲在抉择的一瞬间,难道真的从未曾想到李哲身边的我半点安危吗?
再说那江欲晚,如何就真的半分不计较的对我将那些所谓真情实意诉之于口,我晓得那些眼神里的真实,可我不能保证,这真实的背后,会不会隐含了其他目的。这乱世穷途之际,便是真的任谁都不能完全相信。
“夫人?”方愈轻声唤我:“光看手臂就这么多伤口,夫人身上一定还有其他伤口,可方愈不便,许是找个女大夫来给您涂药,不然很容易流脓红肿。”
我点头,放下衣袖,起身时候,只觉得头重脚轻。
“夫人,打算去看将军吗?”方愈追问。;
我摇摇头:“许是血流的太多了,我需要喝些水,休息一会儿,你便代我去瞧他,若是有什么事情,你来找我就是。”
方愈也许诧异,方才还是同生共死的有情连理,如此就形同陌路,各不相干。我吃力的从方愈身边走过,选了一处高树,靠了过去。
“夫人,您要的水。”
连续的失血,让我身体有微微颤抖的状况,心慌而头昏。喝了几口,我闭目养神,倚在树边再不说一句话,方愈看了我许久,最后也无可奈何的离开。
可我并不能安然入睡,不是因为处境的窘迫和危险,而是因为江欲晚的伤势。不得不承认 ,若是江欲晚用的是苦肉计,那的确是成功了,我疑他不已,却也为着连累他而感到有些愧疚。再转念,在护全我的每个瞬间又让我愈发分不清楚,他若是有目的,何须做到如此极致的地步。是赌?怎知定胜,若是惨败,失去的就是他的性命,岂是儿戏?
我睡眠极浅,听到有脚步声,我张了眼,来人是孔裔。
“将军让你进去。”简短,冷漠,仿佛与我有着深仇大恨那么不屑。
帐篷里站了几个人,程东胥,还有几个大夫,江欲晚还是维持之前的状态,见我进门,程东胥转而看我:“夫人,大夫说将军胸口这伤似乎还有定数,您看……”
“把断箭拔出来,要快。”
“可这样会大出血。”
我扭头看孔裔:“若是不拔,不停的出血也会要了他的命,终归是半数的可能,如若你们问我,我只有这个答案。”
“可是……”
“依她的办。”江欲晚开口,嘴角扯了笑,仿佛水中花,似乎一眨眼就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