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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有点敷衍,沈穆清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可那少年却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完全不同于平常那种让人产生负面情绪或讥讽或不屑的笑容,而是如沐春风般让人感觉到温暖的阳光笑容。
沈穆清被他反应吓了一跳,竟然连连退了两步,却忘了自己还赤着脚,又痛得咧了咧嘴。
那少年看着,好像沈穆清的样子取悦了他似的,极快活的笑了起来,道:“你放心。我看着沈家的人来了再走!”
说完,也不待沈穆清回答,和涂小鸦几个连袂而去。
沈穆清有些摸不清楚这少年的思维,却明白了红衣少年最后一句话要表达的意思。
真是个很别扭的个性。不过,却带着叛逆期少年特有的可爱!
她微微地笑着,眼角的余光就落在了被丢在门槛旁的“纸鞋”上。
沈穆清蹲下去,把散落在地的书页收集起来。想着要不要买一本《论语》还给那少年,又想着庞德宝说这书是他四叔送的,却感觉凭他的性格,家里的长辈就算是因此而责难他,他也必定不会放在心上,却拿不定主意这少年会不会接受自己的赔偿……
蓝色的封皮一散,露出写着字的扉页来。
沈穆清好奇地捡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狂草,“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赠侄儿萧飒。叔萧谦。”落款是今年三月的日子。
原来这少年叫萧飒啊!
沈穆清想到他那倨傲的表情,不由失笑地站了起来。
可转瞬间,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她想到了躺在厢房的常恩和孙修……只不过是一趟很是寻常的药王庙之行而已,没想到却会发生这种事!
沈穆清一个人站在寂静的廊庑,望着药王庙耸在半空中的钟楼,良久才转身回了厢房。
厢房里,绵绣睡得并不安稳,满头大汗,不时地梦呓。沈穆清在轻声地喊她,她张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迷茫地望着沈穆清,竟然口齿模糊地道:“我家姑娘哪里去了……闵先生可来看过我了……我就要死了……你们把我的头发绞一缕送给闵先生做个念想……”
说的全是糊话。
沈穆清心里酸酸的。
绵绣对闵先生,是初恋吧!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在床前服侍她喝茶,又打了冷水来给她洗面,只望珠玑她们快点回来。
沈穆清盼来盼去的,却先盼来了李妈妈等人。
李妈妈吓得全身瑟瑟发抖,就是刘忠等几个老江湖,也被这变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英纷,片刻的慌乱之后,很快镇定了下来。打了热水来给沈穆清洗脚,又坐在罗汉床边服侍锦绣。
沈穆清也不讲那多规矩,把刘忠叫进来,商量这事怎么办。
刘忠坐在门槛旁的春凳上,捂着脸,搭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沉默中,外面廊庑传来狂奔的脚步声。
大家不由困惑地抬头。
就听见脚步声停在了门前,“呀”的一声门扇大开,一个长落腮胡子却刮得铁青的大汉走了进来。
他目眦欲裂,朝着刘忠怒吼道:“是哪个八王羔子?老子要宰了他……”说着一口河南话。
刘忠的眼睛一红,低低地道:“王兄弟,瓦罐不离井口碎,大将难免阵前亡。这,这也是命啊……”
“放屁!放屁!”那大汉怒吼道,“我常兄弟在江湖中称号‘无敌拳’,打遍西北五省无敌手……”说着,一屁股蹲在门口抱头痛哭起来,“怎就死在了这里……虎落平阳啊……”
大家闻言,都不由心里一酸,眼睛刷刷地落了下来。
刘忠就安慰他:“你别哭……常家嫂子,局里会照顾她们的……”
那大汉哽咽道:“怎么照顾!?不过买几亩地,送五十两银子……大哥家一儿一女,大得不过八岁,小得不过五岁……你让他们怎么活啊……常兄弟愿意窝在这里给人当护院,就是不愿意在让嫂子每天担惊受怕的……我可怎么向嫂子交待啊……”
他正哭着,落梅和珠玑就神色惶恐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两人看着沈穆清的样子,都哭了起来。
一时间,屋里一片悲苦凄凉。
沈穆清看着这糟糟的样子,冷着脸站了起来:“大家都别哭了。这件事,得商量个办法解决才是……”
落梅和珠玑红着眼睛站在了一旁,王姓大汉却朝着沈穆清嚷道:“你懂个什么……”
沈穆清声音冰冷如霜:“好,我不懂,你懂。你说说看,这事该怎么办?”
“自然是要把那狗日的找出来,活剐了祭我常大哥。”王姓汉子极快地接道。
“然后呢?”
“然后,然后……”王姓汉子的目光中流露出了茫然。
“沈家的姑娘,”那刘忠见了,忙陪着笑脸儿道,“他是个粗汉,您不能和他一般见识。这事,我自会禀了总镖头,丧葬、追抚都不与沈家有关……”
“刘师傅,”沈穆清打断刘忠话,“原来你们是常师傅主事吧……现在常师傅不在了,你们推一个人出来,和我们商量商量,把这事办妥贴了……打人的是镇安王府的人,主持也为这事去了僧录司,就是到顺天府报了案,不摸清些道道,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来。我们要是不趁着这机会把事件安排布置好了,到时候,等大家心里都有了底,我们就是有心,也是无力的了。”
刘忠听着心中一动,目露诧异地望着沈穆清。
那王姓汉子却道:“这位小大姐说的极是。官府是靠不住的,我看,我们是得商量商量,怎么着也要把那个王八蛋捉了。”
“王义。”刘忠喝斥道,“你领着兄弟们给常兄弟、孙兄弟守着,也免得他孤单一人。”
叫王义的汉子还在说什么,却见刘忠目光凌厉,不同于平常,又想到来时局里有嘱咐,常恩不在的时候要听这刘忠的,他终是把话咽了下来去,红着眼睛走了。
刘忠见王义走了,起身上前朝着沈穆清抱了一个拳,神色间突然就有了一股虎踞龙盘的威严。
“沈家姑娘,这是江湖事,自有江湖规矩。官府的人来了,我们自不会把沈家扯进来。还请姑娘放心!”
沈穆清知道他误会了。叫了落梅和珠玑给李妈妈、刘忠设座,然后开门见山地道:“两位都是久经事世的,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本不该由我来说。可我看着大家精神都有些不好,还是揽了过来……刘师傅你先听我说。我知道镖局里有镖局的规矩,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定的,可我想,这因公殉职和失察而亡应该是有很大区别的……而李妈妈这边,您是家里的老人了,私下去了香会,太太知道了,会有怎样,那就不需我说了。可不管怎样,既然大家是跟着我出来的,我却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所以才找了两位,想商量个解决的办法。看着怎样把这事圆了……”
李妈妈就神色慌张地跪在了沈穆清的膝前,哭道:“我全听姑娘的……只求姑娘救我一命!”
沈穆清就望着刘忠。
刘忠眉宇间一片凝重,半晌才道:“沈家姑娘说来听听!”
沈穆清请了两人坐下,当下就把自己脑子中梳理出来的情况说了一遍:“那十六爷原是准备抓个欠债的女子,却见到锦绣漂亮,临时动了心。锦绣为了护着我,被那十六爷一脚踢了心窝。我趁机跑了出去,遇到了常爷,让我往人多的地方跑,他暂时拦这十六爷一拦。我也不敢跑远,就躲在庙外的林子里。后来看见十六爷几个人跑了,我就折了回来,发现常爷和孙爷都……再后来,你们就回来了……我就想着,我们这边,就回老爷说:正在厢房里歇着,十六爷那帮人就跑了进来,说是要搜什么人,结果就看见了锦绣,强着要抢人,锦绣为了护着我,被歹人踢了一脚,家里护院通了家门,对方还是不依,大家就打了起来,结果常爷和孙爷……你看,这说法可妥当。”
刘忠认真的听着。以他的经验,自然是知道沈家的这位姑娘对他也没有说实话。可后来的提议,他实在是动心。这样一来,常、孙两人不仅没有责任,而且还有功劳……死者为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他立刻做了决定,朝着沈穆清抱拳道:“姑娘,大恩不言谢!”
李妈妈期期艾艾地道:“姑娘,全,全听您的。”
沈穆清点了点头,道:“我这边的人,由我来负责……”
刘忠立刻接口道:“其他的人,我们来负责。”
第二十一章 回到沈家
更新时间2009…11…11 17:10:49 字数:3185
沈穆清不知道刘忠是如何和庙里人交涉的。当天下午申正(下午四点)左右,她们就在刘忠和另外三个护院的护送下离开了药王庙,而原来穿的整整齐齐的几个护院都变得鼻青脸肿,看上去像是和人打了一架似的。
沈穆清见刘忠办事仔细,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一半。
锦绣还是在昏迷中,不时地喊着“闵先生”,落梅和照顾她的珠玑都面露尴尬,沈穆清却是担心她回到沈家也这样,被人看出端倪来,平白惹人笑话。只得嘱咐落梅:“你可要看着她点,别让太太知道了。”
落梅朝着沈穆清投来感激的目光:“姑娘,多谢你照顾锦绣。”
沈穆清苦笑:“本是一条船上的人,谈不什么照顾不照顾。你们姊妹同心,才能其利断金。有什么事,要互相照应着些。”
她还真怕有人在李氏面前说漏了嘴。
落梅也知沈穆清所指,忙道:“姑娘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沈穆清就问珠玑:“济民堂的人怎么说?”
珠玑眼神一暗,道:“济民堂的坐诊的师傅看半天,也不敢下定论。又把方子送到一个什么郭先生的家里,又是请了几个人反复地看……这才担搁了时间。”说着,她脸上露出深深的担忧来,“说这方子活血化瘀,利水消肿,多是用在脾肾阳虚,水湿内停,气血瘀滞……”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先天之本在肾,肾应北方之水,水为天之源;后天之本在脾,脾为中宫之土,土为万物之母……
沈穆清在心里念着闵先生曾经说过的话,想起李氏那张时时虚肿的脸,心里乱极了。
这脾肾都出了问题,还有个什么好!
“先生还说了什么没有?”沈穆清的脸色凝重。
“说,说让我们不要折腾了。这位开方子的是位内行,要是这样都没有效,也就不能有效了,让我们准备……准备……衣裳……”珠玑吞吞吐吐地道。
准备衣裳……准备什么衣裳……
火石电光中,沈穆清突然明白过来。
是让她们准备装椁的衣裳。
一时间,她只觉得如坠冰窟,寒气逼人,身子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落梅和珠玑见了,都神色黯然,只有那“得得得”的马蹄声清晰入耳。
走到半路,她们遇到了沈府的人。
汪总管亲自了七、八个家丁并二十几个护院来接她们。知道锦绣被踢了一脚,还死了两个护院,汪总管脸色微变。而刘忠倒是松了一口气,把两辆马车交托给了汪总管,就带着常峙和那王姓汉子回了寺庙,说是要帮常、孙两人装殓。
汪总管当即送了五两银子做丧仪,护着沈穆清回了沈家。
沈家是得了户部给事中叶素家的管家报信才知道的这事。当时沈箴还没有下朝,汪总管不敢让李氏知道,借故喊了汪妈妈出来商量,然后又偷偷带着人来接。到家时,汪妈妈早把一干人打发干净了,只带着了两个身边贴身服侍的丫鬟在二门候着。看见沈穆清被落梅和珠玑搀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又见锦绣迷迷糊糊的认不得人了,眼泪扑扑扑地落了下来:“我跟了太太四十几年,走南闯北,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沈穆清见二门清清静静,比往常更是肃静,心里已有些明白,忙道:“妈妈快别伤心了,我等会还要去给太太请安呢!”
汪妈妈擦了眼泪上前搀了沈穆清回屋。
等大家都梳洗干净出来,汪总管请的大夫已经来了,正给锦绣看病。
沈穆清就想起了萧飒的话来,叫了明霞去问:“那山栀子和白面、烧酒和匀了,是不是能治我这脚伤。”
明霞问了回来道:“先生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用药法的。”
沈穆清思忖片刻,道:“既是如此,请那先生给我开点药吧!”
明霞应声去了,过一会来回话道:“先生说,他有自制的清风散,哪里有个伤啊疤啊的用最好。”
沈穆清笑道:“那就让他给一点吧。”
明霞去拿小小一瓷盒的膏状物进来,沈穆清擦了脚,又用白绫布裹着鞋,换了软底的鞋。
脚火辣辣的,还是有些痛。
沈穆清就吩嘱落梅几个:“要是太太看出什么来,就说我崴了脚!”
落梅瑟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