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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第11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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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江南已死,我会听你的。”何心隐摇摇头,微笑道:“但既然江南早就远遁,我就绝对不能走。”他起头来,眸子里尽是坚定道:“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荐轩辕。主帅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轻言牺牲。在下身为先锋大将,却有进无退,义不能逃,是绝不会离开书院的!”

    “那好……”邵芳叹口气,缓缓走到何心隐身边,看似要鞠躬作别,却螳螂扑食般伸出双手,去拿他的脉门。何心隐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

    “得罪了!”邵芳低喝一声,便要发力和何心隐捏软,准备将他背下山去。谁知一发力,邵芳的脸色就变了,他发觉自己,竟像捏在两根铁棍上一样。

    早知道何大侠武功高强,但邵大侠也是高手,所以才敢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突然出手,谁知对手的武功远强于自己,竟以硬碰硬,化解了自己的偷袭。

    知道不是对手了,邵芳便收回了双手,颓然道:“先生,您这是为什么?”

    “十二年前,江南结束了西南之役,返回京城的路上,我也像你这样,半夜三更去找他。”何心隐面露回忆道:“当时我很兴奋,觉着自己的好友终于要大展宏图了,我也可以给他出谋划策,施展平生所学,当时我向他提了几条建议,就是方才我质问张太岳的。”

    “他是怎么回答的?”邵芳心头升起明悟,便不再白费力气了,也坐下持壶给何心隐斟酒。

    “他对我说,还不是时候,我当时真想大脚丫印在他脸上,心说眼看就要当上立皇帝了,还这么畏首畏尾,这人彻底没救了!于是与他愤然绝交。”何心隐道:“我回去之后,被你嫂子痛骂一顿,她说江南不是那样的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但我还是不理解,直到李卓吾拿着那本《明夷待访录》给我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江南的意思是,不除天下之贼,任何变革都只是镜花水月,做无用功。我一下就明白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这件事作准备。”

    ……分割…

    本以为下午无事,谁知道又多出一些事端,故而到现在才写完,继续写,但今晚没了。

第九一一章 侠之大者(下)

    “有人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但沈六首准备了三十年,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何心隐的足迹遍布东南,对士农工商都有深刻的理解,对看似平静无bō的表面下,所蕴含的能量十分清楚。惟其如此,他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是,这股东风难起啊。因为人皆自sī,愿意便以别人牺牲,成就自己,却没有愿意牺牲自己,成就他人的。是以国人空谈政治者多,敢于以身实践者少,此国之所以不昌者也。何某一介草莽,六尺之躯,愿意做第一个牺牲者,以劝后人。”

    说这话时,他没有丝毫的慷慨jī昂,就像在跟邵芳拉家常一样,平平常常就把决定交代出来。

    邵芳却已经热泪盈眶,他重重点头道:“既然先生主意已决,那就让邵芳跟您做个伴吧。”

    “那不行。”何心隐摇头道:“我还有事情要托付与你呢。”

    “”邵芳明知这是他的借口,却无法反驳。

    “我若被捕,吉安聚和堂的亲族必然会遭到东厂的sāo扰,但他们深处大山之中,防御完备,我并不担心。、,何心隐的目光变得柔和道:“我唯一担心的是你莲心嫂子,她是个烈xìng女子,听到我被捕,肯定要设法营救,我若被害,她会跟刽子手同归于尽。”

    说着有些自得的笑笑道:“有个女人能为你这样,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但是我不想让她做傻事,所以你得帮我把她诳去吕宋,等我死了一年半载再让她知道,到时候她做什么都晚了,你再把这封信拿给她看,想必能让她tǐng过去。”说着起身,从随身行李中,找出一封已经有些年头的信道:“三年前就写好了。、,

    邵芳含着热泪,将那封信珍之又重的收好何心隐端着两杯酒道:“兄弟喝了这杯酒,咱们后会无期了。”

    今天之前,邵芳就不知道掉泪是个啥滋味,这下可好,一次就把前半辈子欠得补上了。

    饮完告别酒,何心隐突然想起一事道:“你还有随从在外头?”

    芳点头道:“我的一个保镖。”

    “估计张太岳这回儿,已经落在他手里了。”何心隐轻声道:“既然我不走,抓他也没有意义了,还是放了吧。”

    “他可是铁杆的保皇党!”邵芳沉声道:“这种人,多死一个是一个。”

    “算了。”何心隐摇摇头:“不论立场如何一心为国的张太岳,都不该死得这么窝囊。”

    芳怎会违背何大侠最后的心愿。

    离开草庐后,让夜风一吹,邵芳被烈酒和热血烧灼的大脑,一下清醒不少。望着天空皎洁的明月,邵芳心头升起明悟先生肯定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也一直在盼着这天到来,以此推论,他这些年那么jī烈的演讲那么频繁的活动,八成也有推动这天到来的目的。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张居正走出草堂百十步,忽然从路边茅草窠里跳出个人,只一掌,便结结实实砍在他脑后。他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便看到邵芳那双在黑夜中亮得瘪人的眼睛:“这次不杀你是夫山先生的意思,倘你日后还要帮那昏君,我邵芳一定取你的xìng命!”说完便消失在树林中。

    张居正缓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竟然被用腰带挂在一棵树上,kù子自然落在地上tuǐ毛随夜风摆动,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不禁暗自庆幸,这次来见何心隐,是想要确认自己的判断一场由王学掀起的〖革〗命快要爆发了。为了刺探出更多的真情,他故意liáo拨何心隐担心会遭遇不测,他又刻意表现出衰老退化的一面。现在想来,还真不多余要不是让何心隐产生了恻隐之心,这根腰带怕是要勒在自己脖子上了。

    等到仆人找过来时他已经快要冻僵了。赶紧将他放下来,背下山,要往投宿的旅社去,却被张居正阻止道:“直接上船,我们要立即北上!”

    “北上?”老管家郁闷道:“老爷真是糊涂了,这两年您几次起复不成,还不是皇帝在背地里捣鬼?怎么还拿热脸贴他的冷”

    “住嘴!”张居正喝骂一声:“皇上怎样对我是他的事,老夫为的是列祖列宗的天下!”这一刻,游山玩水的闲云野鹤不见了,又化为昔日那个杀伐决断的张阁老。

    话音未落,路边茅草窠里又蹦出几个人,一拥而上将他们主仆三人扑翻在地,三人正yù喊叫,刚一张嘴,就被团破布堵子个瓷瓷实实。

    第二天清晨,书院照常开坛设讲,讲坛三面的大坪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何心隐今天登台,头上的程子巾、身上的青布道袍,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连须发都收拾的分外利索,与平日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形象判若云泥。

    待他在蒲团上就坐,今日的值日官,便带领众人大声诵读经义:“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贱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或,粢盗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儒家宗旨有二:尊尧舜以明君之宜公举也:称汤、武以明臣之可废君也。三代以下,二者之意不明,而在下者遂不胜其苦矣”

    就在同时,数千名身穿黑sè棉甲、头戴铜盔、手持火枪的禁军士兵,在衡阳码头登岸。

    码头上已经清场,千余名脚踏钉靴,身穿威武皮甲,手持隆庆式的内卫太监兵,已经列队完成。

    临时堆起的矮台上,立着东厂提督太监粱永他身穿猩红sè的座蟒袍黑呢披风猎猎舞动,左右立着东厂、御马监头领和武壤将军。

    天yīn沉沉的,铃云低垂,周遭一片死寂,只有如雨点般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粱永偏又一直不吭声。也不知他在等着什么,其他人也只有陪他一起入定,倍觉时间难熬。

    一阵脚步声踏碎了沉寂,一个东厂番子跑步进来,直奔到粱永面前跪下:“禀督公,衡阳知府和驻军千户求见1”

    “来得不慢啊。”粱永这才开声了,目光依然望向江面道:“让他们进来一道听旨。”

    “匙”那个番子飞奔出去,对被隔在码头外的衡阳文武喝道:“进来吧!”

    衡阳知府王庭,携一干文武来到台前,抱拳道:“敢问这位公公,率大军莅临本境有何公干?敝府未曾接到上级文移,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那知粱永只是睥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投向等候多时的官兵道:“听好了,朝廷出了谋逆大案1”

    所有低垂着的头,都在震惊中抬了起来,全望向了他。王庭也震惊了,站在那里听:“大明出了一天地戾气所生的厌物,姓何名心隐,几十年来一直yīn谋推翻皇上,现在他聚集数千丧心病狂之徒,于衡阳石鼓山,共谋造反之计。本座奉皇命、率大军星夜而至,为的就是将其一网打尽!”粱永的声音,像冬天盖了湿棉被一样让人难受。道明了目的后,他便发号施令道:“徐将军!”

    “末将在!”武壤将军赶紧走到台下,单膝跪下。

    “本座命你立即率军包围石鼓山,一只鸟不许飞进去,更不许飞出来!走脱了一个,拿你是问!”

    “得令!”武壤将军领命起身,一挥手道:“跟我走!”便率领军队开拔。

    隆隆地脚步声中,粱永提高嗓门道:“史去、霍莱!”

    “属下在!”东厂和御马监的两大太监应声道。

    “禁军控制住局面后,你们便立即进场抓人,如有反抗,格杀勿论!”粱永尖声道。

    “是!”两个太监尖声安道,也率领自己的人马出发了。

    “下面轮到你们的差使了。”粱永望向了那个知府和千户道:“咱们皇命在身,不多sāo扰。你们做好三件事。第一,立即准备五千人的午餐送到船上,要丰盛:第二,准备容纳五千人的监舍,收押待会儿拘捕的信众。第三,叫他们各自写辩状,愿意揭发泰州邪教不法行径的,可以不为难。那些死硬顽固分子则统统交给东厂!”

    “没有抚台大人的手令,我们如何敢自作主张?”那知府与千户立刻面lù难sè,怔在那里。

    “我知道这个差使让你们为难。可你们心里要琢磨明白了,现在,你们是奉旨办差,是皇上大还是巡抚大,三岁孩子都知道!放心,忠字当头,你们的前程谁也动不了。卖人情,留后路,那就什么后路也没有。听清楚了么?!”

    两人估计这么多军队入境,巡抚衙门早就知道了,只是难以自处,才装聋作哑罢了。形势比人强,只有先答应下来,一齐拱手答道:“下官明白了。”

    “去吧。”粱永挥手道。

    两人脚下像踩着棉huā向外走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诵经完毕,值日官请问先生,今日讲学的内容。

    “今天不跟大家讲大道理,只对过往我说过的话,做一些说明解释,以免有人误解了我的意思而犯错,白白的牺牲。”何心隐微微笑道:“我曾反复强调过,任何学说主张,没有付诸行动的话,都不会带来任何实际的改变。是的,我希望大家能做一个,敢于将思想付诸实践的行动派,但请注意,任何时候,我都绝对反对,你们做无谓的牺牲。”

    “是的,我曾说过,自古改革者,常不免于流血,但流血并不等于改革。你们要避免无谓的牺牲,因为勇敢者的生命是宝贵的,在勇敢者不多的大明朝,这生命就愈加宝贵。所谓宝贵者,并非教你们贪生怕死,而是要以最小本钱换得最大的收娄,至少,也必须不亏本才行。

    “血的应用,正如金钱一般,吝啬固然是不行的,浪费也大大的失算。以血的汪洋淹死一个敌人,或者仅为了某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让千百人以卵击石,这是我们多么大的损失啊!”何心隐的声音,回dàng在大坪之上,他肃穆怆然的语调,深深的感染了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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