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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有个很不好的习惯。”戚继光郁闷道:“那就是从不打糊涂仗,战前他们会内部讨论,如果认为不可以打,我威B利诱说破天都没用。”说着掐指道:“比如什么,敌情不明不打;实力悬殊不打;碰到徐海、辛五郎的直系部队不打……”说着苦笑一声道:“前两个我还可以尽量满足他们,但是第三条……你说我养他们作甚?”
“元敬老弟,这就是你的失误了。”归有光笑道,方才一言中的,让他信心大增,准备再次建言。
沈默和戚继光马上侧耳倾听高见,只听归有光道:“有道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对士兵应该也是一个道理,你应该告诉他们,指挥作战是你的事情,禁止他们问东问西,专心打仗即可。”说着笑道:“这个法子怎么样?”
戚继光着实想表扬表扬他,可也实在笑不出来,只好实话实说道:“处州兵不吃这一套,如果他们不了解敌情,是不会加入战斗的;如果我诳了他们,故意缩小难度,他们只要一发现真想,就会立刻退出战斗,哪怕是在激战中。且下次作战,会自己派出斥候侦查,不再信任我的话。”看戚将军追悔莫及的样子,显然他已经失信于处州兵了。
原来处州兵这么有个性,归有光当即无语。
“那绍兴兵呢?”沈默对这个问题比较感兴趣。
“绍兴兵没有那么强的自主性,让他们怎么打就怎么打,而且行军背锅、下寨垒墙,对这些苦活累活也毫不抱怨。”
“看来还是我绍兴兵更好。”沈默笑道。
“大人恕我直言,如果末将可以选,宁肯全部要处州兵。”戚继光小声道。
“为什么?”沈默大惑不解道:“难道比讲条件的处州兵更恶劣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这样的。”戚继光苦笑道:“处州兵至少还有打硬仗的时候,但绍兴兵却只打顺风仗……敌人进攻他们就撤退,敌人撤退他们就追击,如果敌人撤着撤着不动了,他们便也伫足远观,人家挺多久,他们便等多久,总之关键时刻十分的靠不住。”
“辛苦了,戚将军。”听完戚继光的描述,沈默两个异口同声道。心说能将这么一帮东西捏到一块去,还能打胜仗,看来戚将军果然不凡啊。
戚继光摇头苦笑不止道:“这种差异是我没法解决的,只好各取所长——每逢作战,安排绍兴兵守营,然后去求处州兵,摆事实讲道理,希望能说服大爷们出兵。他们答应了,这一仗就差不多能赢,若是不答应,我只有灰溜溜的退走。”说着举一例道:“去岁秋里,我已经升为宁绍台副总兵,适逢徐海来犯,按计划该与卢镗、任环几位将军,并肩抗敌。但徐海人太多,我的处州兵大爷们,便决定放弃这一战,我只好灰溜溜的按兵不动,看着别人抗敌。结果那一战后,我便被一撸到底免了职,最后甚至被发配出战区……”
“怪不得戚将军现在招兵只要农村兵,不要城里兵呢。”归有光恍然道。
“呵呵,确实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戚继光颔首笑笑,道:“城里人太聪明,想法也多,实在不好搞……我现在担心的是,农村兵也不行的话,那可怎么办呀?”
沈默安慰似的笑笑,从袖里掏出一本书道:“这是我师叔的心血结晶,他是有大智慧的人,你看看对你的问题能不能有帮助。”
戚继光赶紧在袍子上擦擦手,双手接过来,只见封面上只有一个‘兵’字。
第四二一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唐顺之当年给沈默一套六册的天书,曰《左》、《右》、《文》、《武》、《儒》、《稗》,号称每一册都蕴含着大道至理,任何人只要掌握其中一道,便可建立业,名垂青史。
但这书有一样毛病,就是太高深,而且唐顺之毕竟是个足不出户的书生,很多东西都是他究前人所学,演未有之变的,说的直白一点,都是他推理出来的,但未经实践,其是否靠谱就难讲了。
沈默担心自己走火入魔,所以一直未有瞻仰,觉着还是找只小白鼠试一试会更好,便给戚继光拿来了,想来能成为民族英雄的人,应该不至于那么容易崩溃掉。
不过他还是小心的叮嘱道:“参详的时候尽量记住,要批判的学习。”
“末将知道。”戚继光郑重点头道:“尽信书不如无书。”一句话便让人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名垂青史,称为名将了……只不过现在有了沈默的掺和,也不知他还能不能成为民族英雄。
夜阑酒冷,宴席结束,戚家夫。妻将送到两家贵客送到门口,直到巷口空无一人才转回。
回到屋里,戚继光便黑着脸坐下,。一句话也不说。戚夫人结识两个姐妹,心情十分舒爽,看到丈夫的臭脸,便笑问道:“怎么这是?谁给你气受了?”
“你!”戚继光闷声道。
“我怎么了?”戚夫人惊奇道:“炒菜。做饭待客,哪样怠慢了人家?”
“你落我面子了。”戚继光看她一眼便将目光投向屋。顶。
“我怎么落你面子?”戚夫人眯眼道:“今儿还不是你让。干啥我就干啥?”见丈夫还是一脸死相,戚夫人有些不耐烦道:“我说戚元敬,你到底怎么了?”
戚继光眉头一皱,提高嗓门道:“以后不准叫我的。字,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原来为这事儿。啊……”戚夫人失笑道:“叫了这么多年了,一时改不了口,我尽量不叫就是。”
“不是尽量,而是必须!”戚继光吹胡子瞪眼道:“你看人家归夫人、沈夫人,都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让人怎么瞧怎么舒服,”说着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火气,竟然道:“你看看你,哪一点能比得上人家!个子这么大,跟一丈青似的,只知道舞刀弄枪,半分女红都不会,你哪一点像个女人你?”
戚夫人起先紧紧抿住嘴,并不想跟他吵,但当听到他说最后一句时,便再也忍耐不住了,柳眉倒竖,勃然而发道:“戚继光,你什么意思?我哪点不像女人了?”
戚继光一撇嘴,鬼使神差道:“连孩子都不会生,你算什么女人?”说完就后悔了,赶紧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却已经晚了,只见戚夫人撸起袖子,紧紧腰带,面无表情丢下一句道:“后院等你,不来不是男人。”
在丫鬟们的窃笑声中,戚继光嘴角一阵抽动,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我这张臭嘴啊,怎么没有把门的呢?’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输人不输阵,该去还得去。
于是他束好练腰带,带上护膝、护腕,想一想,又将一件护心镜揣在怀里,这才硬着头皮到了后院。
月下夜凉如水,戚夫人一身练服,勾勒出动人的曲线,蕴含着无穷的活力,更显得英姿飒爽,犹若女战神一般。见戚继光终于磨蹭出来,她才冷哼一声道:“挑兵器吧。”
“还是空手吧。”戚继光吭哧半天道:“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你……或者我,都是不好的。”
“随便。”戚夫人哼一声,便拉开架势道:“别磨蹭了!”
戚继光心中无奈的叹口气,暗道:‘摊上这么个野蛮媳妇,正是我人生的不幸啊。’只好不情不愿的上台,也摆开架势,道:“意思意思就行了,别真打啊……”
事实上,人生更不幸的是,摊上个你打不过的野蛮媳妇……
一刻钟后,戚继光被压在地上大叫道:“莫打了,莫打了,我认输还不行……”
戚夫人骑在他身上,依旧猛捶,怒道:“这次不把你打开了瓢,你就不知道谁该怕谁。”
“别打脸,至少别打脸啊,我明天还得见人呢……”戚继光抱着头,哀求道:“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原谅我这回吧?”
戚夫人虽然武艺高超,但毕竟是个女子,打着打着便累了,改为揪住戚继光的耳朵,拧成麻花状道:“以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了。”
“不敢了,不敢了,打死也不敢了。”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戚继光连声告饶道。
“我是原先就不能生吗?”见他告了饶,戚夫人的气也消了不少,悲戚之情却油然而生道:“两个儿子都夭折了,我知道你心疼,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比你更心疼,可我不想让你戚家绝后,才咬着牙怀上第三个,结果心情郁积,动了胎气,结果孩子没保住,我也……没法再生育……”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掩面呜呜哭道:“我不想有个孩子吗?我做梦都想有人管我叫妈妈……”
戚继光心里也不好受,大为悔恨道:“夫人,都是我不好,你别伤心了。”便想起身安慰安慰她,给她一个坚实的胸膛,却发现自己还被骑着,只好小声道:“你能让我起来吗?”
戚夫人一侧身,便从他身上下来,跪坐在地上,小声抽泣起来,月光投下,清冷的色调更添凄婉,让戚继光大为不忍,起身去揽住夫人的肩膀,却被戚夫人一挣扎,打开了手。
但他并不气馁,再次去抱她,又被弹开……
戚继光只好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的一把将她抱住,戚夫人几经挣扎,也没法将他弹开,便擂鼓似的捶他的后背。戚继光强忍着痛道:“你打吧,我给你出气……”他夫人的动作却渐渐软弱无力下来,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无助的痛哭起来。
戚继光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慰着,耳边除了哭声,似乎还有听她含糊道:“别再伤我了,我受不了了,求求你……”
戚继光心一酸,险些也流下泪来。
当然戚家内部的事儿,不足为外人倒哉,外人也无从知晓。第二天,魁伟英挺的戚将军还是如往常,雄纠纠气昂昂的出城训练去了,生活也依旧继续……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沈默给下面人的假期全部结束,下一阶段工作正式启动。沈默召集众人在老地方开了一场誓师大会,宣布将三个衙门的人力物力再次整合,分成开埠与治水两大委员会,前者负责筹建市舶司,以及开埠事宜,由他亲自挂帅,王用汲辅之;后者负责吴淞江的疏浚工作,由海瑞挂帅,归有光辅之……其实沈默是想以归有光为主的,但归有光主动让贤,说论起管理海瑞超他远矣,自己还是做些统筹工作吧。
誓师大会很短暂,宣布了各自委员会的目标,并暗示达成任务后,会有重重嘉奖,便在众人的憧憬中散了。
接下来的日子,负责疏浚吴淞江的官吏、衙役,都在海瑞、归有光的带领下,出城筹备去了;沈默则与王用汲,开始为七月开埠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
按说要建立一个职能部门,并使之发挥效,第一步必然是先搭建班子,但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郁闷,朝廷给市舶司的编制极其精简,从五品提举一位,从六品副提举两位,还有从九品吏目一人,就这四位,三个领导一个小兵。这倒不是歧视沈默,而是市舶司历来如此,要是嫌人不够,可以自己招临时工……就像三个府衙中的绝大多数官差一样,都是编外人员,薪俸自己解决。
所以这一步干脆省了,沈默把两个副提举的位子给了王用汲和归有光两人,这样也算小升一级,虽然无甚意义,却也聊胜于无。
然后便是命人通知苏州城里的外地商会会馆,告诉他们朝廷将于不日开埠,如有兴趣者,可以将预备出售的货物报到市舶司衙门……也就是知府衙门来,并交纳十分之一保证金,以防止有人虚报,搞易。当然,如果交易不成,保证金是会退还的。
对开埠这事儿,各家商会早就翘首以盼了,此刻接到通知,自然是雀跃之极,各省各府的代表纷纷下单,仅仅三天时间,订金总额便超过了一百万两,甚至有那急脾气的商会,已经将货物从原籍起运了……当然,除了绸缎商、茶叶商、瓷器商、以及松江棉布商,也没人敢如此性急。
作为市舶司的官方车马行,松江漕帮的货运生意已经开张,第一批买卖,便是将景德镇的三万件瓷器,运到苏州来,前日运抵,货款两讫,反复点着收入的银票,马五爷乐得合不拢嘴。
同时,若菡凭着那五百万两银子,接着沈默的强势,入股苏州的金融业,凭着娴熟的手法,很快将其整合成为一个号令统一的联盟,当然共进同退、统一利率,互相担保以增强信誉等手法已经不算新鲜……在大家看来,那都是沈默玩剩下的。
可真让人刮目相看的是,不久之后,她竟然将几十家大大小小的票钱庄和当铺联合起来,成立了一家‘汇通联合票号’,简称‘汇联’,并在扬州、杭州、应天、松江四地成立分号,试经营‘汇兑’业务。
所谓汇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