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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别哭,只老夫人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这些上只有日夜陪伴她的严嵩能听懂,只见欧阳夫人面带微笑的对他轻声道:“人过八十而去是喜事儿,高高兴兴的才是。”
“可是,”严嵩痛苦的摇摇头道:“你还不到八十,明天才除夕,还有一天哩。”严府人是腊月三十的生辰,严嵩用尽一切办法,想让她过了这今生日再走,无奈到了今日已经是回天乏术,药石无用了。
“不要那么贪心”欧阳夫人看一眼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套凤冠霞帔,上有仙鹤白玉,正是一品服饰,有些骄傲的笑道:“世上有几个女子,能荐膺一品夫人?”说着看看丈夫道:“又有几人能与夫婿白首相携而终的?”
严嵩老泪纵横,咧嘴笑笑道:“这是你应得的,当年你是貌美如花的大家小姐,却对我这个穷书生不嫌不弃,全心全意的爱护我,几十年如一日,每每想到这里,我都感佩莫名,觉着一辈子都报答不了你。”
“不是你欠我,而是我欠你的。”欧阳夫人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道:“你知道我好吃醋,怕我受委屈,所以一辈子没有纳妾,这份情,不要说像你这样的大官人,就连稍宽裕点的寻常百姓,都做不到。”
“呵呵”严嵩笑笑道:“因为你太好了,好的我不需要别的女人,再说了,你也给我生了儿子,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听严嵩说到儿子,欧阳夫人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担心道:“我最担心的就是,庆儿给你惹出什么麻烦,让你晚节不保”庆儿是严世蕃的小名。
提起那个逆子,严世蕃不禁摇头道:“谁知道呢,唉八成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夫人已经快要死了,不能让她带着担心走,便强笑道:“不会的,我侍奉陛下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严世蕃别闹的太过分,皇上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的。”
“当真吗?”欧阳夫人惊喜道:“你们都会没事吗?”
“是的。”严嵩紧紧握着她的手,点头道:“我们都会没事的。”
“那可太好了。”欧阳夫人深深看丈夫一眼,轻声道:“你对我总是这么好。
便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却宴持不肯断气,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双眼无神的望着丈夫。
严嵩也深深望着妻子,他知道已是看一眼少一眼,能多看她一眼都是赚…宫设宴款待进京受赏的将士,最后群臣告退,独独留下了沈默一个,让他陪自己说话。
看到金殿里已经没有别人,沈默连大气都不敢喘,以他的经验看,这个喜怒无常的嘉靖皇帝,惯会在你兴头上泼冷水,在你难受的时候雪上加霜果不其然,便听嘉靖哼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啊!联分明说的是,四路钦差查案,你倒好,一个人就包圆了,把人家都挤兑回来,显得自己很厉害吗?”
“还能来点新鲜的不?。沈默赶紧赶紧跪下讨饶道:“皇上息怒……容臣辩解几句。”
“讲!”嘉靖一挥宽大的肚子道。
怜大人和周大人提前回京,并不是因为案件本身,而是怕了蒙古人,不敢承担责任。”沈默道:“要不他们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鞋子入寇的消息一来,便忙不迭逃回来呢?分明就是怕万一战事不利,跟我一起承担扣押总督的罪过,所以提前抽身,回来先告我一状,好撇清他们自个。”
“哼”嘉靖冷哼一声道:“但人家说你先一步便抓人、还逼得全城文武都做了口供,让他们想查也没法查,这总不是假吧?”
“皇上冤枉啊!”沈默满脸委屈道:“大家都是钦差,他们还是两位侍郎,都比我高一级,处处都能压我一头。之所以他们办不下去,只是因为此案已经证据确凿、不容开脱,想翻案都不能!”说着双手奉上一封书信道:“这是杨顺写给蒙古人的信,上面有他的签名和私印,请皇上过目。”
嘉靖也有些糊涂了,根本没想到,这信其实是沈默后来才缴获的,只当是早先扣押的证据,看完后怒气勃发道:“杨顺这厮活该千刀万剐!那周息和涂立也是一对糊涂蛋,还想包庇这种人,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先看看一天八千能不能写出来”
第六一二章伤离别
。。匕”
见嘉靖帝被勾起了真火,沈默暗暗道:“到底用不用火上浇油,将涂立和周毖一起推下火坑呢?。想了想,他觉着严党这次的损失够大了,如果再穷追猛打,似乎就有些过犹不及了,难免会引得皇帝猜忌,还是见好就收吧,便忍住没有出声。
嘉靖见他没有附和,有些意外道:“怎么,不这么认为吗?”
“二位大人可能也是一片好心”点默已经确定。嘉靖如是说,不过是试探自己罢了,便光棍道:“兴许觉着既然由微臣接管城防,他们在的话。我会束手束脚,所以就先回来了。”
“你到会替他们开脱”嘉靖没好气道,但并没有怪沈默的意思,而是让他起来,自己也坐回了明黄潜团上。显然考验已经结束。
沈默心中暗骂一声:“,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话还真不诳人,老子要是哪天一得意,嘴秃噜了,弄不好就完蛋了。
嘉靖不知道他的腹诽,还对他的态度表示满意道:“你很懂事,徐阶能有你这样的学生,确实是他的福气
施默赶紧道:“微臣首先是皇上的臣子
嘉靖赞许的点点头道:“你没忘了这点,就说明比那些人都懂事。”说着叹口气道:“你知道吗,严阁老的夫人,不可能活过今天了
沈默默然低下头,仿佛为严阁老感到悲哀,心中却在咀嚼这句话,知道这是嘉靖再明确不过的暗示了一跟严嵩相濡以沫的妻子死了,他定然深受打击,而且他儿子严世蕃得扶柜回江西,然后在家守孝三年,恐怕严党就此便会一蹶不振很显然,嘉靖是这样认为的,并且不愿徐党再对这个老人进行打击了。
沈默不禁暗暗感慨,果然姜是老的辣。当初徐阁老便说,这次弹劾,只对付杨顺路楷,最多再扯上许纶,但万万不能触及严嵩父子,不然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沈默当初还颇不以为然,若不是刚被老师教了,恐怕方才就要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了。但事实证明一切徐阁老是对的。皇帝确实对严嵩有情,也不希望一个严党倒下去,一个徐党又站起来。所以不会眼看着严党完蛋的,
只听嘉靖缓缓对他道:“别人闹腾你也别跟着了,回去好生歇歇,等着过了年,自有新的安排。”说着竟有些促狭的看沈默一眼道:“也该把媳妇接回来了吧
沈默老脸一红,知道有人把自己当“裸官,的事情,告诉嘉靖皇帝了,便挠着头,不好意思道:“微臣当时觉着肯定要罢官回家了,便让家人先行一步,现在看来确实有些唐突了,”
嘉靖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道:“是呀”天道不可凭、仙道不可期,最实在的还是夫妻、父子、兄弟的人伦之道,不要轻易分离,有违人道啊
听了这话,沈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那位修炼的太上忘情、绝情绝性的道君皇帝吗?难道是有人假扮的?他忍不住偷瞧一眼,只见嘉靖须发苍白,皱纹深玄,分明是个花甲之年的老头。
修仙修仙,只要没真成仙,就终究还是个人,,
嘉靖说欧阳夫人撑不过今天了”但这位老妇人,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量。竟然一直坚持着不咽气,一直到深夜,依然紧攥着严嵩的手不松开。
严嵩原本无比珍惜这最后的时光,但见妻子明显在硬撑着,已经有进气、没出气,显然无比的痛苦,不由又心疼起来。以为她还有什么遗憾未了,便轻声问道:“你还想见见庆儿?”
欧阳夫人不敢说话,因为她怕一开口。这口气便泄了,直接见了阎王,便直直盯着严嵩。
严嵩知道不是,又问道:“那是蕊珠?还是芳儿?”那是他们的两个女儿。也是严世蕃的姐姐。
欧阳夫人依旧不眨眼,严篙便道:“那安然是鸿儿、鹊儿了?”那是严世蕃的儿子,他们的孙子。
欧阳夫人依旧不眨眼,显然还不是。
严嵩想了半天,道:“难道是必进?”欧阳夫人的弟弟,娘家唯一的亲人。
却还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严嵩这下猜不透了,但更确定,夫人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只好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心事儿?”
欧阳夫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无比微弱,严嵩得靠在她耳边,才能听得到:“什么,,时辰?”
“什么时辰?”严嵩环顾屋里,却找不到计时的东西,因为他讨厌西洋钟报时的声音,听起幕就像丧钟一般。所以前让人搬得远远的,但现在要看时间了,却一下抓了瞎,只好扯着嗓子问外头道:“严世蕃,现在什么时辰了?。
严世蕃已经听说了今天的庆贺仪式,也知道了杨顺路楷被同时押解进京。对于这种荣耀属于徐党,耻辱属于严党的恼人状况,他简直快要气死了。感觉浑身燥热,在屋里一刻也呆不住,大半夜的还在外头转圈
。
听到老爹的问话,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道:“已经过了子时
“已经过了子时?”严嵩一下子兴奋起来。像个小孩似的手舞足蹈,兴奋的对老伴道:“你八十了,你终究还是撑到八十了。”
看到他笑容,欧阳夫人笑了,满足欣慰的笑了,如释重负的笑了,那一笑。便如六十多年前,那个。山花烂漫的日子,她在窗前拈花微笑,引得一个穷书生为之倾倒,便化成一段甲子姻缘”
的一夫君如此,此生了无遗憾。
严嵩正兴奋不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妻子,却见她已经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
严嵩颤抖着伸出手,她的鼻息。果然凡经与息今无,魂归西天了。此刻他头”不知道,妻子之所以撑到方才,不是为了要见谁,而是想坚持活到八十岁,让他没有遗憾,稍减悲伤,,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严阁老紧紧将妻子的身体抱在怀里,先是默默流泪,然后泪如雨下,最终嚎啕大哭起来”他本以为妻子熬过八十,便算是喜丧。自己可以不再难过,但真的到了这时候,悲伤还是如潮水般卷来,因为他猛然发现,妻子在时,自己就有爱人、有朋友、有知己、有伴侣,但现在妻子一去,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虽然身处无数人的安慰中,他还是感到无比的孤独,,
谁还会全心全意、毫不保留的爱你?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对于真正相爱,却又阴阳相隔的爱人来说,死,是亡者无尽的遗憾,生,是生者永恒的痛苦。严嵩这一哭,立刻惊动了外面守夜的儿女子孙,众人一下子从瞌睡中醒来,待分辨清楚,果然是严嵩的哭声后,便都意识到,老夫人终是归西了。
手是哭声震天响起,全府迅速转入哀恸状态。
严世蕃紧紧闭上眼睛,面色”阵青红皂白,自言自语道:“来了,终究还是来了,不。我绝不能离开北京,绝不能”
“爹”严鸿凑过来。小声道:“赶紧换衣裳进去,得抓紧时间给奶奶小睑了。”所谓小检。便是为逝者净身整容,穿上寿衣,这个必须马上进行,因为过不了多久。死者便会四肢僵硬,没法再从里到外的穿
服。
主要的步骤,自然由孝女和孝妇进行,但到最后的寿鞋,一定是孝子来穿,这样老人才会走得踏实。走得没有遗憾。
严世蕃木然的被人伺候着,换上了不缝边的白色粗麻布衣服,腰上系了麻绳,脚上穿了草鞋,这边是孝服了。但他心中充满着怨念,根本没法悲伤起来,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跟着儿子进了内室。
严嵩双眼红肿,被孙子扶着。对美世蕃道:“你娘对你的嘱咐,你可千万别忘了。”欧阳夫人在弥留之际,
“知道了”严世蕃有些不耐烦的点点头,便接过姐姐递过来的一双蓝色的绣鞋,要往老娘脚上套。因为这个仪式禁止说话,所以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可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锁锁,的钟表报时声,除了老严嵩,没有人在意。
但很快,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严嵩身上,因为他那张充满悲伤的老脸,此刻已经满是诧异。
场面又一下安静下来。只听严嵩一字一句道:“到底现在是什么时
他二女婿赶紧跑出去。看了看坐在偏房中的自鸣钟,回来禀报道:“父亲大人,是子时才过一半
“把钟抬过来!”严嵩面色阴沉的可怕,众人只好照办,赶紧出去将那口两尺高的自鸣钟,抬了进来。
严嵩看那表盘,便见粗而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