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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还没高兴多长时间,便被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惊得他魂飞魄散。他知道,这次的麻烦大了因为这三个擅自上书的家伙,都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
吴时来和张肿,都是举丑年进士,而那年徐阶是主考官,两人是座师与门生的关系;而更要命的是那个董传策,却是松江府人氏,徐阶的同乡!这三位老兄同时参奏,恐怕没人会相信,这事儿不是徐阶指使的。
话说当初,因为蓝道行事发,徐阶出于绝对劣势,形势发发可危,眼看就要被严党打倒了,才不得不想出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让皇上往党争上联想。但后来,这三人并没有上书弹劾严党。徐阶还以为他们怕了呢。好在蓝道行的硬骨头出乎意料,沈默的雷霆手段更走出乎意料,事情有惊无险的摆平了,他也就不再提这件事,心说过去就过去了吧。
徐阶本以为是颗臭弹,谁知人家只是延时引爆,比他预想的晚了足足一个多二,“果可就大不相同了,当时是以喜攻毒,现在却成了服出曰尔必然会引得嘉靖帝大为不快,觉着他徐阶不听话、不像话,肯定要狠狠敲打的;严党也一定会拿这事大做文章,还不知会生出多少枝节来
徐阶心中叫苦不迭,愁肠百结。勉强支撑着对张肿道:“先回去过年吧,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张肿担忧道:“可皇上也许明日便知道了”。
“我让你回去就回去”。徐阶竟勃然大怒道:“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一向温吞水似的徐阁老,终于沸腾了。
张肿吓得魂不附体,但他还真不错,临走还小声道:“阁老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对不会牵连到您的
“唉。徐阶长叹一声道:“你说了能算吗?”说着挥挥手道:“回去吧,回去吧”
张肿给他郑重磕了个,头,这才满心惊惧的走了,只留下失魂落魄的徐阁老,一个人在书房里发呆的边缘,滑落到危险的深渊,面临的将是皇帝的雷霆之怒他深知刚慎自用的嘉靖皇帝,最讨厌的便是被别人忤逆!这次自己摊上这种百口莫辩的罪责,那是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战战兢兢的等着最后的结果,弄不好就得革职罢官,甚至延颈受戮!
孟子说,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乃是人生三大乐事之一,徐阶也向来深以为然,从在翰林院当学院时,便十分重视对门生的教育和扶植,指望将来能让自己乐得合不拢嘴。可为什么到如今,快乐没感到多少,却尽是满嘴苦涩呢?杨继盛、吴时来、张肿、这些人都是难道的人才,是徐阶寄予厚望的学生,可他们除了给自己惹事儿,惹自己生气,就不会干点别的一杨继盛死劾严嵩,虽然没把自己牵扯进去,但暗中营救无果,眼看着他丢了性命,对徐阶的打击是很大的,他的满头白发,就是那时候生出来的。
这次更厉害,吴张二位高足,竟然与自己的老乡联起手来,共同在元旦贺表上弹劾严嵩,简直是要老夫的老命啊!
“唉,要那么多学生干什么呀?。再想想妹直跟自己作对的袁姊,那也是自己的学生,徐阶幽幽感叹道:“麻烦多,乱子多,早晚把这条老命搭进去
当沈默和张居正闻讯赶来,看到徐阶竟好像一下老了几岁,不由吃惊道:“老师,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徐阶看看他俩,一下又有了些力量,暗道:“好学生不用多,有这两个足矣。便振奋精神,强笑道:“你俩坐下,大过年的,却有人非找不肃静待两人坐下,他便将张肿的话一五一十讲给两人听。
两人听了也很震惊,张居正道:“能不能把奏章追回来了?”
徐阶摇摇头道:“早就送进宫去了,宫门也早关了,有什么事儿,都得明天了
“明天?。沈默轻声道:“说不定明天皇上就看到了“很有可能徐阶叹口气道:“不瞒你们说,皇上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百官贺表,看起来津津有味,基本上一本不拉沈默两个,心说,这是什么爱好啊?不愧是嘉靖皇帝啊,就连虚荣心都比别人强一万倍。
“拙言,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徐阶兴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遇到困难,他第一个想起的一定是沈默,而不是张居正或其他什么人。
“现在就得看皇上的反映了。”沈默沉吟片刻,轻声道:“最好的情况,是皇上将奏章留中不发,这样一切照旧”
“可能性有多大?”徐阶着急问道。
“两成吧沈默轻声道:”皇上现在喜怒无常,让人没法琢磨
“那还有别的情况吗?”徐阶又问道。
“还有两种情况,皇上下旨叱责三人,但不追究其他人,这种情况也能接受沈默道:“然后就是皇上追究此事,命有司审问三人,要他们供出主谋,这是最不好的情况
“分析这些有什么用?”张居正忍不住出声道:“老师问的是办“法
“我说这些的目的是”。沈默看看徐阶道:“不论何种情况,都对咱们十分不利,咱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着看了。
“这算什么主意?。张居正道:“难道坐以待毙吗?。
“老夫也觉着,只能这样了。”徐阶却表示赞同道。
第六一五章元旦
因为翌日还要入宫朝贺新春,所以在徐阶府上吃了扁食,张居正和沈默便告辞回去休息了。
按规制,大年初一,皇帝要在紫禁城正殿接受百官朝贺,在接受朝贺之前,半夜里还要带领皇子到奉先殿、奉慈殿祭祀先人,几乎是一整天都要行礼如仪,整套仪式非常辛苦,可即使以嘉靖帝闲散的性子,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一
且这一天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很特别的。嘉靖会在这天回到睽违已久的紫禁城;他的儿子们也会在这天见到睽违已久的皇帝爹;对于百官来说,这也是一年里,见到穿龙袍的皇帝的唯一机会。
而对于内监们来说,这又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因为嘉靖皇帝常年在西苑居住,宫人们也大都跟了过去,紫禁城里难免荒芜破败。但这天的仪式关乎天家脸面,怎能随便凑合?所以年前几天。直殿监的总管就得从西苑回来组织人扫到建极殿。待得清扫干净,司设监的总管又过来。将皇家的一应卤簿、仪仗、灯具围帐等摆设齐全”还用很多维幔,将失修的地方遮起来。总之要驴粪蛋子表面光,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破落来。
到了除夕日那天,尚宝监才将皇帝宝座从内库中运出来,于皇极殿设座,并设宝案于御座之东、香案于丹陛之南。教坊司要设中和韶乐于皇极殿内东西,这些陈设都坐南朝北。代表皇帝接受万民朝拜的意思。
等一切摆设停当,也就到元旦拂晓,也把宫人们都快累趴下了。总领整个仪式的黄锦擦着汗,一脸喘嘘道:“怎么就忙乱成这样?差点误了大事儿
边上小太监讨好道:“一回生而回熟嘛,咱们这会毕竟也没误事儿。”
“唔黄锦摇摇头,唏嘘道:“原先老祖宗在时,啥都是有条不紊、除夕后晌就能完事儿,还不耽误吃年夜饭”说着竟眼圈通红道:“我真是不孝,一忙起来竟把他老人家给忘了,也不知干爹现在怎样了,在昌平那边有水点心吃吗,有银丝炭烧、有蚕丝被盖吗?”胖腮便一耸一耸,吧嗒吧嗒的掉下泪来。
边上人连忙陪着掉泪,都说黄干爹太仁义啦云云,一时间愁云惨淡,直到一声厉喝道:“大过年的哭丧什么?”
众人一看,原来是陈公公一瘸一拐的来了,赶忙低下头,畏惧的不敢出声”禁闭期满后,陈洪还回原位,司礼监首席秉笔兼东厂提督太监,且暂掌皇帝玉望,比黄锦这个司礼监次席秉笔兼御马监提督太监的地个只高不低,只是黄锦不怕他罢了。
两人现在内廷中分庭抗礼,关系更是势成水知,陈洪恨李芳把自己害成这样子,自然迁怒黄锦,黄锦恨陈洪把李芳害去修吉壤,更是恨不得把姓陈的活录了,两人弄性尚气、明争暗斗,把内廷二十四衙门都卷进来,其斗争之复杂,不亚于外廷。
此刻黄锦瞪着一对小眼,怒视着陈洪道:“陈瘸子,这里有你屁事。你号丧什么?”
“哼陈洪最讨厌别人叫自己瘸子,但无奈确实是瘸了,面部抽搐几下,阴声道:“我来传主子的口谕,也是号丧吗?。
黄锦只好跪在他面前,道:“奴婢聆听上谕
陈洪得意的笑笑道:“这还差不多”你听着,皇上有旨,着裕王景王二位殿下,在建极殿候驾。
。建极殿乃是皇宫三大殿之一,原先叫做谨身殿,后来被嘉靖改的名,但作用没变,是皇上上朝前。整理仪容、短暂休息的地方。
黄锦一听顿时怒了,跳脚起来道:“好啊,你敢耍我。明明不是传给我的旨意,却要武跪接”。
“我说是传给你的吗?”陈洪嗤笑一声道:“自个是头笨猪,还像怨别人
你”。论斗嘴皮子,黄锦可不是陈洪的对手,他气得满脸通红,道:“二位殿下在养心殿歇着,你为什么不去内宫,反倒出来了?。
“是吗?。陈洪一脸恍然道:“我就走出来问问,二位殿下歇在哪了”。说着拱拱手道:“谢了啊,我去了。”
谁知黄锦竟转怒为笑道:“去吧去吧,快去吧。”
陈洪起先还没明白过来,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感觉有些不对,回头一看,果然见黄锦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的腿,口中还道:“走好走好,千万别摔着原来这家伙诚心看自己笑话呢,陈洪气得七窍生烟,无奈青云道上只能步行,只好狼狈不堪的拖着腿走了。
“看什么看?”见陈洪走远了,黄锦也拉下脸来,呵斥周围看热闹的小太监道:“再不好生干活,也打断你们的腿!”下面人才嬉笑着一哄而散。
黄锦为行么说陈川二二烹的因为紫禁城分为外逞和内宫,外迂兰大殿中。离着内宫大门乾清门最远,建极殿离着最近。过了乾清门,才是内廷三大殿,乾清宫、交泰殿和坤宁宫,分别是,“皇帝寝宫、皇帝和皇后的寝宫。以及皇后寝宫。
在乾清宫西侧,便是当年嘉靖帝为自己修建的打坐之处,名曰“养心殿”他的两个儿子昨夜今晨便歇在里头,景王在东暖阁、裕王在西暖阁。
二位王爷一年就这一宿可以睡在宫里,心情可想而知,整夜不能合眼,披衣起来,都向东望去,便能看见乾清宫的殿顶。他俩一辈子的追求不就是能到那里面睡觉吗?
按说嘉靖帝应该歇在那里面的,但“壬寅宫变,给他留下来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只要在乾清宫里一闭上眼。杨金英、曹端妃等人便朝他扑上来,向他索命,吓得年轻的皇上直尿炕。才仓皇搬到西苑去。所以虽然他偶尔也会回到紫禁城,但仅限于外廷,即使要留宿,也是在建极殿凑合,绝不踏足内宫一步。
“唉”裕王心中忧郁道:“这将来要是重回紫禁城,得花多少钱修缮啊?。
“操”景王暗骂一声道:“老东西不住我住,快点归西吧!,
虽然想法不一,其实都是在意淫同样东西。
待得五更鼓响,两人知逊亥去宫门外等候百官,然后一起到皇极殿贺万寿了。便各自转回暖阁,洗了脸更了衣,以一种在宫外未曾得见的雍容出现在养心殿前。
三十六盏宫灯下,兄弟俩正碰在一起,裕王嗫喏着想说点什么,景王却冷哼一声,高傲的走出殿去。裕王叹口气,也板起脸来,跟在他后面出了宫。
两人正要上抬辇,那边陈洪出现了。向他俩传了嘉靖皇帝的口谕。
两人一听,一下子激动了父皇竟让他俩到建极殿候驾,也就是陪他一同上朝,那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他俩只依稀记得,当年太子在时,皇上带太子上过朝。然后二十多年来,所有的皇子,当然绝大部分时候,就是他俩”都是跟群臣一起在大殿等候,瞻仰着神秘莫测的皇帝,高不可攀的坐在龙椅上,品味着给嘉靖当儿的辛酸”
据说大明朝的列祖列宗。都十分疼爱自己的儿子,比秦汉唐宋的皇帝更像父亲,可为什么到了俺们这一波,就变了样了呢?
难道就因为“二龙不相见,这条可恶的谶吗?果真如此。到时候定将陶仲文那个可恶的牛鼻子掘坟鞭尸,方泄心头之恨!
不过这次显然是个积极的信号,看来父皇的态度,要有些可喜的妾化了。
两位皇子赶紧坐上辇舆,吩咐抬轿的太监赶紧往建极殿赶去。
建极殿中,嘉靖帝也是一夜未眠,他昨日在奉先殿祭了献皇帝,在奉慈殿祭了圣章皇太后,结果晚上躺下后,就梦见老爹老妈在问自己,太子安排好了吗?咱们家后继有人了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