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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的喘息声一下停了,双手将遮脸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泪珠子吧嗒吧嗒滴在汤面上。其实他心中早存死志,只是不想再诏狱里了结自己,以免先帝蒙羞。
一出诏狱,他便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结束一生,以谢辱君犯上之罪。谁知沈默恭候多时,稀里糊涂竟把他带到了澡堂里,让热水一泡,海瑞升上沉重的枷锁、心中郁积的块垒,似乎松动了一些,终于能说出话来:“我拼死上书,本意只是尽为臣本分,结果却于国事无补,于君王无益,只成全我一人之直名。现在君王升天,海瑞却无罪开释,不(帝)于讪君卖直之伪君子,还有何面目,在苟活于世?”
听着海瑞的话,沈默冷笑连连道:“原来内心深处,海刚峰还是最在乎他的名声!”
“不是!”海瑞抬头望向沈默,嘶声道:“我……”想要辩解,却发现无言以对。其实海瑞所轻贱的是自己身体,所重视的是自己的精神,所以圣体重获自由,海瑞毫无欢欣,却因为精神上的压力,不想苟活于世。精神上的高贵,其实跟身外虚名不是一回事儿,很多时候两者甚至完全相反。但在海瑞身上,却少见的实现了统一……他因为细想的道德获得了崇高的名声。以至于海瑞自己,都没法愤青这两者了。
沈默正抓住这一点,劝解海瑞道:“先帝说:‘海瑞忠比比干,朕却不是纣王!’如果你放弃生命,就说明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是错的!说明两代帝王对你的决定,也是错的!”
海瑞的目光现出纠结,摇头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海瑞生而无益,不如以死挽回先帝的尊严。”
“大明还没到亡国的时候!”沈默低喝一声道:“不需要忠臣殉国!”说着握着海瑞的肩头道:“先帝去前,已经原谅你了,说‘海瑞说的对,只是朕病重,没机会再改正了。’所以才授意新君,赦免了你的罪过!如果你真要尽为臣的本分,就该用下半生用来弥补先帝的过失!拯救大明百姓于水火!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只知道以死逃避!!”
一番当头棒喝,让海瑞如梦初醒。虽然海瑞没再吭声,但见他开始用力的给自己搓灰,沈默知道他不会在寻死了,便放下心来,唤澡堂的师傅过来,给自己搓澡。
海瑞问海瑞要不要,不出意料,不要。海大人习惯自己动手
热气缭绕的单间里,沈默趴在澡池边光滑的木床上,享受着丝瓜瓤在身上
不轻不重的搓动着,积攒一个月的老灰滚滚而下,全身的毛孔好像全部打
开,舒服的眼皮直打架。
就在迷迷糊糊之际,沈默听到外面传来推搡争吵声,然后是胡勇的大声
呵斥,一下乱成一团。
沈默也懒得理会,这只卫队虽然还达不到三尺他们的水准,但要是些许
摩擦斗殴都应付不了,就该找块胰子撞死了。
感到那搓澡师傅有些紧张,沈默懒洋洋道:“别害怕,没人能进得来。
”谁知话音一落,单间的木屏风便轰然倒塌,几条身影猛然窜进来。
沈默瞪大眼睛,心中惊叫道:‘难道是刺客!’好在一下刻,便看到胡
勇几个,把个汉子死死压在底下,解除了威胁。缓了缓神,仍然趴在那道
:“什么情况?”
沈明臣赶紧凑过来到:“也不知哪来的疯汉,好大的牛劲,胡勇他们好
几个都没拽住。”
澡堂掌柜的也赶忙一脸惶恐的过来赔罪。
沈默让那搓澡师傅给自己冲刷一下,便扯条浴巾裹住下身,盘腿坐在床
上,看看那已经被胡勇等人控制住的汉子,顿时被其样貌吸引,只见他猿
背熊腰、豹头环眼,虽然瘦骨嶙峋,满脸病容,但仍让人感觉十分危险。
尤其是那双愤怒的眼睛,和桀骜的表情,让沈默觉着此人八成是龙游浅底
、英雄落难。便起了好奇道:“贵店与这汉子有何过节?”
“唉,您可别被他的样子糊弄了。”掌柜道:“别看他皮囊不错实则一
肚子草包,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混混!”
“呔,休要血口喷人!”那汉子涨红了脸道:“谁没个穷途末路的时候
,不就是欠你两个泡澡钱吗?待咱将来转运了,十倍还你!”
“就你这文不成武不就的穷酸样?”掌柜的嗤笑道:“我也不要你将来
十倍百倍的还,只要你把欠得钱还清!你还得清嘛?连这点钱都还不清,
还要时来运转,你道衙门口是开粥场,专门阶级穷鬼的?”
“你……”这真是一文钱难道英雄汉,那汉子已是身无分文,被掌柜的
挤兑无地自容。
沈默发现这掌柜的确实欠揍,一张嘴确实在太臭了,心中不由同情起那
汉子来,便打断掌柜的道:“他欠你多少钱?”
掌柜的听这个意思,这位贵人似有替穷鬼还钱的意思,变脸似得摆出一
副谄笑道:“他在这儿吃住三个月了,只给了一个月的钱,还欠六十天的
。敝店童叟无欺,泡澡一日包吃包喝是三钱银子,一共是十八两。”澡堂
里晚上是可以住宿的,还有三餐提供,要比寻常旅馆便宜许多,乃是许多
囊中羞涩外地人的栖身之选。
听说这么对钱,沈默不由哑然,‘这家伙,以澡堂为家了。’
掌柜的一位他嫌多,便嘟嘟囔囔道:“谁让我有眼无珠呢,小店自愿折
八两,大老爷能出十两,就跟他一笔勾销了。”
“拿钱给他。”沈默看看沈明臣,淡淡道:“该多少就是多少,英雄不
受小人恩。”
那汉子一直紧闭着眼,听到这话,浑身一震,紧绷着得身子也松弛下来
,感激的望向沈默。
沈明臣把十八两银子悉数递给那掌柜的,笑道:“你这店家好生奇怪,
既然他两个月前久付不起钱了,为何早不赶人,非要拖到现在?”
“唉,还不是被他蒙骗了?”见了银子,掌柜的喜不自胜,自然问啥说
啥道:“他说自己是有军职的,还拿文书给我看,到也不假。本以为他袭
了军职就是大将军,还能缺这两个钱,所以才……谁知左等右等三个月,
也不见他飞黄腾达,倒病得死去活来。要是再如此下去,小店就得生生被
坠垮了。”
“不要啰嗦,拿了钱就快走吧。”那汉子见他抖自己的老底,羞恼道:
“来日定把你这铺子拆了!”
掌柜的想起他起先的凶相,还真 有些但系,缩缩脖子道:“算你运气
好,有贵人相助……”便灰溜溜的出去了。
第七六八章 上朝喽(中)
第七六八章上朝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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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耳恭听。”沈默肃容道。
“欲要除其祸害,需先究其本源。”余寅正色问道:“那《大宪章》固然是珠玉在前,但彼英国毕竟远隔万里之遥,无论国情还是政体,都与我国大不相同。若是生搬硬套,必会南橘北枳,自酿苦果。”见沈默点头,他便接着道:“要想实现我大明之君臣共治,就得先弄明白,为什么两千年来都是一君独治。”
“或者说,一君独治的秘密在哪里,”王寅接过话头道:“为何可以一以贯之,长盛不衰?”
“愿闻其详。”沈默颔首道。
“关键就在于‘秦制’二字”余寅沉声道:“秦朝虽然兴亡勃乎,但其政治文化遗毒后世,两千年来阴魂不散《史记》中说‘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便是对秦始皇‘功业’的最好概括。”顿一顿道:“嬴政死,秦朝灭,但秦制却代代相传,并不断强化,最终演变为以‘儒表法里’治天下,构建‘三纲五常’钳万民的百世不易之制。”
“秦制的核心,即君权之神圣化。”王寅接着道:“秦王自取‘黄帝’之名,易之为‘皇帝’,傲然以‘天子’之居,还称自己是‘真龙’。帮助他这一谎言成为‘公理’的,是两个荀学传人,韩非和李斯。二人外儒内法,鼓吹以苛刑暴来实现所谓的社会纲常,自然与以刑治国的秦王一拍即合,通过法与术相辅……一面明目张胆的以严刑峻罚挫折臣民,使其微末渺小;一面通过各种仪式与祭祀,来确定皇帝崇高不可测度的地位,最终使民众放弃本生的高贵,承认君权神圣不可侵犯自此,民众也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君王可以随心所欲的予取予求,也可毫无愧色地虐待臣民。《大宋律》也好《大明律》也罢,没有任何法律,可以约束皇帝的作为,生杀予夺,一切都只在其一念之间”
“说的太好了。”沈默重重点头道:“所以我历来不屑于,历代士大夫关于‘明君’与‘昏君’的辨析。这个真没意义,其实‘明君’也好,‘昏君’也罢,其差异不过是五十步一百步。既然是‘君权神授”,中层又无贵族阶级的制约,士大夫的监察亦无制度保障。大多数明君之过的劝谏,都只是灯蛾扑火,于事无补。唯一指望,就是皇帝陛下的个人素质,和良心发现了。”
“而在尊无与上,富无与敌的环境中,教养出一个好皇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余寅接着道:“所以在一人之下,天下的‘治’都是偶然的,‘乱’倒是当然的。这才是李贽那一问的真正答案。”李贽当时问,孟子说天下一乱一治,缘何两千年来,称得上治世的,却只有百余年呢?当时他的答案是,因为君主大多数时候,忘了自己的责任,显然没有把话说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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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答案便出来了。”王寅沉声道:“君权神化,就是一君独治的秘密,要想打破这种独治,必须先打破这种神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而经过两千多年的演化。”沈明臣接着道:“这种神化已演变为一种具体规范,那就是礼教而礼教以三纲为首,三纲又以君臣之伦为首,君权至高无上,因为其蕴含着,三种不可质疑的公理:一者,皇权天授;二者,皇权无限;三者皇权始终完美无缺。不打破这三大公理,就没法去动摇君臣之伦,更不要提动摇纲常
“我们在三公槐辩论中,要达到的目地只有一个,便是为重塑君臣之伦,颠覆这三大公理,开启一条小小的缝隙。”余寅缓缓道:“所以我们新解了‘君君臣臣’,提出皇帝要享受天下人的忠孝,必须先为天下人付出,便是否定了皇权的无限;又否定了孟子的一乱一治,提出两千年来皆可成称乱世,继而否定了皇权的完美无缺。”
“其实当初我提出来,加上个‘上古无君王,天下人公推之’的说法,否定皇权神授来着。”沈明臣笑着接话道:“但被他们俩给否了,说这样肯定会惹麻烦,还是不要妄想一口吃个胖子,徐徐图之的好。”
“按照大人的布置,三公槐辩论,只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怕沈默脸上挂不住,余寅轻拍了一记马屁道:“接下来,江南的书院、学校、讲学、报纸上,都会对三公槐辩论继续讨论,我们的人会适当的引导;同时,一些相关的书籍,也将暗中传播;待时机成熟,再对荀学起而攻之,然后才是程朱理学……一步步循序渐进,长则三五十年,短则十年二十年,终究能冲破樊笼,破除对君权的迷信”
“重要的是引导士林去思考。”王寅道:“秦制发展到现在,对皇权不满的人越来越多,只是大家还没想到罢了,就等着咱们去捅破窗户纸呢。”
听了他们三个的叙述,沈默发自内心的感慨道:“我不如诸位多矣”确实,自己虽然从不敢小瞧古人,但在思想领域这块,他却一直觉着,凭自己领先五百年的见识,总是要比古人更明白的。现在三位大才便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只要给他们开启一扇窗户,他们便能还给他一个世界。
三人忙谦逊道:“大人切莫妄自菲薄,没有您高瞻远瞩,引来泰西之经史,又阐发‘君臣共治’之震聋发聩之言,我们可能一辈子,也想不了那么多,那么远。”
这话让沈默受用无穷,因为他一直以来的期许,便是为大明的知识分子,开启一扇看向世界、看向未来的窗户。现在看起来,终于迈出了可喜可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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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的都说了,”这时,知识分子的矫情劲儿犯了,王寅朝沈默拱手道:“若是大人还怪属下擅作主张,那请把我开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