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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湮愣了好一会儿,才稍有怯意地唤了声,“漫罗。”
漫罗抚了抚罹湮的额头,感觉烧已退了,便安下心来,耐心地询问,“感觉怎么样?身上的伤还疼么?”
罹湮摇摇头,轻声回答:“不疼了。”
“那就赶快养好伤离开吧,总不能一直待在我这儿。”说着,她站起身,“我去找容轩来给你瞧瞧,你稍等。”言下她便朝门外走去。
可身后那个少年却突然焦急地唤住她,“漫罗!”她侧过身去,淡然地望入他的眼,“有什么事?”
罹湮沉默了须臾,忽而鼓起勇气问道:“我可不可以留下来?”
漫罗静默地瞧着罹湮恳求的目光,半晌终是问了一句,“你想留多久?”
罹湮道:“永远,就像以前一样,让我一直陪在您身边。”漫罗回过身,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口吻显得过分残忍,她说:“不可能。”
“因为我欺骗过您、背叛过您?”罹湮问道,而漫罗却负手立于门前,冷漠地启口,“不仅仅如此,小罹,你要知道,我之所以会把你留在我这儿养伤,是寐瞳跪下来求我求来的,不然此刻你已不在我这里了。”见罹湮一怔,她复又说道:“我不希望在我身边安个麻烦,在玄漪我不过是个质子而已,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
“对你而言,我是个麻烦吗?”罹湮悲切地问,那对莹润的眸子里含着浓郁的凄楚光色,他乞求着,但愿漫罗对他摇头。
偏偏那女子却无情地道:“以前不是,但如今是,万一哪天右相大人或是陛下找你找到我这里,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交出去。”
那一刻,罹湮只觉得心里一阵剧烈的抽痛,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在一层层剐割着他的心头肉,而对方只是淡薄地瞥了他一眼,最终转身离去。
他痴痴地笑起来,却显得那般悲绝,分明悲伤到了极点,竟是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难受得想要立刻死去,周遭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逼得他几近喘不过气来。
卷玖拾伍 突变
漫罗带着容轩回到屋里的时候,看到床上那个脸色惨白的荏弱少年,有那么一瞬间,她呆呆地站立在门前,迷茫得不知所措。
而下一刻,当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立刻冲上前,至床边紧张地唤着他的名字,“小罹,小罹……”一遍又一遍。
而罹湮只是紧紧地拽住自己的心口,粗重且急促地喘着息,那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任由漫罗如何叫他,他都无力回答,只努力地汲取着所能捕捉到的呼吸,而仿佛这样仍远远不够。
似乎有一双手正使劲地掐着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得以呼吸,空气越发地稀薄,渐渐地感到了窒息。
容轩一见这般情况,不免一惊,“糟糕,他哮喘发作了。”打开针囊,从中取出一根银针,将罹湮扳过身来,在其背后取肺俞穴扎下一针,旋即再取一针,刺入尺泽。约莫半柱香后,罹湮的呼吸稍稍顺畅平稳起来,容轩遂将银针取出,使其平躺在床上,两指搭上他的手腕,为之把脉。
不过须臾,他抬眼瞥了眼依然虚弱的罹湮,淡然启口,“我要看一下你的伤势。”说着也不等罹湮作答,便自顾解开他的衣袍,见里边的一道道鞭伤虽仍显可怖,却已结了痂。仔细地察看一番,他方才侧过脸,对漫罗平述道:“没事了,你不用太担心。”
得了容轩的话,漫罗这才安下心来,站在床边,她痴痴地望着床上病弱的人儿,问容轩,“那么他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容轩为罹湮重新拉好衣领,掩上被子以后,淡漠地启口,“不碍事,这段日子别做剧烈运动,好好养伤,很快就会好的。”言下,他对上罹湮的眼,“伤快好的时候伤口会痒,你忍忍便是。”
罹湮安静地躺在床上,略微地点了下头,紧接着轻柔地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我,我救你纯粹是因为漫罗。”说话间,他已站起身,与漫罗相对而立,他说:“漫罗,我有些话要对你说。”语毕,他已先一步走出了屋子。
漫罗随着容轩走出去,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她似乎早已猜到了容轩想说的内容,“你觉得我不该把他留下来?”
容轩轻轻颔一颔首,漫罗浅然而笑,口吻中却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可是我已经答应把他留下来了。”
容轩深深地叹了口气,“漫罗,你不觉得把他留在身边太冒险了吗?”
漫罗学着容轩的样子亦叹了口气,“我自然明白,可是……”话断在此处,过了许久,她才又开口,“或许该这么说,今日受伤的若不是他,换做其他人,我不可能答应把这么个麻烦安在自己身边,偏偏是小罹,让我无法拒绝,你明白吗?”
“所以你想说,你还是爱着他,并且爱得很深,爱得无可自拔,爱得不忍心看他受一点伤害?”这番话容轩问得极为平静,偏偏听在漫罗耳里便如一把重锤在一下下敲打心脏,她自嘲地笑了起来,叹道:“不然呢?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伤得体无完肤,却依然冷眼旁观?我做不到。”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再背叛你第二次……”他的话还未说完,漫罗却先夺过话锋道:“如果他再背叛我第二次,便是他亲手毁掉了我对他一切的信任,到时候,我与他之间绝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容轩闻之,不禁一笑,继而讥讽道:“漫罗这是在给我承诺吗?其实你要怎么做我本不该干涉,只是没想到,时至今日你依然那样在乎他。”他略显失望地摇摇头,“你爱他,我无话可说,可你为何就不想一想,他到底为了什么才会被段则逸打成重伤赶出门,而尹寐瞳又为什么愿意为了他对你屈膝,他的身份根本不简单,这一点其实你早就知道,偏偏你要自欺欺人。”
被容轩这样一番咄咄相逼,漫罗心中忽而升起一分怒意,声音亦阴冷了下来,“是啊,我确实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可那又怎样?你听好了,这个家自始至终都由我做主,无论是在苍蘅还是玄漪,你容轩永远都没有资格来教训我!”言下拂袖而去,只将容轩远远甩在身后。
容轩平静地望着漫罗离去的身影,那样的决绝,一如以往每一次别离,仿佛注定了他始终只能远远地站在她的身后,而到不了她的身侧与之并肩。
直至那间房的门开了又合,他终于连她的背影也看不到,倚靠在木柱之上,他低沉地笑起来,略显疯癫之态。
心中暗将自己嘲笑一番:本以为我已走进了你的世界,到头来才发现,我始终到达不了的地方,其实是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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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湮在子望宫里住了一个月,在那段养伤的日子里,漫罗几乎日日陪伴在他左右,对他而言已是极为满足。而有时候当他看到容轩为他复诊时眼底的悲伤,他会突然发觉自己很罪恶,也许没有他,容轩便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然而那一刻的他却是自私的,想要独占漫罗,霸着她一生一世。
漫罗曾问过他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你究竟犯了什么错,段则逸要将你打成这样赶出门?”他说:“因为浅笙,如今浅笙出逃,而他惹出的祸,终究是需要有人为他承担。”在皇后之死这事件中,浅笙究竟担当了个怎样的角色,漫罗多少还是知道些的,所以对于罹湮的回答,便也轻易地接受了。而后她又问:“那么,你与寐瞳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一出,罹湮先是一怔,继而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启口,“我不能说。”
漫罗打趣地瞥他一眼,笑问:“你要瞒我?”言语间尽是逼迫的意思,而罹湮却分外坚持,抿了抿唇角,又道:“我并不想瞒您,是真的不能说,但请相信,终有一日您会知道的。”
漫罗眯着眼望了罹湮许久,后又甩甩手道:“罢了,不说便不说吧!”她从来不曾强迫他什么,以前不曾,现在也不会。
那段日子过得尤为平静,而漫罗也难得地感觉到,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悠闲惬意,与心爱的人在一块儿,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快快乐乐地生活便好。
而自从那日与容轩争执过以后,对方对她的态度显然冷落了许多,说话时总是淡淡的,除却他与生俱来的一股傲气,剩下的便是一份清冷,仿佛恍然间对什么都不再上心。
漫罗曾问他是否生自己气了?他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句“没有”毫无感情,不知是真是假。
但一切的平静却在一个月后彻底被打破,其实如若可以,罹湮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更久一些,偏偏他还在贪图这样的安逸,而麻烦却先找上了他。
是夜寐瞳潜入他的房间,夜色中,他的脸背着月光看得不怎么清晰,只隐约瞧见那个男子微微向他俯下身,凑着他的耳畔凝然而道:“罹湮,计划有变,你明日就带着漫罗离开皇宫,去百醉桃渊躲上一阵。”
罹湮本还睡意朦胧,却在寐瞳这番话后猛然清醒,他霍然睁大了眼,望着眼前看不清表情的人,忧心而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何如此突然?”
寐瞳微微凝起眉,低沉地启口,“萧珏已经下令,说无论漫罗是否是初柔的女儿,都要将其灭口,他已让段则逸开始部署,相信不出两日便会有所行动,所以要救漫罗,惟有靠明日一天。”
“萧珏知道了漫罗是女儿身?”虽然已是意料之中,可罹湮依然反问了句。
寐瞳的嗓音含了太多的压抑,他道:“是我小瞧了段则逸,没想到经过上回错杀安宁郡主一事,他还敢在萧珏面前提议将漫罗灭口,而萧珏向来顾忌圣女一族,如今又知漫罗乃女扮男装,本已对她心存狐疑,这下段则逸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也顾不及多余,纵然漫罗是苍蘅的皇子,他一样打算先杀了他,然后再想法子应对苍蘅那边的质问。”
“看来他这回是豁出去了。”罹湮感叹了一句,忽而垂下眼睑,吩咐道:“明日我会设法将漫罗带出宫去,你在午门接应我。”
“好。”寐瞳不假思索地应道,忽闻罹湮又道:“段则逸为那女婴之事查了十余年,若是我没猜错,他可能已基本确定了漫罗便是初柔之女,所以才会大胆向萧珏进言,另外,你切不可小瞧了他的办事效率,明早他定会进宫与萧珏商讨此事,所以明日一早你也进宫去,能拖一刻就拖一刻,而我大约在午时侍卫交接之时抵达午门,到时我要在那里见到你。”
卷玖拾陆 围攻
罹湮说:“漫罗,我带你逃走可好,远离这皇宫,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然后平平淡淡地过上一辈子。”多么恶俗的设想,曾被无数痴情男女来演绎,几乎被说烂了的词。宫墙围砌而成的囚牢困住了多少人?他们只是厌倦了奢华,厌倦了那些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暗黑得几近腐烂的东西——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漫罗笑说:“好啊,只要你真的能带我出去,我便跟你到天涯海角。”依然是矫情的话,说得随意,仿佛不曾将罹湮那样认真的设想当一回事,只是抱着玩笑的态度去将这个可笑的提议继续下去。而终究会去想,若当真梦想成真,纵然躲避俗世红尘是个恶俗的想法,却总会心存一丝奢望,但愿那份美好降临到自己身上。
罹湮颔首,“好,那你现在就跟我走。”言辞间口吻何其坚定,叫漫罗突然笑不出来,收起满脸的玩味,她再度询问:“你说真的?”
罹湮专注望向漫罗,“自然。”静了须臾,他复又启口,“带上你要带走的东西,立刻跟我走。”
当时漫罗怔了好久,忽见容轩走进花厅,便道:“其他任何东西我都可以不带走,惟独,我要带着容轩一起。”言下她深情地望向那个近日来总是对她冷漠非常的少年,对方听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不禁愣了愣,而后又淡淡地垂下眼帘,似乎当作了什么都不曾听到。
望着容轩那般模样,漫罗不免感到一阵失落。此时罹湮亦平静地望着容轩,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身,对他道:“一起走吧!”
容轩淡淡地回眸于他,许久才幽幽启口,“怎么走?走去哪里?”
“虽然危险,但我会拼尽全力带你们出去。”那个荏柔的少年眼中含着一道类似义无反顾般的光色,容轩便是被那种不曾见过的神情所劝服,而理智却告诉他,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罹湮,别忘了如今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凭什么带我们出去?”他冷冽地望入罹湮的眼,表态道:“若是留在子望宫,起码我还能保证我与漫罗的安全,可是随你离开,我预料不到结果,我不可能把自己与漫罗的性命交到你手里,这个险我冒不起。”
罹湮疲惫地笑了笑,“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这么理智,很多事是需要一时冲动的。”伴着他的话音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