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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也要说说看,你对我们,有什么用处?”
这话问的极不客气,但是淑秀似乎并不意外,也不显得紧张害怕。
她低声说:“我以前跟着玉夫人,就对玉夫人忠心。以后跟着成王夫人,夫人对我又有救命之恩,我自当奉夫人为主,绝无二意。”
“有些话,说过,听过,倒不用太在意,将来怎么样,还要慢慢看着。”
淑秀应了一声:“是。”
他们该都没有二十岁,可是说话行事,都这样老道深沉。
言外有言,话里有话。
阿福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一阵难过,低下头去。
儿子小脸儿白嫩嫩的,和阿福目光相对,朝母亲露出一个笑容来,眼睛眯着,张开的小嘴里一颗牙也没有,那么可爱。
每个人都曾经是母亲怀中无忧无虑的孩子。
每个人都不是自己要变成现在的模样。
到底是谁改变了人们,不复当初的单纯。
这孩子,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她转头从窗口望出去,夏日浓荫长,绿影森森,一眼望不到尽头。
正文 七十七 盛夏 六
李固将阿福母子俩送回庄子,自己第二天还要赶回京城去。
“你别太心急,胖子不是一天吃成的,事情也不是一天能做完的。你非得把自己累倒了才肯歇歇吗?”
李固逐个揉捏她的手指头,似乎这是个极有趣的游戏。晚上一起泡在浴桶里的时候他还捏过她的脚指头,就像顽童发现新奇的玩具,乐此不疲。
“我知道。忙过一阵我就回来。有些事不抓紧些不行,现在若疏忽了,到冬天的时候,有人冻死,饿死……那样我心里不会踏实。”
阿福点点头。
李固能找着自己的位置,这是好事。
阿福也反过去捏他的手指,已经做了父母亲的两个人像孩子一样乐呵呵的玩这样幼稚的游戏。
天没亮李固就已经动身,赶早上路天气凉爽。太阳一升起来,就算是坐车赶路也让人吃不消。夏天里最炎热的时候已经到来了,太阳一升起来,树叶花草全都耷拉下脑袋,草叶上能看到露水蒸发后留下的痕迹。
阿福送走了李固,自己再也睡不着了,瑞云进来打起帘子,轻声说:“淑秀一早也过来了,让她进来服侍么?”
若是在王府里,可没有这种事。哪个丫头想到王爷夫人近前服侍可不是自己想来就来的,更何况这个丫头才刚刚进来一天,根底脾性都不知道。不过瑞云知道,当初阿福和姜杏儿,陈慧珍,还有这个洪淑秀,是一起进的宫,关系到底不一样,要不然昨天也不必冒着风险把她留下来。
阿福怔了一下,说:“让她进来吧。”
淑秀断了水盆进来服侍阿福梳洗,她手脚俐落,做事稳当,也难怪玉夫人倚重信任她,的确是细心周到,令人觉得很妥帖舒服。还有一点紫玫觉得她不错的。她嘴很严紧,紫玫和她一起做针线,两个人消磨了半个晌午,竟然半个字都没从她嘴里撬出来过。她也不是不说,可是说的都是些枝节末叶,有关碍的,有涉到旁人的私隐的,一句没有。
是个稳当人。
只要她心是朝着夫人的,紫玫倒不介意她到阿福跟前服侍。
紫玫已经十八岁了,这年纪在宫里不算什么,在庄子里的丫鬟中她是最大的。阿福也已经隐约向她透出意思来,不管她是想出去嫁人,还是看中了庄子里的谁,哪怕是那些出身极好的侍卫,只要两厢情愿,阿福也都能替她做一回主。
“这些东西放在箱子里也挺沉的,你们要是出去了,也能替我分分。”
紫玫心里感动,只是笑笑:“从没人嫌这些东西重的。”
阿福指着码在上一格里的两封银两,还有成套头面簪环:“我可是给你预备好了,你自己就去预备特色个能嫁的人就行了。”
紫玫红着脸躲出去。
仔细想想,她觉得她当时做的那个决定真是再正确也没有了。
阿福带着孩子坐在树下乘凉,二丫固执的拿薄绢盖在摇车上,说:“夫人,树上会掉虫子的,掉到小世子身上怎么办?这个一定要盖。”
这小姑娘聪明的很,学东西也快,就是有时候会……嗯,太固执了一点。
阿福觉得她这样挺可爱又活泼,倒拦着紫玫,说别总训斥她。
阿福觉得这样就好,不用非要把她按宫女的规范管成又一个小木头人。
“反正咱们又不在宫里头了。”阿福喊二丫过来,替她把散开的小辫理了一下:“也不用受那个罪了。”
紫玫当着人是很给阿福面子的,但是转过身就对二丫说:“夫人宽容,可是你不能放纵。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得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
二丫认真点头,她这些天已经开始学针线,手指头上扎的净是针眼儿,可是劲头儿一点不减。唐柱他们几个开始跟着李信了,跑前跟后,陪他玩耍,李信学字他们也跟着一起学,既是小厮,又是伴读,还是玩伴。
阿福听着远远的笑声,阳光穿透头顶的树叶撒在地下,像打破的明瓦碎片一样光亮灿烂。她把儿子抱起来,换了尿布。
淑秀端了茶点来,放在一旁,过来给阿福帮手。
“真快……”她轻声说:“有时候觉得进宫就像昨天的事儿。不知不觉过去好几年了,夫人也有了小世子。”
阿福发觉她还是不踏实。或许是宫中生活给她留下的阴影始终不曾淡去。也许是初到山庄不久还不能放下心来。
“夫人喝茶。”
阿福接过杯子:“其实……没人的时候,你也不用总是夫人长夫人短的叫我。”
淑秀垂下头。
“好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我怕我会脱口说出不该说的话来,然后……就是死……”她低声说:“玉夫人那一次跌倒,是她有意为之……”
阿福沉默了半晌:“她没理由这样做,这得不偿失。”
“我也是这样想,可那是我亲眼看见的。”淑秀身上穿的是件新衣,紫玫新做了没上身,淑秀什么随身之物也没有,衣裳鞋子头油这些都是各人凑给她的。她顿了一下,低声说:“我总觉得是我看错了,要么,玉夫人就是有苦衷的。我没敢和任何人说,当然,也没和玉夫人说。在宫里面,听到什么要当没听到,看到什么要当没看到。我也觉得奇怪,怎么也想不明白,玉夫人似乎不在意腹中的孩子,也不关心自己的身子是不是会受损……”
淑秀的话没让阿福释怀,反而觉得更加疑惑。
玉夫人为什么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的身子从那之后就没彻底好起来过,断断续续一直缠绵病榻。
玉夫人小产这件事,没有任何人得到好处。瑞夫人,宣夫人,玉夫人自己,还有……太后。
如果这是玉夫人存心为之,难道她就存心想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阿福想不明白,也不想再琢磨这事。
“玉夫人已经不在了,你也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把它忘了吧。”
忘不掉。
淑秀记得她当时惊骇的捂着嘴不叫出声来,还有,后来经过她的手端出去泼掉的,那些血水……
要是当时那个孩子没有小产,现在该比成王的小世子李誉还大一些吧?
可是在深深的宫墙里,那小小的孩子来不及出生,见不到天日,就被她母亲扼杀了。
淑秀从那天起,觉得自己彻底变了一个人。
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二丫从远处跑来,跑着跑着又想起紫玫的训诫,放慢了步子,稳稳当当的走过来。
可是她并没有克制住语气里的急切:“夫人,夫人,有客人来了。”
阿福意外的抱起孩子:“谁来了?”
正文 七十八 回城 一
阿福进来的时候,朱平贵有些局促的站起来。
阿福身后跟着瑞云,淑秀,还有二丫。小姑娘已经露出清秀的轮廓,耳朵上的小珍珠坠子来回打晃。为这个她被紫玫训过,可是她就是做不到走路的时候怎么样才能让耳坠子不晃的这样厉害呢?
香风袭人,朱平贵拘谨的朝阿福行个礼。
“哥哥不用多礼。”
阿福看着跟在他后面行礼的那个姑娘:“这位……”
那个穿着杏色衣裳的姑娘安静的站着,阿福已经认出来了。
“这不是武姑娘吗?”
阿福已经想不起她从前是什么样子了。依稀记得当年她就很文静,说话声音也低。武家走了数年,各人都长大了,样子也变了。武姑娘身材高挑,看起来仍然敦和文静,发式还是姑娘发式。阿福和朱氏商议的时候,谁也没指望朱平贵能在酆郡找着武家。不过是为了一个信字,为了不担背信的恶名,才打算让朱平贵去走一趟做做样子。
阿福恍惚了一下。
或许这就叫无心插柳吧。
也许……他们之间的确是有缘分,不但当初能订了亲,现在还能再见着面。
阿福到现在都不知道武家这位姑娘到底叫什么名字。
“哥哥几时去的酆郡?我竟然一点消息也没得。”
朱平贵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我一直未离开京城。”
“那……”
“是武伯父他们家迁回来了。”
阿福恍然:“原来如此。我正奇怪,你要去酆郡路途遥远,不会回来的这样快。而且到了酆郡,也未必寻的着武伯父家。原来他们是迁回来了——只是咱们家也迁了地方,武伯父又怎么寻着你的?”
“我到西城旧宅子去的时候,遇着了武伯父。”朱平贵说:“他样貌没怎么大改,一开始我还不敢认。你看巧不巧,我正要去酆郡寻他们,他们却又回京城来寻我们。”
果然是巧。人生有些事情,比书上的故事还要巧。
茶端上来,朱平贵虽然进了内宅,却一直守礼,从来不正眼打量阿福身边伺候的人。武姑娘也一直垂着头。她虽然与朱平贵早订过亲,可是毕竟还没正式成婚过门,随他到阿福这里来,虽然情理上都没什么不妥,可是仍然是一副羞腼样子。
这两口子做夫妻倒是很般配。
阿福以前想过,倘若朱平贵娶一个泼辣的回来,整天吵闹不休可够糟糕的。朱氏又不是那种能端起恶婆婆架势的人来。
“哥哥预备几时办亲事?”阿福微笑着说:“王爷与我只怕不能去道贺了,家里房舍还要整一整吧?”
朱平贵看起来有些难开口的样子,阿福只以为他大概是手头紧。娶亲,聘礼这些花费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朱氏大概一时张罗不开。这个上头阿福倒是帮得上忙,财物,衣裳这些都易办。
“有一件事情……”他还没说出来,自己先为难起来。
阿福微微意外:“哥哥有话就说,这儿又没外人。”
武姑娘轻声说:“夫人,这是我家的一件麻烦事,实在不好意思,却要给夫人添麻烦了。”
她虽然看起来安静腼腆,但是说话却简白直接:“夫人也知道,我家当年是惹上了是非才迁离京城的。我爹爹与人合伙做生意,一起置办了一样古董,由爹爹先保管着,可是等到约了人看货的时候,那人却说古董被爹爹调换了,拿出来是件赝品。父亲辩白不清,本事多年的朋友,差点闹到要见官的地步,接着那人……却又暴病死了,他家里人不肯罢休,说是爹爹起了黑心暗害了他。正因为这事,为了避祸我们才举家迁回酆郡老家去的。”
阿福还是头一次知道当时事情的原委。武家那时候走的急,阿福那时候年纪也不大,听不到这些大人们之间的纠葛。
“此事难道,还未了结?”
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京城又有这样大的变故,当时要同他们打官司的人家恐怕都不在了。事情难道还有什么麻烦?
武姑娘点点头:“正是。我们刚迁回来数日,不知道怎么,那家人又得了消息,找上门来追究当年的旧事。说是就算当年那人的死不是我爹爹害的,那件被掉包的古董也需赔出来……”
阿福总算明白了大概:“原来如此……那古董价值多少?”
对武家来说是大麻烦,对阿福来说却也算是小事。若是朱平贵要替武家揽这事,阿福可不愿仗势欺人,大不了她来出这件古董的钱赔给那家人了解些事。
怪不得朱平贵不好意思,自己岳家的事却要求到妹妹这里来,的确是张不开口。
武姑娘摇头说:“夫人好意我们心领,可是事情却不是那样简单。父亲说他当时没有调包,那家的儿子自然不信,放下狠话走了。可昨日,突然有人闯进家来将父亲绑了走,现在,现在下落不知,生死不明……”武姑娘纵然坚强,说到这一句,声音也微微打颤。
事情大出阿福的意料之外,她看了一眼朱平贵:“这样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武姑娘也是,倒是从头说起,她倘若进门时先说父亲被人绑了去想请帮忙寻找,何至于要绕这样大的弯子。
“救人如救火,你们还真耐得住性子。被什么人绑去,有什么线索?报了衙门吗?”
“没敢报……”武姑娘掏出帕子抹了下眼:“家人怕这事一报了衙门只会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