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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唔了一声,说:“前天我让人送棉衣去了,你不用挂心。”
阿福苦笑:“我是想,总不能让她一直待在庵里……”
“嗯,我已经打听过了,刘昱书还活着,那年冬天他恰好不在京城。”朱氏从容自然的说:“阿喜是刘家妇,刘家花轿抬去的,又没有写休书,自然还是归刘家来管。回来等开了春,议好日子,我会再把阿喜送回去,刘家自然会好好约束她,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
阿喜在庵里日子过的不知到底如何,不过只要朱氏和朱平贵不再放纵她,她没了倚仗,应该可以静下心来踏实过日子。刘昱书为人踏实,脾气温和,阿喜要是和他好好过……也是件好事。
李信去了大衣裳,爬上炕去笑着和逗李誉玩,说是叔侄,其实按大小就像兄弟两个。李誉这样大小的孩子喜欢鲜亮的颜色,扯着李信的织锦绣缎袄襟不撒手,口水滴答答的淌下来。
瑞云端着热热的甜杏子茶进来递给李信,李信接了过来,笑着说:“咦,倒不烫。”
“夫人算着你回来的时辰,温着的,倒出来就能喝了,不烫。”又问他:“书房冷不冷?先生教了什么?”
“不冷,生了炭盆了,先生今天没教新的,我写了一会儿字”
朱夫人感慨:“这么小的孩子就念书?刚四岁吧才?”
周岁四岁多。可是这是皇帝吩咐的,阿福也没办法。
“可别累着了,功课也不用赶着。”阿福摸摸他的头发,对朱氏说:“本来想开春再开始学,可是这个先生是皇上给送来的,据说学问特别好。”
朱氏果然不再有异议,皇帝说的话那当然比泰纳还大。
说话间李固也回来了,下雪他便回来的早些,眉间有一抹忧色,显然有些烦扰的事。李信扑上去抱着腿喊:“哥哥回来了!”
李固笑着把他抱起来:“今天淘气没有?要是先生来跟我告状,我可不轻饶你。”
“我才没捣蛋呢。”李信皱皱小鼻子从他身上爬下来:“先生今天还夸我了。”
朱氏起来告辞,阿福送她出门,回来替李固解开领扣,除了外面的衣裳。
“有什么为难的事?”
“也没什么。”李固说:“比年头的时候总是好多了,起码……不会有那么多人冻死饿死。”
不会有那么多,那也还是有的……
阿福顿住了,她环住他的腰,轻轻靠在他怀里面。
阿福身上带着一股暖意,还有香气。
“我没事。”他抬手搓了两下脸:“就是有时候觉得自己还该多做一些事。”
阿福觉得心里微微发酸。她知道冬天棉衣不暖,吃不饱肚子的滋味。
李固虽然是锦衣玉食中长大的皇子,但是他的心……却不是那样高高在上的。
她去端了一盏杏子茶来给他。
“韦启要回来了。”
“是么?”阿福有些惊喜:“什么时候到?”
“我今天得的消息,他们再过三五天就该到了。下雪的话路上难走些,可能会晚一点儿。”
刘润端了信盒儿进来,里面盛着几张请柬。阿福翻了一下,又放回去。
“是什么?”
“人情来往,当时生誉哥儿的时候他们曾经随过礼。”
李固点点头,并不在意:“差人也送份礼去就好。”
阿福的目光在刘润脸上停住:“怎么,晚上没睡好么?”
刘润微微一笑:“得了本医术,看的晚了些。”
“嗳,书早一天看晚一天看的没什么要紧,别先把自己熬坏了,到时候医者不能自医,你本事再高也没用。”阿福顺口问:“是讲什么症候的书?”
刘润微微顿了下:“伤寒。”
阿福笑笑:“回来我就让人到你屋里去,把所有书都搬空,让你看不成。”
屋里人都笑起来,气氛温和融洽。
李固却微微出神,他脸朝着窗子,神情平静。
正文 八十二 惑三
刘润拿不准李固知道多少,他们不约而同的,都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刘润时常觉得有一把火,在火底隐秘的烧灼,痛楚似乎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窜起来。
就此放弃,他不甘心。
一闭上眼,他就会想起来那一天。
林宦官那显得沧桑疲倦的脸庞,他的神情带着一种认命的麻木。
可是凭什么!
刘润不想认命。
他,他的全家,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他绝不能接受这一切,只是因为皇帝需要牺牲品,众人需要替罪羊,所以他父亲,他家就合该倒霉吗?
庆和还是和他住在一间屋里,白天劳累一天,早已经睡熟了,呼吸声那样均匀,窗上竹帘早该放下,可是事情多,一直没顾得上。帘栊被风吹得一下一下的磕碰在窗扇上。
就像碰在人的心上。
他觉得自己好像醒着,可是意识不清。可是也没有睡熟。那种半梦半醒无能为力的感觉,一直到东方泛白,才又浅浅的盹了一觉。
韦启他们终于回到了京城,一同回来的还有高英杰,递了帖子一起过来。阿福是不能见外客的,但韦启兄弟俩和高英杰不一样。以来韦启和韦素算是自家亲戚,高英杰又是患难之交。二来,李固也更习惯阿福陪着他。阿福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菜,又命人烫了酒。天色阴沉,过了午,天上零零星星飘起雪花,桌子摆在玲珑阁里,敞着窗子。虽然下雪,可是没有风,天也不算冷。
阿福洗了手重新挽了头发换了衣裳出来,坐在李固旁边,替他斟了酒,递在他手中。
韦启全不是阿福记忆中的模样了,他脸上有长长的一道疤痕,从眼角划到嘴角,伤痕还泛着红,肯定是这几个月的事儿。
“这脸上……”
李固看不到,闻言顿时露出关切的神情:“怎么了?”
“哦,被划了一道。”韦素不以为意,自己笑着用手摸了两下:“小伤。”
“伤在脸上,怎么能算得小伤。回来请人好好看看,彻底治好消去了才是。”
“这可不算什么,再说,没点疤,上战场还震不住人呢。”韦启笑的爽朗,又压低声音说:“这个可是炫耀的本钱,显得我身先士卒勇为当先,哪儿的疤都能消去,唯有这道万万消不得。”
众人被他说得笑起来,高英杰说:“照韦校尉这样说,我也得在自己脸上弄两道,不然肯定让人以为我是胆小鬼只会躲在营帐中,没有冲锋在前了。”他指着韦素:“你就更不用说了,典型的小白脸儿!”
韦素叹口气:“那只好下次搽些墨黑在脸上才能出门了。”
阿福微微笑,让人将小风炉搬来,就在这里暖酒。炉上水微沸,咕噜噜的冒起小水泡来。
大概因为阿福在,两人都没说什么打打杀杀的事,讲的都是些轻松的。韦启说有个营将一早起来穿甲胄,可是甲胄冻的结结实实的,卡住了,怎么也套不到身上去。后来不得不拿热水刷子来刷洗,然后再穿上,可是铁甲上的潮湿没擦净,刚穿上一出营帐,让寒风一吹,顿时又冻上了,手不能抬步不能迈,最后喊了来人将他抬走……
阿福不知道这事情真假,挺心酸的一个笑话。虽然韦启只说冻得不能动弹,可那该有多冷,恐怕是刺骨奇寒吧?
“这辈子头一次到那样远的北方,以往觉得京城的冬天也已经很冷,可是到了那里才知道京城这儿的雪根本算不得雪。那里的风雪一刮起来,遮天蔽日,我们那次险些回不来,互相手扯着手,互相都看不到对方的脸,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想回临时搭的营帐去。不到百步远,我们居然就看不见那营帐在什么地方了,说起来,没见过那样大风雪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北地关外的风雪是个什么样。”
一道热烫端了上来,揭开盖子。阿福说:“来,尝尝这荸荠饺子。”
“嗯,弟妹手艺就是好。”韦启顾不得烫,先尝了一个:“我们在外面草根沙子都啃过了,这次回来可得吃些好的。”
“正是。能好好回来,大家在一起把酒言欢也不容易。”李固举起杯来,三人喝了一杯,阿福替李固舀了碗热汤,李固端起来喝了两勺。
“是了,出征在外,没遇着什么好东西。”韦启摸出个小锦盒儿来:“我这做大伯的也得给侄儿补上一份礼。”
阿福也没推辞,就替儿子收下来,高英杰也一样拿出个小木盒来,他的关系又不同,阿福辞谢一回才收下。
刘润在一旁替他们将酒杯又斟满。
阿福坐了一会儿便离席出来,她在那儿,恐怕他们说话都不太方便。
她轻声嘱咐刘润:“别让他们喝太多了。”
刘润答了句:“我知道。”
阁子里热,淑秀在一旁拿着斗篷侯着,替阿福披上,想替她戴风帽的时候阿福摇头说:“不用了,就从廊下穿过去,用不着这个。”
“夫人脸热,须防吹了冷风回头不自在。”淑秀一径坚持,阿福也就将风帽戴上,摸出袖子里两个小盒子交给她:“先替我拿着。”
“是给世子的礼吧?”
“是啊。”
李誉睡了,便没抱出来和韦启他们相见。左右他们在京城会停留一段时间,总有见的机会,会不会再离开还未定。
帘子掀了起来,阿福迈步进屋。朱氏正抱着李誉坐在屋里和杨夫人闲聊,杨夫人站起身迎上来:“夫人先回来了?”
“嗯,王爷今天高兴,八成会喝多。”
“是,我就让厨房准备醒酒汤。”
李誉已经能分辨人的声音,朝阿福伸出两只胖胖的手来呀呀的喊人。阿福顺势把他接过来。
李誉的小脸儿白里透红,看了让人就觉得心里欢喜,想狠狠的亲下去。
虽然说,韦启他从军,阿福认为,那是一件英勇的事情,值得钦敬……可是身为一个母亲,阿福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上战场。
人呐,就是这样矛盾啊。
这个冬天,似乎人人都有心事。
刘润消瘦,李固时常出神。
阿福叹口气。
能让他们都这样困扰的事,一定非常严重。
可是她却帮不了什么忙,刘润摆明了不会说,李固总是用安抚的微笑告诉她一切安好。
是的,除了这个,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但是,阿福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暗中酝酿,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
正文 八十二 惑四
阿福做两针绣活,转头看看窗子外面。
碎雪飘飘洒洒的落着,窗纸被雪粉打的沙沙作响。
高英杰,他知道李馨出嫁的事了么?
他心里,是不是像他表面上流露出来的这样浑不在意?
阿福吁了口气,不再去想。
想也是白想,事情已成定局,李馨已经嫁给了驸马萧元。她和高英杰有情也好,无情也好,那都没意义了。
李固回来的时候果然喝的半醉,眼皮脖子都红红的,阿福却不怎么担心。喝的热酒,又是和兄弟,好友一起喝的,想必睡一觉就好了。
阿福端醒酒汤给他,李固不接碗,握着她一只手,靠在那儿吃吃的笑。
“快喝点汤,擦把脸就睡吧。”
李固没动。
“要不喝的话,当心明早起来头痛。”
李固的脸也红红的,他转过身平躺着,没动也没出声。阿福知道他没睡着。
“阿福。”
“唔。”
“阿福。”
“我在这儿。”
李固的手很热,阿福觉得自己手中像是攥着一块炭一样。
“阿福……我可真羡慕他。”
他是谁,阿福能猜到。
“他活的那么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能随自己的心意活着,保家卫国,驰骋疆场,击杀围剿蛮人,给舅父舅母报仇……”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是我……”
可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或许他是说了,但是阿福只看到他的嘴唇轻轻张合,没有听到什么。
阿福默默的坐在他身旁,那盏热腾腾的醒酒汤冒着袅袅的热气。
她觉得自己也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她靠着李固也躺下来。
手牵着手,肩挨着肩。
有时候我们的生活并不是我们曾经憧憬的样子,但是幸福的感觉却比曾经憧憬描绘的更加丰富具体。
也许再等一等,李固就会把他的心事讲出来。
阿福有那个耐心去等待。
他们是夫妻,会牵手一起度过下半生。李固被他心中的负担所磨,阿福虽然不了解,可是那种抑郁无奈,她感同身受。
不能不说,人们对幸福的向往或许飘渺无据,但是对危机的预感,却总是极准。
还没出正月,皇帝病倒了。
这场被来势汹汹,太医含糊其辞,宫中人心惶惶,阿福和李固都入宫侍疾,连小小的李信也知道要看着药僮煎药,自己亲手捧了端到皇帝榻前。
李馨安静的坐在那里,阿福和李固两个人还是轮流着,李馨却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云台。
云台夏天空旷凉爽,却不适宜过冬。大风呼啸着吹过平台呜呜作响,浅浅的回栏池里水都结了冰,殿里烧了地龙,可是仍然冲不散那股凄凉冷清的感觉。
“阿馨,过来吃饭吧。”
李馨回过头来,有些心不在焉的看了一眼阿福。
阿福端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