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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利二字,也许真是那些人不能摆脱的枷锁。他们是权利的宠儿,也是权利的囚犯。
阿福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
她轻声问:“你把他,怎么处置了?”
李固揽着她的肩膀:“你是不是觉得我把他杀了?”
杀了也是人之常情吧?阿福理解。
“还不等我处置,他的哮症就发作了,脸色青紫倒地不起,我倒急忙召常医官过来替他诊治——”李固顿了一下:“带常医官一同出城本来是防着……怕自己有人有什么损伤,结果倒是先治了他。”
九十六 风波平 二
大雪掩盖了一切,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的痕迹,都被厚厚的白雪遮盖了。阿福望着远远的阴云浮氲的山峰,雪已经变小,风却更冷。李誉歪着头望着外头白茫茫的,与先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每次看到这样旷阔疏朗的雪景,阿福都觉得这是一个与原来全然不同的,新的世界。
很洁净,很简单。
这雪下面掩盖了太多东西。虽然雪化后,一切难题,尴尬,伤痛,狼藉……都会无法掩盖的再次暴露出来。
但起码现在,他们还拥有这份与世隔绝的清静。
李固的手轻轻搭在阿福肩膀上。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京城现在也不太平,天刚亮的时候,就有鸽子传讯过来,宫中也潜入了刺客,京营在北门作乱……
隔着厚厚的衣裳,他依然能察觉到她肩膀的圆柔。
她不必知道那些。
他是男人,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会用臂膀撑起一切,让妻儿可以安心的过活。
常医官披着一件灰扑扑的棉褂子快步走来,阿福认识那是朱平贵的旧衣。常医官身量要瘦要矮,显得挂挂落落的很不合适,袖子卷了两重。
“王爷,夫人。”
“不用多礼,那一位怎么样?”
“用了药,已经不喘了,这会儿睡了。”
那短短的传信上写得信息实在太少,而李固心中的疑问太多。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这场大雪把所有人都困住了。
好在,大局已定。
瑞夫人已死,邺皇子已经在他手中,那些王氏余孽就算再折腾也翻不出大浪来了。
阿福转过头来笑着说:“早上我给你露一手,咱们烤老玉米吃。你想吃甜的,还是辣的?”
李固特别不经辣,可是又总是跃跃欲试想尝一尝。
“一半甜,一半辣吧?”
阿福笑笑,交待瑞云看好李誉,自己领着二丫去了厨房。
玉米烤得粒粒开花,阿福退后了一点,二丫端着调好的酱汁小心翼翼的刷在上面。酱汁热腾腾的,刷上去,再被火一熏,诱人的香味儿就在屋里飘开来,玉米本身的那种特有的甜丝丝的香气简直像是灵活的小蛇一样直往人鼻孔喉咙里钻。
阿福看见二丫头一边涂酱,一边吞口水。
阿福就笑了:“香吧?”
“嗯,好香!”
“这个东西好处挺多的,也挺好吃。”
二丫抬起头来:“夫人,这个一亩真能产到一千斤啊?这,这怎么可能……”
“你昨天不是也见了吗?当着咱们的面儿掰下来过得秤啊。”
“我,我老觉得跟做梦似的。”二丫顿了一下:“要是早有这样的东西……一逢灾年也不会饿死那么多人吧……我家也不会……”
李固吃玉米有点放不开……呃,大概他这辈子也没把嘴张这么大啃着吃过东西。酱汁都沾到脸上了,他也顾不上。一边李誉也是,他的小牙还很不够使,光是使劲儿啃,啃了半天也没啃掉多少东西,倒是酱汁也糊了一脸一手。
“好吃吗?”阿福觉得有点好笑,又强忍着。
“嗯,很能饱肚。”
“这个也能磨成面儿吃,赶明儿磨好了,熬棒子面儿粥,蒸棒子面儿窝窝给你尝尝。”
“棒子?”
阿福笑着说:“你觉得它不像个棒子?”
李固笑了:“倒是真像,这名儿也怪趣儿的。”
后世还有个国家被人称为棒子国呢……阿福看看手里又香又甜烤的开花的老玉米,大口咬下去。
嗯,香!
好久没这么吃东西了。大概是在庄子上,没那么多眼睛盯着,也不用端着架子。
一放松下来,这玉米也显得特别的香。
打了水来李固又洗了手,阿福拧了巾子给他和李誉把脸擦了,李固说:“要不要去后山转转,在那儿住了不短时间,我还真有点想念那里。”
“路上有雪,要去那儿也不大好走。”
“就去走走吧,不一定过吊桥那边去。”
阿福没有带靴子来,不过庄子上倒是有人送了几双茅草编的高底鞋来,二丫嘻嘻笑,换上了一双,硬木底敲着回廊的石砖地,咯噔咯噔的声响能传出好远。
“我爹以前也给我编过。”
二丫笑嘻嘻的多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家里没钱,可做不起能踩雪的靴子,棉鞋也做不起,没这个过不得冬。”
李固挺好奇,拿起来一双,这鞋就用了草,芦絮和碎步做成,底下是木头底。
“这个?”
“穷人过冬常穿这个,乡下常有,城里不多见,宫里就更没有了。”阿福笑着说:“我也穿过。”
“这个,能好走路吗?”
“好走,暖的很,比棉鞋还好。”
底下厚厚的木头底不但能践冰踏雪,还阻绝了寒气。芦花和碎布用草绳紧紧编缝在一起,既暖和又不捂脚。
“我也试试。”
“你穿不惯的。”
“嗨,试试嘛。”
李固把脚上的鞋子脱了,阿福拿了一双俗称毛窝的芦草鞋给他换上。
“来,去走走。”
李固走的小心翼翼,阿福紧紧扶着他。她自己也好久没穿这种鞋了,乍一穿也不惯,不过更担心李固走不稳摔跤。在廊下走动,那声音很响,下台阶时李固也扶住了栏杆。到了庭院里雪地上,感觉到脚下的积雪被踏得咯吱咯吱响,这鞋虽然是木底,可是居然并不打滑。
“这还真是样好东西。”李固抬起头来笑笑。
“嗯,穷人的好东西,要是没这个,一冬天脚还不冻烂了啊。”阿福也慢慢找着感觉,直起腰来,一步步朝前挪。
她扶着李固,李固也扶着她,两个人相搀扶着在雪地里朝前走,李固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阿福不解。
“唔,我在想,要是我们都七老八十了,成了老头老太太,大概走路就是这样子,你扶我我扶你的,一起朝前走。”
阿福想象了一下那个景象,唔,还真像。
好笑之余,还觉得心里暖暖的,很温馨。
能这么一直走下去,走几十年,一直到他们都老了,成了糟老头老太太,还这样在一起,扶着彼此……
走了一段,阿福轻声问:“对了,那个邺皇子,要怎么办?”
说到底,他还是个皇子啊。要是在乱中死了,倒不用为他费思量伤脑筋。
“他是我的弟弟。”
这样说,就是不会杀他了?
也是……
不过,阿福怎么觉得这事情,应该不会像李固说得那么简单呢?
“等皇上大了,亲政了,咱们去右安郡吧?”阿福顺口说,她有点向往那个地方,朱平贵回来之后大大形容了一番,广阔的蓝色的海,繁华的港口,那些船的桅杆像密集的树林。一早一晚时有海鸟飞来飞去,那里的人和京城不太一样,没有京城这么严整,但是,显得更轻松,更自由。
虽然是他们的封邑,可是从成亲到现在,一次都没去过。
“好,将来,我们一块儿去,带着儿子……我们到海边去走走,看看,听说右安郡那里是从不下雪的,还有外洋来的人……嗯,咱们还能上海船出海……”
阿福眯起眼,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雪,但是她却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那温暖而敞亮的南方,海鸟拍着翅膀掠过……
九十六 风波平 三
二丫凑过去看了一眼,炕上躺的那人睡的沉沉的,脸色苍白,脸瘦瘦的,整个人躺在被子底下,而被子看起来还是扁扁的,并没有像一般人睡着,被下会有一个隆起的人形。
“常大人,这人……就是反贼啊?”
“嘘。”常医官冲她摇摇头:“小孩子不要多说话,老猫会来咬你舌头的。”
这本来是一句大人常用来吓唬小孩儿的话,可是常医官口气有点古怪,二丫眨眨眼,把嘴紧紧闭了起来。
她跟听王府里的老人讲起过,宫里,常有那些多嘴的奴婢,舌头被绞掉一截的,这是主子为了教训她们不要多嘴多舌,所以她们下半辈子,再也开不了口说话。
二丫老老实实的帮常医官磨药。
其实二丫听说的可不少,包括……床上躺的这个人,就是王爷的弟弟,是个皇子,据说早就死了,可是突然又冒出来个什么刺客,总之,虽然瘦的像芦柴棒似的,却不是个好人——
在二丫心目中,王爷夫人世子是好人,那和他们过不去的,当然是坏人。
可是这个坏人……看起来一点杀伤力也没有啊?风吹吹就会倒似的,这样的人,可真不像个坏人啊。
“他怎么一直在睡?”
常医官看她一眼,二丫缩了缩脖子,常医官说:“他服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
二丫低下头去,石杵磨得药钵吱吱的响。
“你要是闷,就出去吧。”
二丫朝外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面,廊下,都站着侍卫。他们衣衫单薄,就在外面胡乱裹一件庄里找出来的羊皮袄子,站得笔直。二丫本能的觉得有些凛然,不是因为寒冷。
“不了……”她低下头来继续摆弄那些药材。
常医官看她缩着肩膀的样子,叹了口气。
这还是个小女孩儿,刚才的话可能说重了。
“没事,这里不用你帮忙了,你去吧,找夫人,找你瑞云姐姐去,厨房这会儿人手肯定不够。”
二丫也有点后悔,刚才在院子外面常医官叫住她的时候,她就应该当没听到,跑得越远越好的。
“去吧。”
二丫有点犹豫的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放下手里的药杵,这才快步走出门去。守在屋门外和院门外的侍卫看了她一眼,二丫顿了一下,加快脚步朝外走,脚下的雪被踏得咯吱咯吱响。
出了院门她越走越快,好像后面有鬼追她似的,直直的跑进了厨房,扶着门呼哧呼哧的喘气。
“你这是抢什么来了?”厨房里的婆娘都认得二丫,这小姑娘嘴甜又勤快,还是跟在夫人身边儿的,婆子们也都对她笑脸相迎。
二丫定定神,吸吸鼻子:“我闻着香味儿了,你们必定在弄什么好吃的。”
“哪里是什么稀罕的。”婆子们把烤的馒头从火钳上拿下来。这冷馒头硬得像石头,可是一烤过之后,外皮香酥内瓤软热,婆子递了一个给二丫,几个人凑着小炉子吃烤馒头,有个婆子端过一缸子炒面来,拿开水冲了,里面还加了糖,喝起来那种带着焦糊的香味儿让人觉得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了。
二丫的腮撑得圆圆鼓鼓的:“嗯,好吃……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
“你在府里天天不知有多少好东西能吃,还稀罕这些粗食啊。”
“那可不一样……我觉得还是城外好,连水都特别甜。”
其实,王府里的食物当然更精致更昂贵,味道也绝对不坏。二丫有点迷糊——那为什么在城里王府,她就不觉得食物的味道特别好呢?
王爷和夫人,好像也比平时在王府里的时候吃的食物多了一些。
也许在山庄里清闲,在这里人们都显得比平时轻松。
最起码,在王府里的厨房里可没人敢这样大摇大摆的围着炉子吃吃喝喝。
二丫填饱了肚子,心里也不慌了。反正坏人已经被王爷抓住了,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外面天色还阴沉沉的,不知道还会不会下雪,回京城去的路一定很难走。
二丫把那双走一路响一路的毛窝鞋脱在廊下,撩起帘子进屋,瑞云正在收拾东西,忙得抬不起头来:“你跑到哪儿去了,快快,过来帮把手。”
“这会儿收拾什么?”
“刚才韦詹事来传话,要回城了。我让人出去找你,找了一圈儿没找着,你……”瑞云看见二丫嘴边还沾着点渣,简直想踢她一脚:“你这馋猫,跑去偷吃不算,嘴都不擦!”
“啊。”二丫连忙用手背抹嘴,急忙去收拾打包屋里的东西。好在东西也不算多。
“王爷夫人,还有世子呢?”
“已经去了前院了,我正琢磨着你要不回来,就把你扔庄子上,不带你回城去了。”
二丫顺口说:“在庄上才好,自由自在没人管,早上不用起这么早,也没人盯着走路时你裙子扬起多高,还能想起什么就吃什么。”
瑞云愣了一下,这么多年了……她都不记得进宫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进宫之后,规行矩步,因为和她一起的宫人因为一句话不妥被打成重伤,第三天就死了,从那以后她特别谨慎……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瑞云忽然恍惚了一下,她不太记得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了。进宫前她也不叫瑞云,当时的主子给她们起的名,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