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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顿时有两道人影出现在眼前——正是羽织,扶着惊魂未定的丹嘉。
丹嘉的衣衫凌乱,腰带散落了半截而不自知,裙角甚至被泥土所污,发梢也被方才的紫电烧得焦黑。素来注重形容气质的她,此时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出丑,没站稳就急着挣脱羽织,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羽织将她稳稳地扶住,看着她这般落魄,再想起她从前尊贵淡然的模样,不禁心生怜悯,柔声劝道:“长公主,你长途跋涉已经疲劳,且先坐下吧。”
丹嘉整个人都好似疯魔了,根本听不见她的问话。她面容铁青,双颊微微抽搐着,浑身的冷汗已经将小衫濡湿,却是不管不顾,一站稳就直奔明瑶华。
她虚弱无力的脚再也受不得这折磨,终于瘫软在明瑶华脚下。
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她托起,明瑶华的声音不温不火,平和大气,“长公主请起,看你面色不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丹嘉浑身都在颤抖着,死死地抓住明瑶华的手,直勾勾地看着她,深黑双眼好似吞噬人心的洞窟。她大口喘息着,语音破碎,却仍死死地抓着明瑶华,“斋主,原来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瑶华皱起眉头,并未甩脱她的手,却就势将她拉到身前,仔细端详着她,目光熠熠,好似要直视灵魂深处。
破碎的喘息声,好似濒临死亡的鱼,嘴一张一合着,发出徒劳的绝望,“原来,我的五妹,丹离,就是魔门的无翳公子。”
这一瞬,塔顶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空旷的顶层,女人惊恐带恨的声音好似还在回荡,宛如鬼魂的哭泣。
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一旁的羽织讷讷问道,只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一般,“你说你家五妹是天机宗主?这,这不可能吧?”
丹嘉见她居然不信,仰头发出疯癫般的笑声,“哈哈哈哈,你不信是吗?我也不敢相信,只可惜,我们都被她蒙在鼓里,骗了这么久。”
只听砰的一声,明瑶华一手叩在窗边小几上,顿时茶盏都被震得发出脆响,瞬间化为粉末。
清脆的一声,并不算大,却把所有人纷乱的心思震得清醒了。
“你说丹离就是无翳公子,这话可有依据?”
丹嘉缓缓抬头,被头发遮盖的眼中闪过怨恨,但直视她的目光时,却恢复了惊恐不安,“千真万确,是太后身边的青鸾姑娘亲口所说。”
明瑶华听她说出青鸾之名,目光顿时变得冰冷犀利,“这也是魔门一宗的继承人,她的话,应该不会有假……你先且坐下,把此事细细说来。”
丹嘉抹一把脸,开始将前因后果仔细陈述。随着她细碎的言语,明瑶华的脸色越来越冷肃凛然。一旁的羽织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拍在窗前小几上,上好的龙潭黑木茶几顿时断成了两截。
“邪魔外道,心计如此深沉,居然早就把手伸到了帝王身边。”
羽织想起被蛊惑的昭元帝,心中又痛又涩,恨恨地将所有怒火都倾泻到丹离身上。想起那个魅惑人心的妖女,她气得眼前一阵发黑。
“师妹,你的心,因为怒火而迷乱了。”
淡淡的嗓音,虽然温和却带着威严的不赞同,好似一盆冷水浇到她头上,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羽织恢复了几分清醒,再也不敢多说。
明瑶华目光熠熠,好似黑暗中无比锐利的宝剑出鞘。她缓缓站起身来,却并不去看丹嘉,而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神色木然的宁非,嗓音冷冷,“你早已知道了,是吗?”
宁非低头不语,明瑶华凝视着他,素来温蔼的眼中,升起了痛苦的光芒,“原来,你吞吞吐吐不愿说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真相。”
仿佛听出她心中的痛,宁非终于抬头看她,目光中不无担心,“她毕竟是我的师妹啊!”
“你的师妹?!”
明瑶华好似被什么无形之力重击了一下,“你是说,当年意剑门下,那个倔犟偏激、执意要行刺我的少女,就是石家的丹离,也就是如今的无翳公子?”她冷冷地看着宁非,好似在端详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当初你执意不肯说起你师妹,我以为你已经将她忘却,却没想到,你是存心不愿意跟我吐露一切。”
宁非露出苦涩的笑容,索性不再躲闪,直视她失望的目光,“我师妹拜入意剑门下时,只告诉我她出身王侯之家,我是在行刺昭元帝时,才发觉,他身边的宫妃,就是我先前的小师妹。”他温和沉稳的嗓音响起,给这一片死寂的气氛,增加了几分活气,“至于她是魔门宗主这件事,我是前天目睹皇宫大战,才意外得知的——”
“不要说了!”
明瑶华冷声打断了他——她素来从容优雅,哪怕是对低如草芥之人,也不曾有如此失礼之事。
她凝望着他,眼中闪过不忍心的盈盈波光,但终究归为冰冷的虚无。
“终究,你还是隐瞒了我,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挥了挥手,于是所有人虽然心思各异,却都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候她的反应。
明瑶华走到窗边,目光扫过繁花万千,掠过明灿金黄的日光,一双美眸望向远处的天空——天尽处,隐约可以看到天都城的轮廓。
她的唇边,露出冰冷而缥缈的笑纹,眼中的光芒,更加慑人而危险。
“好一个天机宗主,好一个石氏丹离!”
随着这一声冷然轻笑,原本烈日晴朗的天空,顿时被乌云阴霾遮盖,青紫色雷电盘旋在空中,轰隆一声,巨响劈下,顿时下起了滂沱大雨。
皇城,国师府。
原来晴空万里,此时却突然乌云密布,雷霆轰鸣。
无翳公子却是无动于衷,倚坐在回廊下,一手举杯凑至唇边,一手随意拈起被惊落的俏丽梅瓣,曼声吟道:“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梅瓣如雨,顿时便有几片落入胭脂般凝红的酒液中,更添几分艳丽旖旎。他凑到唇边,并不急着饮下,而是笑着继续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果然是好香,好酒!”
第二百五十六章九州惊变风雷动
一只雪白柔荑伸了过来,将他手中的第四杯酒夺下,“主上,你再饮就要超量了——今日有酒今日醉,何必非把明天的份儿喝掉呢?”
“甄儿,你这个小管家婆,还真会扫我的兴……”
无翳公子趴在桌上叹气,鲛绡裁制的雪衣垂下轻晃,无力地在廊角拖曳,几乎被外间滂沱的雨水浸湿。
他发间的珠簪因这轻晃,而发出琳琅的清脆响声,在雨幕水色的映射下,琉璃般剔透幻美。
前朝圣手所绘的水墨画屏半开在身前,那份低调的华美,却被毫不吝惜地用来遮挡风雨,似乎它的主人毫不在意,雨水将毁去这份绝世之雅。
甄儿盈盈而去,随即又复返,在他杯中续了浓酽滚热的茶汤,笑语嫣然道:“突来风雨急,只怕凉意夹杂着酒气,会伤及主上的身体,你还是满饮此杯,消渴解酒才是。”
“你总是这么体贴,将来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笨小子……”
无翳公子目光微醺,看向廊下仗剑守卫,一丝不苟的黑衣左侍,安默。
因着他促狭的笑意眼神,甄儿面上浮现出两抹可疑的飞霞,咬牙反诘道:“我可不比主上你魅力无穷,苏幕大人为了您,简直是神魂颠倒了,连做梦都在喊着您的名字,还攥着衣角不肯放——就连那个冷傲、看不起术者的皇帝,不也被您迷得团团转,就差没喊心肝宝贝了。”
她打量着主上唇角的笑意,很八卦地偷偷问道:“看您心情这么好,是不是看中了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
“小丫头你还真是好奇心重……”
无翳公子轻拍她的额头,唇边笑意却加深了,“我之所以高兴,是因为多年心愿,如今终于要实现了。”
轰然而单调的雨声,也压不住她嗓音中的激昂与锐气,“我天门一盘散沙已有多年,如今,我手握乾坤,终于能将它重新合一了。从今以后,我就是天门真正的主人!”
甄儿听着她一吐真言,也为这份豪情壮志而心生向往。她微微裣衽,朝主君恭贺道:“恭喜主上,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成为天下第一的强者。”
“天下第一,倒还说不上。”
无翳公子以肘撑在桌边,意态闲适,眼中却闪过野心勃勃的光芒,“只有彻底消灭清韵斋,把明瑶华这个女人彻底打落尘埃,我才能真正算得上是天下第一。”
他的声音不大,却铿锵宛如绝世金石,绝世霸气之姿,让人一见之下,便是心仪景从,再不能生出半点儿反抗。
雷声轰隆,雨疾风狂,他取过桌边浓茶,一饮而尽,看着诡谲阴云的天色,自信而冷然地一笑。
“这天,变得真是奇怪,只怕是清韵斋某人狂怒之下,催动术法所致。”
他哈哈大笑,心情好似从未有过的欢畅,抬眼看天的目光,危险而耀眼。
“传令下去!我天门经过激烈角逐,终于产生了新的共主,我将于三日后召开天门大会,正式宣布登位。”
霸意威凛之势,出自这闲坐清雅的贵公子,竟是矛盾而奇异的相合。这一刻,甄儿与安默自然而然地跪了下去,抬起头,仰望着他们唯一的主君,心中只剩下膜拜。
这一声传出很远,在庭外默默等候的天机宗神秘黑衣人们,顿时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祝颂,人人皆跪倒尘埃,向他们心目中的主君贺喜效忠。
雨声轰鸣更大,雷声隐于云层,而千人的激动口诵,顶礼膜拜,却是完全压倒了这一切。
雷声轰鸣,风雨交加的深夜,昭元帝仍在书房里为政务忙碌。
左相径直走了进来,面沉似水,眼中含着隐而未发的怒火。他行礼过后,径直问道:“万岁可曾听见,外面那巨大的声响?”
昭元帝头也未抬,只是继续在奏折上写下朱批,淡淡道:“朕只听到风声雨声,还有雷电的巨响。”
左相气怒更急,几乎口不择言,“难道万岁听不见,一墙之隔的国师府,那里有近千人正在欢呼,向他们的主君叩首膜拜?”
昭元帝目光闪动,听着左相那狠厉含怒的口气,不由得叹息一声,抬起头来,看着他道:“那毕竟是人家天门内部的事,朕又怎好去横加干涉?”
“天门本是一盘散沙,如今却有人将他们团结成一股势力,从此以后,这头昏睡的猛虎终于醒来,天下间的术者,也因有了倚仗,将会更加横行不法、作乱为祸!”
“吟风,你对术者的偏见,未免也太深了。”昭元帝沉静地看着他,继续道,“不管怎么说,无翳公子都是向朕效忠的臣子,他的势力越强,我们得到的助力就越大——所谓如虎添翼,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左相面上浮现出冷笑,还未回答,却听窗外突兀地传来一道清脆优美的嗓音。
“你以为是如虎添翼,实则却是引狼入室,为祸不浅。”
两人不禁一惊,左相惊讶过后,立即拔出佩剑斜指窗外,怒声喝道:“侍卫何在?竟让刺客潜伏到此!”
“你不用喊了,我只是暂时让他们睡了一觉而已……”
优美清脆的嗓音,柔和而不失温雅,听着并不像什么危险人物,而一旁的昭元帝秦聿,却因这嗓音而陷入了怔忪,好似在发愣——这个声音,多少次在梦中萦绕,醉时回想,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他挥手示意左相住手,向外低声喊道:“羽织,是你吗?”
外间竹帘无风自动,隐约有熟悉的女音轻声道:“若不是我,你以为还有谁会如此心急担忧,赶来提醒你这个阴谋……”
随着这似嗔似叹的一声,一道清渺而优美的紫衣身影出现在两人跟前。
浅紫色印有莲花圣纹的雪缎随风飘曳,下着苍青色月华裙,烛光闪烁间,照在她雪白晶莹的丽颜上,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盈盈地望定了他,额前那一点朱砂红痕显得神秘而绝美。
“果然是你,羽织!”
昭元帝凝望着她,眼睛却微微眯起,似乎感概万千,却终究平缓下来,只是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仿佛感觉到他语气中的冷淡,羽织盈盈大眼中水汽氤氲,强烈的自尊心却让她转过头去,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眼中的泪意。
“我来,是不忍见你被阴谋狡诈所欺瞒,特地来揭穿一件惊天真相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皇图霸业谈笑间
羽织近乎负气地低喊,却让昭元帝和左相两人都为之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