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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字一句,问出了他的问题,听似虚无缥缈,声调中,却含着难以言语的复杂意味。
这一瞬,好似整个庭院楼阁都感应到他不寻常的气息,瞬间凝着不动,连飘飞的花叶也停在了半空——
若是有一件事,世人皆是赞同,天命也认定不悖,而你却坚决不允,你会怎样?
这个问题,掷地有声,就这么横在了昭元帝面前。
简单,然而难以捉摸。
这算什么怪问题?
薛汶都傻眼了,他以为会问什么天下大势,或是针对术者的策略,可没想到无翳公子问了这个一个神叨怪异的问题。
没等他细想,昭元帝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在人耳边回荡作响——
“只要我一息尚存,此事定然不成!”
这一句平实朴拙,却是断金截玉,霸气威仪自然天成,让人为之悚然侧目。
“好……很好!”
无翳公子哈哈大笑,听起来似乎很是愉悦,随即却听刷的一声,他合拢了扇页,冷然吟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明朝有意……抱琴来!”
随着最后三字轻吐,万丈昊光瞬间消失,一切回复了黑暗。
第五十章 青溪十二里
一瞬之间,庭院陷入了恒久的黑暗,惟有苍穹上方,那高阁顶端的乳白宝珠,在夜空中散发着淡淡荧光。
只听盈步沙沙,朱衣女子甄儿近得前来,仍是温婉一福,“主人已感困倦,还请贵客明日再来吧!”
薛汶楞住了,昭元帝却是双眸更加幽冷,黑色瞳影中似有冰火之焰,让人以为他就要雷霆大怒。
然而终究没有。
他默然而立,随后转身大步而去,薛汶随即跟上,两人在花丛间急走,却觉奇香脉脉,熏入骨髓,连整个衣襟都沾染上了。
“这……这算什么?!”
薛汶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还未离开人家地头,变开始低声抱怨,“这么装神弄鬼的不露真容,胡言乱语了几句,便巴巴的赶我们走——传闻中此人性情古怪,喜怒无常,果然不假!”
昭元帝侧过头瞥他一眼,眼中的光芒让他再不敢出声,暗夜繁花丛中,他的黑眸幽邃得闪出银白寒光——
“我们明日再来。”
淡淡一句,却是比任何疾言厉色都要让薛汶惊悚,他背后不由的涌出冷汗。
“好一个明日再来……”
低低笑声在可及人腰的花丛中萦绕,宛如鬼魅妖魔,仿佛有什么无形之人在他身侧吹了一口气,顿时残花落叶飞旋乱舞,迷得人眼都要睁不开了——
“陛下果然是君子,人后亦不出一语怨责,如此风度,真真让人感佩。”
带着睡意的慵懒嗓音,赫然竟是方才的无翳公子!
他居然隐身窃听两人的背后谈话!
昭元帝的面色在微弱白莹光芒下,显得冷漠无绪,薛汶却见他的五指已经搭上了剑鞘——可见怒意已到达极限!
正当他心惊肉跳之时,却听那含笑的慵懒声音,这次真正带上了悃意——
“看在陛下并无一句怨言的份上,我免费给您一个忠告——”
困倦的声音,逐渐变得含糊,仿佛真要长睡过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有时候,美人胸前的红色锦囊,可是不好招惹的。”
笑声一停,万籁俱静,再无一丝风声。
两人站在花丛前的鹅卵石长道上,望着不远处的正门,一时竟觉得自己似乎作了个离奇怪诞的梦。
“两位请了。”
随着甄儿这一声,眼前又是一花,再睁眼时,已是回到了陡峭黑沉的山峰之侧。
****
夜幕低垂,月色却是清莹明辉,照得山石一片银亮。
两人默然向前走去,还是薛汶苦笑着打破了沉默,“万岁……明日真要抱琴而来吗?”
昭元帝冷然不语,从面色上更看不出端倪。薛汶的苦笑更甚了,“其实,微臣我一直有些后悔——也许,我不该推荐这位无翳公子。”
皎洁月色照在他脸上,薛璺的苦笑,透出郑重而狐疑的神气,“无翳公子行事偏邪怪诞,性子又最是乖戾可怖——众位术者若不是有燃眉之急,却也实在不愿与他打交道。”
月光照得他眸子空芒,他回忆着这位无翳公子的恐怖事迹,自己也打了个寒战,“据说有位术者为了避免全族被仇家屠戮,托庇到他门前,以全族至宝献上,无翳似乎心满意足了,却又多问了个额外的问题……”
他的声音沉重,却也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奇,“就一个小小的问题,下一瞬,他就狠下杀手,施法将那术者全家都残忍杀害——”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凄惨恐怖的一幕,“众人的身体无伤无疾,却偏偏奇痒难当,就这么一直狠抓着,狠抓着直到出现白骨……那白骨到最后还有一口气,都还活着。”
他说到此处,觉得自己身上一片冰冷,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真是太过恶毒凶残了!”
“你不怕吗……”
昭元帝的声音淡淡传来,被山风拉长,显得断断续续的,“不怕他又在暗地里偷听?”
“这——!”
薛汶缩了缩脖子,终究不敢再说话了。
山岚吹得林木婆娑呼啸,有不知明的夜鸟被惊起,发出怪异尖声,寒意透骨而入,四肢百骸都仿佛僵硬了。
薛汶呵了呵掌心,笑道:“快要下山——”
最后一个了字未出口,便见山径之上,不知不觉已被诡异白雾弥漫,再抬眼望去,昭元帝已不见人影!
****
昭元帝静静伫立于白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却是夷然不惧。
好似有山泉丁冬,清脆幽冷,沁入心脾,又似有人低声诵读,嗓音柔亮婉转,光风霁月,喜乐无限——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吟诵声不疾不徐,充满恬淡美好之意,那青溪之水的晶莹澄澈,好似已随吟声出现在眼前。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那是行遍天涯,达观开朗的睿智。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声与静,色与淡,这一瞬宛如图现眼前。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连句的叠词,带出吟者的清甜女音,一如当初,他在江南水边,为她摘取那一枝蓬松的苇花。
羽织!!
昭元帝秦聿,这一瞬眼中闪现异常的,强烈的光芒!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修道者的澹泊,天上仙子的闲静,熟悉的女音越来越近,近得让他不敢置信!!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最后一句如珠落玉盘,意正气缓,好似仙人终究归去,只留无穷韵味。
“羽织——!!”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
白雾终究散去了,出现在他眼前的紫衣纤影。一如记忆中不染点尘。
“这一首《青溪》,是小时候你教我念的。”
清冷淡然的女音响起,轻叹一声,好似有无穷复杂滋味,终究只凝成了这一句。
第五十一章 一朝破云化为龙
第五十一章
黛墙高阁之中,庭院花叶纷落,最中央的正厅掩映于重重帘幕中,寂静无声,好似一切都陷入安睡之中。
“嗯……?”
幽暗屏风之后,突兀而现的华丽嗓音,显得有些惊讶——
随即响起了微微冷笑,“清韵斋的人,居然敢在我家门口撒野?!”
朱衣女子甄儿秀眉一皱,恭谨请示道:“主人,是否要我去……?”
“不必了。”
无翳公子声音渺然,好似从九重天外传来,透着不真实的虚幻诡谲——
“来的是那位新任圣女,你虽是良质美才,修行上头却尤逊她一筹。”
甄儿微微咬唇,面带嫣红,眉间却露出飒然战意,“不经历生死一战,谁胜谁败尤未可知!”
“身为我的左卫,你的性命是该浪费在不相干人身上吗?!”
无翳公子声未怒,意已严,甄儿微微屈膝,面露惭色,“是我卤莽了。”
“时候不早了……虽是化体,我亦不能在此停留太久。”
无翳公子慵懒一叹,,在半暗屏风上映出虚无的身影,忽浓忽淡的变幻,显得诡谲妖异。
“清韵斋的羽织么……这一次,就暂且不与你见面了。”
清朗笑声一起,隐约可见长袖一拂,身形玉立,屏风上截露出华贵高冠,幽蓝珠穗微垂颤动,虽看不情面目,绝世佳公子的气度与锋芒却让人目眩神迷!
“哈哈哈哈……”
涓狂笑意回荡在正厅,扩散到重廊庭院间,只见屏风之后有玄金二色光芒一闪,随即人影一闪而淡,刹那间化成一个小小纸人,带着细笔朱篆停驻于半空,随后也缓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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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离纤指伸出,准确的接住凭空闪现的小小纸人,随后吹了口气,待它平整后,这才收入袖中。
她这才觉得饥肠辘辘,连忙拿起桌上啃了一口的香酥鱼串,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鱼串虽然香嫩入味,奈何已经半冷,大冬天的吃进肚里,需配上浓浓一杯茶才合宜。
丹离一摸茶壶,发觉也已经冷透,这才想起自己关门独处已经两个多时辰,不禁自嘲一笑。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梅选侍的响亮笑语,“丹离,快出来吧!”
“哎————”
丹离拖长声音答应着,随即开门走了出去,一眼看见厢房窗前微微冒着热气。
全鱼宴还没吃完吗?
她心中狐疑,走过去一看,迎接她的是一桌七个大盘。
每盘里整齐的码着一半佳肴,好似才回锅热过,冒着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快吃吧!”
梅选侍递过竹筷,笑着说道:“这可不是这群贪嘴狼们吃剩下的,而是我事先从他们筷子底下夺起放好的——就是鱼汤被我们这位姬常在给偷吃了一口!“
她说着狠狠的用眼剜了一旁正跟麻将抱成一团的姬悠,冷笑道:“你是属猪的吗,给你盛了两碗,你居然还敢喝第三碗!”
姬悠好不容易才从麻将爪下将最后一碟凉拌鱼皮抢下,囫囵塞进嘴里,连说话都口齿不清了,“太好吃了……没忍住。”
丹离瞥了他一眼,决定不去跟这吃货计较。她接过鱼汤,一边感受着碗边热气,一边以阴测测的目光瞪着那只蠢猫——
“麻将,我们好象还有笔帐没算……”
平静到发冷的嗓音,显示她内心的不平静,麻将浑身寒毛竖起,绿瞳骨碌碌乱转,只恨爹妈没生八条腿让它飞奔到天涯海角。
“你真是出息了嘛……”
丹离笑得阴森,一步步朝它逼近,麻将吓得瑟缩,缩到了桌角。
“你关键时候出声陷害主人,我险些被你害死!!你居然还有脸蹲在这大吃大喝!!!”
丹离彻底咆哮了,一把揪住它的尾巴,不顾它的死命挣扎,面露杀气道:“我明天就用猫蛇炖个名菜‘龙虎斗’,一定好吃又大补!”
麻将吓得连绒耳都耷拉下来,连声喵着直讨饶,一边梅选侍看它实在可怜,咳了一声劝道:“龙虎斗确实大补,但是万岁赐给你的这些,可更是温养体髓的好东西——你还是先放过麻将吧。”
她打开一旁的精致食盒,只见热气与奇香扑面而来,“乳汁血燕,金盏明烩、洛白鱼羹,银线素什锦……这些都是补气养血的宫廷御膳,哪一样不比这只满身肥肉的麻将好吃?”
麻将听到说自己“满身肥肉”,弱弱的喵了一声抗议,随即却反应过来,顿时点头如捣蒜,下巴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看得人就想发笑。
丹离望着这琳琅满目的御膳,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冷冷瞪了麻将一眼,“今天就先放过你!”
她动手把精致瓷盘一一摆开,打了个呵欠道:“大家一起吃吧!”
没等梅选侍推辞,姬悠欢呼一声,连忙又坐回桌边,举筷就要再次风卷残云。
“某人不是每晚必定泡澡,雷打不动吗?怎么又坐下吃了?”
梅选侍揉着额头讥讽道。
姬悠闻言从高如小山的菜堆中抬起头来,斯文的抹了抹嘴,露出一道魅惑众生的梦幻笑靥——
““象我这么天生丽质的人,偶尔一次没泡,也不影响这一身冰肌玉骨呀。”
说完还不忘拿起团扇掩面,一副娇羞不胜之态。
“你够了!少恶心人——要吃就快吃!”
梅选侍冷冷看着他运筷如飞,好似是在舞文弄墨般斯文,效果却如蝗虫过境,唇边不由闪过一丝柔和笑意,却仍不忘挖苦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