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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疾行符”已在微微发热,黄表纸的符咒威力显然已被催至极限,丹离却是浑然不觉,仍是快步疾走——
拱桥边的台阶上,她一个不经意,踩到了繁丽精致的曲裾裙边,踉跄着险些摔倒。
夜深露重,这一脚踏了个空,却将她脚上绣鞋濡湿了些许。
如此慌张,简直是……!
她停下脚步,稳住心神,暗恨自己心神失守——多少惊涛骇浪都过来,今日如此慌乱,简直是太失体统!
但心口仍在砰砰直跳,不期然间,眼前好似浮现了寂寥长夜,那独自抚着黑木陋琴的男子身影——
她狠狠的咬咬了唇,不由的更加加快了步伐。
前方,德麟宫正殿已遥遥在望,三更的更漏声响起,殿中灯火通明,歌舞笙乐也已逐渐到了尾声。
盛宴将尽,恒公子轻弹箜篌,回吟以答谢,箜篌声轻悠,但无丝竹相合,却也听得格外清楚。
精致华丽的歌舞早已完毕,乐伎们也纷纷露出疲惫的微汗,连起初正襟危坐的众臣子也在酒酣沉醉下,显得东斜西歪了。
铅华尽收,良辰已毕,昭元帝咳了一声,静待恒公子手中雅乐奏完,便要说几句场面话,结束这次国宴。
宴无好宴,恒公子虽然能言善辩,却也无法毕其功以一役,平空说服昭元帝不再进攻魏国。
他的神色仍然清华尊贵,眉心处那一处的轻褶,却显示主人的忧心。
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忧民疾苦啊……
昭元帝由高处仔细观察着他,心中冷笑着叹道——虽是赞扬,却也有三分讥讽。
就在这众人怠懒,乐声将尽的刹那,恒公子好似感受到了什么,神情一凛之下,手中丝弦也瞬间迸裂——
“小心!”
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警告。
原本大气宏阔的正殿中央,突兀出现了一道身影。
归元帝半闭的双眼一睁,以前所未有的郑重眼神,看向大殿中央那神鬼般出现的神秘男子——
“如此纯粹而凛然的剑意……”
他一字一句的低语道,声调上扬,竟是前所未有的褒奖惊叹。
众人仿佛被这意外惊变吓呆了,此时才反应过来,都直直瞪向正中央那人——
这是什么人?
他是怎么出现的?!
被无数惊疑不定的目光打量着,最中央的神秘男子却是泰然自若,淡然负手而立。
他身着一袭浅白长袍,简朴古易的式样,洗得几近灰色的轻逸,漆黑长发也只简单一束,却让人平空生出一种景慕崇仰。
在场所有的目光,或是惊疑或是愤怒,或是猜测或是敌意,在接到他明亮眸光时,都似有直视旭日的晕眩感!
他的五官并不算十分出色,但那一双漆黑明亮的眼,却显出绝崖之俊,沧海之远。
一切的世俗强权,威仪武力,在这一双眼眸面前,全数如蝼蚁一般渺小,简直微不足道!
昭元帝眯起眼,目光停留在此人背上的剑鞘上——
鞘中之物,竟是一把木剑!
昭元帝斜倚御座,随意取过案间玉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淡淡问道:“剑者,你为何而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震得大殿嗡嗡作响,四下人众顿时惊醒如初。
“为取你性命而来。”
白袍剑者也是淡淡答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白虹贯日天子危
“哦?”
昭元帝目光闪动,随即哈哈大笑,眼中生出强烈而激越的光芒——
“许久不曾听到这种夸口了……”
他的语气,竟然不是愤怒,而是雍容威仪之下的强烈兴味!
“我从不夸口,只说事实。”
白袍男子仍是淡然的语气,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惊起万丈波澜!
“来、来人……有刺客啊!”
终于有臣子反应过来,由于太过离奇和荒谬,他惊得浑身发颤,嗓音也有些不稳。
青天白日,眼前此人到底是神还是鬼,怎会突然出现?!
“护驾!”
文官们惊在当场,武将们却反应不慢,怒声喝叫着要冲上前去,却愕然发现自己身上并未带趁手的兵器。
为了接待恒公子,这场国宴乃是遵循古礼,所有人身上佩剑乃是礼器,长可及地且锋刃未开,若是真要对敌,大概只能作长棍使用。
这些勇不畏死的大将,脚下却是丝毫不停,疾风恶虎一般冲至大中央!
“真是猛将如云啊……”
白袍男子轻声说道,神色之间仍是从容淡定,眼前蜂拥而来的人群,眼底不起半分波澜。
他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宛如直挺之弦。
随意自然的,在空中轻轻一划!
所有人的武勇剽悍,全数终结于白袍男子这一划——
无形剑气映燃出一道明亮白光,周围空气都为之扭曲折射,众人只觉得胸口一麻,手中钝剑纷纷震飞离手,连雄壮身躯出好似断线风筝一般跌落一地,随即纷纷吐血重伤。
“好一道无形剑意!”
昭元帝的目光越发闪亮,他含笑坐直了身子,第一次,以郑重之姿俯看阶下之人——
“你的名字。”
“宁非。”
白袍男子静静答道。
昭元帝微一挑眉,“理由?”、
他以一双幽默之瞳凝视着他,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可别告诉我,是为了天下苍生?”
宁非摇了摇了头,目光仍是波澜不兴,“我只是区区一介武者,天下苍生对我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
他缓缓抬起头来,沉稳坚韧的目光迎向他,丝毫不见一丝退让,“杀你,只因为答应过一个人。”
“是谁?”
宁非摇了摇头,仍是一派平和,“一个真正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人。”
不等昭元帝继续发问,他跟前一步,踏上了金殿玉阶。
通向帝座的玉阶共有九级,他的脚步不停,每一声都好似踏在众人心间,让人惊得肝胆俱裂!
“你太放肆了!”
终于有人低喝一声,站起身来。
左相眉间一片冰冷怒色,眼角极为古怪的抽搐一下,随即面若寒霜站身而起,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的身影快如闪电,已然追到了阶下。
腰间长剑连鞘而出,带起炽热罡风,从宁非背后直击而下。
“嗯?”
白袍男子宁非,轻嗯了声,微微侧过脸,回身去看,只有正对着他的昭元帝,才看到他脸上露出清晰的惊讶神情。
“你是谁?”
紧要关头,他居然问了这样一句。
左相毫不理会,礼剑去势如风,雷霆霹雳一般砸下。
千钧一发之际,又有人打横里杀出,截住了他这一重击。
来人一身黑衣,手持长刀呈黄金烈耀之色,只望一眼就让人目眩。
“是你!”
左相一眼便认出,这是几个月前,前来暴室想要救走嘉妃的神秘人。
他冷笑一声道:“逆贼来得正好!”
随即剑势连闪,欲再冲上玉阶,却被此人以凌厉黄金刀气将去路封透,竟是脱身不得!
阶下两人连拆数招,转眼之间,宁非却已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来到了昭元帝的御座之前。
“你之性命,只到今朝……抱歉了。”
仍是那般沉稳温和的声调,最后一字出口,他双指并一,在空中划过一道明灿剑气,无形剑意直刺御座。
剑术到了如此境界,轻易已不需拔剑,以双指代剑,就已可媲美天下间名锋绝刃!
“铮!”
一声金石之鸣,在大殿最高处震响,众人只觉得耳边嗡嗡,抬眼看时,只见昭元帝直立而起,双手持剑,连鞘迎上他的双指,强硬对撞之下,长可及地的礼仪佩剑竟从鞘中震出半截,发出龙吟之声!
两股巨大的力量撞击之下,震得大殿最高处栋梁也为之摇晃,簌簌石屑落下,御座之下的地基竟凹陷出一个大洞。
“如此精深的内力修为……”
宁非由衷的发出赞叹声,眼神却转为前所未有的郑重犀利,“是我低估你了。”
说完,他伸手朝肩上一探,无声无息的,拔出了那柄木剑。
平淡无奇的木剑,跟主人一般简朴沉凝,但宁非握定剑身后,浑身却突然焕发一种强烈而奇异的神采——
宛如当空旭日一般!
“指教了。”
木剑挥出,宛如白虹贯日,又似九渊龙升,迅疾无比,却又充满着惊心动魄的轰然重压!
宛如泰山压顶、日陨坠地!
这是世上无双之“重!”
这至重一剑,天下间几乎无人可以接下……昭元帝也中闪过这一认知,浑身战意却是前所未有的暴燃,刹那间,他居然向前一步,横剑硬挡迎上!
罡风比融浆更为炽热,至重压力下,他的天子礼剑终于承受不住,瞬间裂为碎片!
木剑受这一阻,去势微止,随即却又直刺而来。
“住手————!”
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甜美的喊声,极为熟悉的嗓音!
下一刻,一道紫衣身影从侧边的帷幕间跑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在两人之间!
“住手呀!”
清脆宛如黄莺啼转,虽有惶急却更多愤怒——是丹离的声音。
昭元帝只觉得眼前一花,忍住内力反噬的暗伤后,他惊愕的发现丹离拦在他身前,以自己的胸膛挡住了那一柄木剑。
“你——!”
昭元帝急怒之下,一口鲜血喷出,定睛看时,却发觉那木剑的剑尖停留在丹离胸前,略入肌肤,竟是微颤着不再向前!
怎么可能?!
昭元帝一双锐目看向他的对手,只见宁非踉跄一步,才急急将木剑定住,一阵气血涌上他的面庞,显然,强行收剑也对他造成了内伤。
第一百六十九章 露压烟啼千万枝
宁非好似也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低下头去,呆呆的凝视着丹离,双目因极度震惊而睁得很大——
“你——”
一直平静内敛的宁非,这一刻居然说不出话来!
四周众人已被这一幕吓得鸦雀无声,只剩飞檐铁马的清脆响声,在暗夜里遥遥传来。
夜风在深殿之中飒然而过,吹得重重纱帷都轻扬乱舞,散发着沉水香气息的熏炉倾倒在地,氤氲的紫烟越发沉重,呛得人喉头哽咽——万千言语,在此刻都只剩下默然。
无数明灿的烛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刺得人心烦意乱……宁非觉得眼前这一切,好似都是一场不真实的异梦!
居然是她!
一滴血,顺着剑尖,缓缓划落,那落地细微声响,在他耳边却好似轰然巨雷——
多年前那个静默恬笑的青稚少女,以最不可能的姿势,挡在了他的剑前!
怎会是她?!
宁非只觉得眼前一阵光眩——生平第一次,握剑的手有了不稳。
风吹得他衣袂飞扬,恍惚间,多年未见的那张容颜,一如记忆之中熟悉,却又是异样的陌生。
在师门修习剑艺的她,总是一袭洁白素裳,木簪挽发,眼前之人却是着了霓华宫装,发间高髻珠玉琳琅。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七年了……经历过无数世事变化,生死颠沛,竟会在此时此刻相遇?!
这是怎样的无常命运,机缘巧合?
木剑僵在半空,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下,仿佛过了千百世,又好似只是一瞬。
宁非猛然惊醒过来,正要回剑撤出,却发觉她双手紧紧攥住了剑尖。
“你是来杀人的?”
剑入肌肤,丹离蹙起眉头,整个人宛如柔柳随风微颤,好似整个人都随时要倒下去,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只有那双眼……深深凝视着他的那双幽默,深不见底的眼,让他心头一震,浑身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冷却。
宁非微微侧过头去,下意识的要闪避那一双熟悉的眼眸——如同决裂的那一夜一般,先是闪过相认的惊愕,随即却是碎灭黯淡的眼波,最后浮现出无比残酷怨毒的冷笑。
“你是来刺杀圣上的嘛?”
她又问,声音低不可闻,似乎是伤重不支,只有正对着她的宁非才能看到她唇角的蔑然冷笑。
宁非愣住了,整个人宛如木雕泥塑一般,一时竟说不出一个“是”字来。
“这里没你的事,速速退下!“
昭元帝冷然沉喝,他上前一步,欲将她拉至身后,然而丹离双手紧紧的攥住剑尖,任凭锋口一寸停留在她胸前肉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倔强——
“我不会让开的。”
她摇了摇了头,低声说道,也不知是对身后的昭元帝说,还是在对着身前的宁非断然保证。
昭元帝不敢再拉了——他胆战心惊的看着自己用力之下,她胸前洇出更多的鲜血——那血刺得他双眼发红,睚眦欲裂,浑身都散发出极为恐怖的冷凝威压!
若是自己的佩剑在此,又怎会需要她以身相挡?!
若不是以古礼迎宾,他绝不会带这种礼制钝剑,若是自己的佩剑在此,他与刺客绝对有一拼之力!
想到这,昭元帝微眯起双眼,双手关节紧握得露出白痕——他内心的狂怒已燃至最高!
丹离就这般站定了,站在两个男人之间,深深凝视着眼前手握木剑的刺客——
这是她的师兄,这一生一世,牵挂她最多羁绊,也留给她最深伤痛的那个人!
宁非……在七年后的今天,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讥诮的冷笑背后,有一丝感伤一闪而过,随即湮没无踪。
收起心头最后一点柔软,她的笑容诡异加深,望定了眼前这个梦回萦绕的男人,她轻声说道:“你若是要刺杀圣上,除非用这柄剑穿透我的胸膛。”
轻软甜美的嗓音,就这般低低说出,却是好似一声天外惊雷,霹雳落在两个男人心中,却是滋味迥然,简直好似天上地下。
昭元帝觉得眼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