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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头去看她湿漉漉的长发。虽然中间隔了这些岁月,但是她那一点都不曾变更的智慧和勇气,在这个夜晚依旧令他心生感叹。
☆、荆王无梦
天际有一道混浊的苍白光带,那是晦暗的天河。夜风寒凉,如同从那条河里流淌出的秋水,转瞬间就湿透了她身上的单薄衣衫。衰草上覆盖着白露,绕着纸灯笼扑打翅膀的飞蛾,在她眼中变成一个个巨大的黑色魅影。她惊恐的发觉自己深陷入了一个全然寂静的噩梦中,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苏醒。梦中也有阿晋,他的年纪还小,被魑魅魍魉拽扯得扑倒到了地上,张开了口,大约是哭叫起来。驱逐他们的鬼魅,横眉立目,对着他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气力,奋力扑上前去,将那个魁梧如铁塔的凶神恶煞直撞出两三步,然后将阿晋紧紧护在了自己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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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头传来了一阵阵剧痛,原本应当落在幼弟身上的鞭笞,由她孱弱的双肩一一承担。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听见了鞭声呼啸,听见了施暴者的怒喝,听见了草丛中蟋蟀的哀鸣,凄厉得骇人。噩梦被冲破,余下的是比噩梦还要不堪的今生。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尝试这样的痛楚,就好像她完整的身体要被撕裂成碎片一样。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她永生也无法忘却,因为相伴而行的还有惊怖、耻辱,以及清白身世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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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模一样的疼痛,换做他来满含恶意的施与,让她在今夜里再度领受。她闭上双眼,刻意避开这施暴者的模样,然后竭尽全身的力气,也带着恶意的回报,让十指的指甲在他□的双肩上越刺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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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指甲就如同匕首,剜进定权的血肉中,使他疼得略觉晕眩。他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息,也听见了她压抑的□,他知道此刻自己有多么痛,她就有多么痛。然而他究竟不肯因此而稍稍放松对她的逼迫。他恍惚地想道,这样的疼痛自己既然能够忍受,她为什么便不能够忍受?他们的仇怨旗鼓相当,苦痛旗鼓相当,那么他们的欢爱为什么便不能旗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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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使他突然萌生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低下头,沿着她紧抿的唇角、白皙的颈项和精美的锁骨一路狠狠的吻了过去。一朵朵胭脂色的合欢花,在真珠色的肌肤上不厌其烦的凋谢,复又不厌其烦的盛开。
花事重叠,花事蔓延,艳丽无匹。他感到背上的痛楚陡然间又加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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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衰草覆满白露,促织在其间鸣叫,飞蛾奋力的扑打着窗棂,发出了啪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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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是听见定权落地着履的声音才睁开眼睛的,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右手的几枚指甲早已齐根断裂,那断面尖锐得便于刀刃无异。一道殷红的血迹被定权肩胛上的汗水化开,在他肩头的纵横血路下,溶成一片淡淡的粉红色,分别不清楚究竟是他的血,还是自己的。她稍带着一丝快意,倚枕仰观这自己所能给予他的力所能及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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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呼唤宫人入内服侍。只是背对着她,试图自己穿上中衣,但也许是因为肩上的伤痛,动作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有暇注意到,他所遭受的伤害,并非仅仅来自于自己。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可以看出有一道浅浅的褐色伤痕,横亘过他右侧的肩胛。她认得那种伤痕,也知道终其一生再不会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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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道旧日的笞痕。她心中的那点小小快意在顷刻间烟散。她慢慢地转过头去,望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素白枕屏,狠狠的掩住了嘴唇。她对他的怜悯,就像怜悯自己的经历;而对他的厌恨,亦如同厌恨自己的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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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呕唾有声,定权愕然转身,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坐在榻边,拉过被子遮掩住了她□的双肩,静静等待她回复无力的安静。然后,他微笑着开口道:“这张床太窄了,又硬得很,明日我会叫人替你换一张。”她面色就像死灰一样,却在短暂沉默后顺从的颔首,微笑道:“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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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温存地抚摸着她散乱的鬓发,似有无限的爱怜:“病既好了,总是好事情。以后我会常常来,陪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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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仍然是顺从的颔首,柔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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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相识已经六年,六年来,她对他的情愫,他对她的情愫,那些纠缠过久的旧日缘份,原来可以如此伶俐的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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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权看她片刻,也满意的点了点头,拉起她的染满血渍的手放到嘴边碰了碰,低声笑道:“我去了,你不必起来,好好睡一觉罢。”她果然依言便不再动作,只是将被单又向上扯了扯,有意无意盖住了榻上的几点新红。他看在眼里,又是微微一笑,脸上分明是是赞许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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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翻身向内睡去,听见他转身出阁的声音,又听见他低声下令:“将庭院中那几从胡枝子刨掉,刚才孤走过的时候,袖口竟教它扯坏了。”
? 秋夜深沉,如同定权此夜的睡眠。多少年来,他破天荒安然的睡去,直到天明,无梦亦无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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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果有内侍前来,将阿宝阁中诸般器物更换一新,又破土动工,不到半日便将院内的闲花杂草一一铲除。阿宝于诸事皆不置可否,只随着他们自行安排,唯独在请求将阁外宝相另奉别处时,方面露迟疑,半日才回答道:“此物便不劳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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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权并不食言,在此后的夜里频频驾临,阿宝也很快习惯了他这与记忆中判若两人的温存。毕竟年深日久,而人情又是世上最易变的东西。或有时辰过晚,她已经睡下,仍会听到宫人入内报道:“顾娘子,殿下来了。”她未及迎候,他便已经走到了榻边,一面阻止她起身,一双手顺势便要不怀好意地往她衣领内伸,却涎着面孔求告道:“外面实在太冷了。”她将他两手忿忿向外一扔,嗔道:“我便不怕冷么?早提防着你有这么一手,你看不是预备着袖炉么?”他伸出一根手指,敷衍地碰了碰案上的铜手炉,蹙眉道:“烧得这么烫,叫人怎么用?”随后推了推她的肩膀:“嗳,你帮我把带子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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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扭过头去,拒绝道:“我不耐烦起来,放着这么多人还服侍不了殿下一个么?殿下既不肯用她们,就烦请自己动手吧。”话音未落,身上的被子已被揭开,却是定权整个人哧溜一下和衣钻了进来,腰上的玉带冷得便像一挂冰,激得她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她奋力地想要推开他,怒道:“殿下这样子,成什么体统?”一面缩着身子往枕屏处退,他不依不饶的迫近,伸出手臂勾住她的颈项,又索性把一条腿盘在了她的身上,那衣袖带着残余的秋气和淡淡的温香裹挟住了她,使她逃无可逃。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理直气壮道:“是你自己定要吃这个亏,可怪不着我。要么烦你此刻帮我更衣,要么我就抱着你这么躺一夜。”阿宝任他将下颌在自己的颈窝里蹭来蹭去,不肯去理会他。他却果然就渐渐这么睡着了,鼻音有些粗重,是受了凉的样子。阿宝疑心是诈,轻轻抽身出来,在他身畔坐了半晌也不见异状,这才迟疑的伸出手去,帮他解脱了腰间玉带。他突然便翻身将她压倒,得意地笑道:“我就知道娘子必然舍不得我。”阿宝已有三分预感,要上他这当,此刻啐他道:“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了,好玩得很么?”又好笑道:“这么硬邦邦的东西,亏你也忍了这么久,不嫌硌得慌么?”他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衔住了她的耳垂,轻轻问道:“我正要请问你呢,你倒先说起来了。”她从他身体上的变化领悟出这话语里的暧昧含义,脸上倏然红透。
暖阁内旖旎如春,侍立阁外的宫人们面红耳赤。
春潮涌过,涟漪荡漾。合欢帐内鸳鸯交颈而眠,喁喁的说些情话:“一定很寂寞罢?这么久都没有来看你。”她在枕上缓缓的摇头:“妾有恶疾,多唇舌,无所出,七去之罪已近其半,蒙殿下不弃,已是万幸,又安敢心存怨怼?”他用亲吻阻止她:“你不是个俗人,不要做这花间喝道的事情,说这话岂不煞风景?”阿宝一面躲避着他的纠缠,一面笑道:“我跟殿下不一样,本就不晓得此刻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倒还要向请你指教。”作为对这促狭的惩罚,他再一次用双手紧紧的桎梏了她,恨道:“我这就指教你。”
鱼在砧上,水在釜中,欢情如火,水已经鼎沸,只待烹鱼了。
定权嘶哑了嗓音,低叹道:“我今夜不回去了,就在这里陪你。”她双颊是醉酒一样的酡红和烧痛,点了点头,将头埋进了他的怀内。
罗帐停止了摇动,朱灯也燃到了尽头。因为无梦,黑暗便变成了无上慈悲。这样的长夜,他们都希望永远也不要拂晓。
☆、竹报平安
赵王府位于京东,原是先帝赐予一钟爱宗室返京朝觐时所用,后来那宗室去世,此邸便被皇帝转赐给了赵王。因那宗室不过领郡王爵,府第又有了些年头,在外人看来,便不免显得狭隘破旧。或有好事者几番劝赵王再做修整,他皆以客居京城,无需用心为由拒绝。久后也便无人再提此事了。
府内的内侍总管长和欲寻赵王,素来不消费心。赵王定楷为人颇自律,内鲜嬖宠,外寡交游,又少口腹之欲,若说喜好,无非是有些丹青癖,是以他一日之中,竟有大半时间是在书房内消磨度过的。此日长和亦不作他想,回府后向众人嘱咐了一声,径自便进了西暖阁内的小书房。
定楷果然便在书房内,着一领半旧的窄袖团领襴衫,戴曲脚襥头,装扮便与一寻常仕子无二。他年来身材眉目渐渐脱去青涩之态,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儒雅风度,分明已是一副太平富贵亲王的模样。且比较起太子一身忙碌的肃杀之气,又多出一番从容安逸。定楷待下亦甚为宽和,是以府内众人在他身边并无太多忌讳。长和又是他的心腹,此刻不告而入,才觉今日室内气氛颇与以往不同,周遭竟无一人随侍,定楷依案而坐,对面亦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长和从未见过此人,便不免一番打量,见他虽然面色黄滞,眉目却颇为清雅,穿着一袭锦缎新衣,却是太过长大,便愈发显得身形瘦小,神情亦甚是紧张局促,不过随着赵王问一答一,并不敢多做言语。定楷在说话间被长和闯破,不由皱了皱眉头,转念一想此事如今告知他也无妨,便颔首示意他退侍至一旁。继续问那少年道:“觉得是京城好?还是你住的地方好?”
那少年面露羞涩微笑道:“自然是京城里要热闹多了。”定楷又笑着问道:“那此次我教人陪你在京里多留两日,四下走走看看可好?”那少年勉强点点头道:“好。”几番抬头,似是有话要说又不敢的样子,长和看他脸都涨红了,才怯生生问了一句:“肖大人,我还不能够见到姊姊么?”定楷并不答话,那少年偷偷打量他半晌,毕竟年纪还小,满面的失望终于掩饰不住,低声道:“我都快不记得姊姊长什么模样了,姊姊这么多年,也没有给我写回一封信来,连母亲过世的时候也没有问一问,她是不是早已经把我忘记了?”说到母亲,两眼下便泛起了一片红潮,几点泪水终是忍不住掉到了手背上,慌忙用袖口擦了去。定楷隔案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道:“你姊姊还是官身,不便见你,也不便给你写信。你若果然想她,不若给她写几个字,我托人带去给她可好?”那少年面露欣喜之色,连忙点了点头道:“好。”定楷在案上取了一支笔,递在他手中,问道:“你近来的字写得可比从前长进了些?”那少年回答道:“我每日都要写五六十字。”定楷摇头道:“只怕字是写了,好却未必。不过你姊姊和你分别时,你还不会写字罢?只要是你写的,她见了便是欢喜的。”那少年似是急欲让自己的姊姊看到自己学书有成,忙把笔舔墨,又接过定楷递上的信笺,一面热忱地望着定楷,问道:“我和姊姊说些什么?”定楷思想片刻,答复道:“既是家书,不如就说说你们从前在一起时的事情吧,她应当爱听的。”那少年苦苦思索,终是讲出了二三桩年深日久的极寻常小事,又迟疑着不知当如何措辞着笔。定楷见状,笑道:“不若如此,我来口述,你来写便是了。”也未待他回答,略一沉吟,嘱咐道:“弟文晋顿首顿首,姊姊见字如晤。”那少年道:“称女兄似乎更加尊重。”定楷笑道:“不必,你姊姊爱你这么叫她。”那少年不敢争辩,点了点头,笔录了这句。定楷看他写完,又道:“尔来气息凝肃,时迫季秋,又当与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