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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今日,是臣要来此,和翔王妃无关。”在旁沉默许久的西陵枫蓦地启唇说出这一句。
落进风初初的耳中,话语里的意思俨然并非这句话的表面一般。
源于,曾经的西陵枫无论怎样,都不忍忤她的意思。方才的这一句话,却明显是变了味道的。
“哀家来此,只是顺了翔王妃的求见,恩准翔王妃于三日后,落发慈云庵。当然,哀家会将这道消息告诉翔王,好歹,夫妻一场,惟愿翔王能赶回来,再见王妃一面。”风初初仅说出这一句,眸光却始终不去瞧闲散侯。
今晚,她不是没有料到西陵枫会耐不住胥雪沁的相求,进宫来求皇上。
虽然,她不想看到这一幕,也知道,西陵夙不会见任何人。却还是派近身太监守在禁宫角门,一旦瞧见他来,便先行阻了他。
这一阻,不止是私心使然,亦是为了西陵枫。
毕竟,西陵夙对西陵枫不可能不存着芥蒂,在万事没有具备前,她怕西陵夙借题发挥,只做狠绝的发落。
是的,纵然,西陵枫是回了帝都,可,西陵夙难道真的因为岭南一事,就容得下西陵枫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可,今晚,西陵枫,竟还是来了。
原来,他的心软,曾让她心动,如今,却也这么泛滥。
不止是他来了,亦是风念念在审讯司问询完毕后,为了扮演姐妹情深的样子,她吩咐用她的肩辇送风念念出宫。于是,那俩人,便在宫门口相遇。
守在那的人,眼看着风念念和西陵枫说了几句后,乘上车辇先后离开,于是另派人跟了去,一边往关雎宫来回她。
她自然是没有歇下的,她本来也不想过急地逼风念念出家,毕竟姐妹一场,哪怕,风念念出家,是她最希望看到的事,可,终究,她却仍是想待到正月过去后再说。
但,当她闻听禀报,却是知道,即便,她还念着几分情面,却是风念念自个断去了。
这么晚,尤其又是西陵枫大婚的当晚,风念念却是不合时宜请了西陵枫过府,目的必定是不单纯的。
她的这位妹妹看样子与世无争,那是因为,从小到大,嫡出的关系,让风念念根本无需去争什么,就有大娘妥帖地准备好。
只是,到了如今,眼见着她拥有得比风念念越来越多,风念念难道真的不会嫉妒?
呵,恐怕只是表面平静,私底下,恨她入骨罢。
一如,今晚请了西陵枫过府,指不定,在背后说她什么,挑拨什么呢?
毕竟,当年,属于她和西陵枫的那些懵懂过往,风念念终是察觉一二的。
而有其母必有其女,风念念和大娘一样,都是口是心非,面慈心狠的人。
她的娘亲,正是在姿色衰老,父亲不怜惜的情形下,恰逢奶奶病重,被大娘逼着往京郊的庵堂出家祈福!
从那时开始,她有娘,等于没了娘。
这么多年,即便她做到了太后的尊位,能随心将娘从庵堂接出,可,当她入宫不久,即得到回家省亲的机会时,她曾去过庵堂,看到的,只是心如槁灰的娘,那样的娘,早在庵堂香火的浸润中,失去了对俗世一切的牵绊,也包括对她的。
她永远忘记不了,娘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空洞,没有一丝关于昔日的母爱拳拳。
而她呢?再怎样怨着父亲,哪怕位分越来越尊贵,始终,还是不能彻底断去父女的关系,因为,愈到高位,对于前朝的依赖便愈是盘缠得再分不开。
本来,对于风念念进宫选秀,她曾担心过,因为,握住权力久了,她怕父亲的一个转变,反会使她成为空有虚名的太后。
最后呢?
她却仍成了最可笑的那一人。
一如现在,可笑得很。
在曾经心爱男子跟前,迫不及待地,发落了自己骨血相连的妹妹。
原来,人愈站得高,便愈是能品到孑然一身的孤独,也便是在内心无法做到平衡的妥协。
没有人,能例外。
“嫔妾谢太后恩典。”风念念的声音再是平静地响起。
这份平静只烘托出风初初再做不到平静。
她不在理堂内的俩人,转身朝向堂外走去,可,在经过西陵枫身旁时,恰清晰地听到西陵枫话语虽轻,却似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一刀刀割在她心口的话语:
“今日是臣和胥府二千金的大婚之日,是以,若臣的夫人受到任何牵连,臣定也不能置身事外。”
“你也逼我?”她停了步子,不顾风念念在场,只从齿间问出这句话。
“臣不敢,臣的意思,是希望太后不必顾念任何事,包括臣……”
她没有想到后半句话会是这句,她以为,连西陵枫定是受了风念念的唆使,都不站了她这边,却是没有想到,他会这般说。
这般说,只让她同时品到了难耐和动容。
他是娶了胥雪沁,哪怕,因着胥府出事,他立刻休妻,西陵夙都不会说什么,可,他却是明显不愿这么去做。
这点,是让她难耐的。
而动容,则是,即便他不愿卸下那份责任,可,他竟是愿意为她牺牲一切,也不去阻了她的行事。
看似矛盾的两面,何尝不是她和他的关系,一直都是这般矛盾和尴尬呢?
“哀家自有决断……”仅说出这句话,风初初拂袖,朝外走去。
这一晚,许是她不该来,可,她若不来,她清楚,自己绝是做不到像风念念一样表面的不计较。
不过,如今来了,却也是好的。
至少,她终于送风念念去了慈云庵,纵然,当年,她母亲落发出家,和风念念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母债女偿,又未尝不可呢?
她径直步入夜色深沉中,临了,却还是吩咐出一句:
“夜太深了,请闲散侯早回府,兔得传出去,反是节外生枝。”
一语落,她再不回头,步上肩辇。
而西陵枫站在彼处,脸上的神色是晦暗莫名的,风念念走了几步,到他身后,声音很轻,仅她和他二人可闻:
“有句话,或许我不该说,但,姐姐似乎已经变了……变得开始伤害身边的人,侯爷,有些事,即便求了她,恐怕,只会是适得其反。”
“我知道……”西陵枫淡淡地说出这一句。
所以他自愿一并落罪,只为了,他更瞧得清楚,在这些之后,风初初想要的是什么,而那,是他给不起的。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这句话,是他允过的,可如今,除了她自个能伤害到自个外,他想,再没有人会去伤害到她。
所以,她想要他允诺出这句,他就说了,惟独心里明白,有些什么,终究不仅回不去,也都走到了尽头。
可惜,方才那句话,她听不出他的本意,他亦从她的言辞里,知悉,若是要保住什么,只怕,唯有一条路罢了。
凝向外面的苍穹,天际又飘起飞絮般的雪花来,这个冬天,雪下了好几场,每一场雪,都只让这座帝都越来越冷……
本来一个人睡一张如此温暖的床榻,奕茗应该是睡得安稳的,毕竟,哪怕西陵夙中途回来,她也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然,今晚,在西陵夙离开后,她却并没有入睡,只倚在床上,瞧着四周那些悬挂着的花灯。
花灯把殿堂照得亮如白昼,以往,她侍寝的时候,也早习惯了这样亮堂的环境,包括自己宫里,每晚哪怕入眠,都会按着宫里的规矩点上少许的烛火,所以,那些灯光虽不是导致她无法入眠的缘由,但,那花灯,终是根蒂所在。
因为,上面绘着的仕女,那栩栩如生的样子,哪怕,她闭上眼晴,不去瞧都会一一映现出来。
而这些映现,只基于先前,她仅匆匆瞧了一眼,便是烙进了脑海中。
她的手抚上额际,这样的感觉,并不是她想要的,一如,彼时的流泪,又何尝是她想要的呢?
突然间,她很怕,怕这样的感觉,这样熟悉,却越来越难以抗拒的感觉。
深深吸进一口气,摒退所有的思绪,唯有思绪陷入空白里,她才能不去多想。
在这一隅空间,听不到更漏声,是以,她亦不知道,此时是几更天,唯一能确定的,是应该夜已很深,而从海公公亲自来禀也能瞧出,仪瀛宫必定是出了大事,否则,又怎会劳动海公公来此呢。
只是再大的事,都不是她如今该去关心的。
将厚厚的锦被拉起,不再去瞧那些让她越来越难受的花灯。
是的,难受,在彼时的动容后,心底,有的,是越来越没法忽略的难受。
将脸埋进锦被中,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极轻的步子声响起,她甫要抬起脸时,锦被却已然被人掀开,映入眼底的是西陵夙略显疲惫的气色。
她只和他的目光在空气里对视了那么一瞬,便敛了眸光,将身子朝里让了一让,腾出位置给他。
而他却并没有上榻,仅是继续睨着她,半晌,才缓缓道:
“胥贵姬并没有真的怀有子嗣……”
这一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她是惊讶的。
胥贵姬假怀子嗣?
犹记得,那一日,在慈云庵,她曾扶过胥贵姬。
她的脉相明明是怀孕的滚珠脉,纵然,是有药物能改变脉相,只是,这些改变,即便连医术精湛如太医都能蒙混过去,可惟独,却是蒙混不过未烯谷的人。
源于,这种改变脉相的药草调配,本就是未烯谷独门的法子。
彼时,喜碧能改变她的脉相,如今想来,该是曾经师从未烯谷的人,并且,应该只会是师叔香芒门下的弟子,毕竟她的师父仅收了她一名徒弟。
现在,她瞧得清楚的,喜碧对太后的忠心。而在她离开谷底那数十年中,师叔门下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清楚的只是,师叔收徒至今,全都是在谷外培养,除了最早收的赤砂、银鱼、橙橘三人之外,这数年来,并没有再多的徒弟进入谷中。
是学艺不精,抑或是师叔不愿更多人进入山谷,就不得而知了。
而对于师从萧楠的她来说,对这个法子,当然晓得。
是以,这一刻,她能确定胥贵姬并没有讹称有孕,这般想时,却是直接说出了口:
“她的身孕是真的……”
“呵,是提醒朕,你本是神医萧楠的徒弟,还是,冷宫始终是你的选择呢?”
这一句话,将这一晚来,愈渐融洽的气氛再次引入了针锋相对的局面。
可,这一次,她并不顶针相时,仅是转了言辞:
“冷宫至少比那后宫清静。”
“看来,你果真是不想出去,不过也好,在这里孕育子嗣,反倒是周全。”西陵夙语意转冷地说出这一句,复道,“白日里,朕不在,你可以歇在此处。”
他话语背后的意思她是懂的,歇在此处,自然是比外面的殿宇要好。
不仅温暖,这里的烛火供应亦都是不用受克扣的。
可,对于这样奢华的生活,她却是要慢慢的戒去,如果,只是说如果,她还有机会能远离这帝宫,重返未烯谷,那的生活,也是清减的。
“不用了,我只会在每晚才会到这。”说完这句话,她的眸光始终没有凝向他,她怕凝向他的时候,自己眼底的那些东西就再藏不住。
而一旦心软,后果如何,不是她所敢去想的。
她侧脸的剪影,在那纱幔上,投下些许的阴影,在这些阴影间,她没有瞧到,他的眉心有些许的蹙紧。
一如,此刻,伺候范挽的宫女烟儿,也没有瞧到主子颦紧的眉心。
自昨晚以来,皇上已是连续翻了两晚的牌,歇在华阳宫中。
只是,这两晚,说怪不怪,她们这些华阳宫的宫女,在皇上御驾到来前,却都是不得随伺在旁的。只能在卯时,皇上上朝后,方能到内殿来伺候。
今日,是第二晚,相较于第一晚,主子的神色是更不见喜悦的。
是的,倘若说,昨日一早,范挽的神色,不过是平静,今日,分明带了一丝的惆怅,然,这丝惆怅,却是在范挽抬起眼眸瞧到是她时,悉数的敛去:
“伺候本宫洗漱。”
“是,娘娘。”烟儿应声,她是尚宫局才遣来伺候范挽的宫女,只因着范挽先前的宫女满了二十五岁,得允出宫,于是,方另遣了她来。
而在那之前,她是伺候苏贵姬,只可惜苏贵姬获罪,被打入冷宫,数日前,又逝在了冷宫,主仆的情分一场,她化了些许的锡箔,权作尽了心。
如今,不管怎样,她想好好伺候着眼前的主子,虽然不过是容华,但范挽无论容貌,还是家世背景,都是不错的,日后必有出头之日,更重要的是,范挽范挽的脾气极好,这对于她们做宫女来说,不啻是最重要的。
一如现在,她似乎进来得不是时候,范挽却没有一点见怪,仅是起身,让她伺候着洗漱。
洗漱间,范挽在接过棉巾,覆到脸上时,眼底,终是有些湿润的。
从那一日,西陵夙召她到雨露殿,只让她沏茶开始,及至,在其后的一晚,虽然翻了她的牌,御驾亲临华阳宫,但,在她进入内殿时,竟换上太监的服饰,径直从华阳宫的后门出去,而她清楚,西陵夙去的是什么地方。
因为清楚,才会有难受。
包括昨晚元宵佳节,西陵夙似饮多了酒的缘故,提前退席,实则在退席后就翻了她的牌子,这一翻牌,西陵夙却是并没有再来到华阳宫,只是,帝辇象征性地驶到华阳宫的门口停下。
只得她独自一人空守着内殿的清冷,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