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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样,臣妾会和皇上站在一起的。并且,会尽力说服父皇,放下昔日的仇怨。”
西陵夙只和她虚浮地牵着,朝行宫走去。
这一日,书房内,仅西陵夙一人,几案上,堆积着似乎永远批不完的折子,很奇怪,以往批复这些折子,至多两个时辰,定能批完,毕竟只是少量前朝没有办法定夺,需要他御笔批复的折子。
可今日,枯枯地坐了这半日,却发现,台上摞的还是那么叠折子,原是出神了许久,摊在面前的折子一直没有换过。
思绪一片空茫,仿佛想去想些什么,又害怕去想。
“皇上,千湄求见。”邓公公的声音在殿外传来。
“传。”
千湄?伺候蒹葭的千湄?
呵,他竟是连一名伺候她的宫女,都那么希望见到?
可,现在,蒹葭已在觞帝的船上,又怎会有什么音讯让千湄来传呢?
但,终究是允了千湄的觐见。
千湄徐徐入得殿内,她的手里奉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赫然是一件淡蓝色的披风,披风旁边,还放置这一个香囊。
“奴婢参见皇上。”待西陵夙免了她的行礼,她复呈上托盘,“这香囊是娘娘亲自绣的,填了皇上最常用的苏合香,悬于枕旁,最是静心安神的。这个,娘娘没说何时呈给皇上,是奴婢做主送了来。”
她先将香囊递上,很精致的女红,很素雅的图案,香气也是淡淡的。西陵夙接了,她接着又道:
“这披风也是娘娘给皇上缝制的,这个,娘娘吩咐让奴婢待到起风时,给皇上送来,眼下,外面的风倒是大了,所以,奴婢一并给皇上送了来。”
她行前几步,跪叩在地,将托盘奉到西陵夙的跟前。
香囊是最先绣完的,而这披风则是最近几日的事。
哪怕先前,她不明白,为何娘娘身体还不大好,就利用所有独自一人在殿内的时间缝制这件披风,现在,她想,她是明白了。
原来,那个时候,娘娘就知道会随觞帝而去,她作为娘娘的近身宫女,也到今日,方知悉了这件事。
按着宫里的规矩,她自是以后都不会说出去,可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
方才,回到空无一人,娘娘曾经住过的殿内,看着这香囊和披风,终是明白了娘娘的用心。
无论香囊和披风,都是淡蓝的颜色,是皇上最常着的。
而这其后缝的披风,不啻是所有衣物中缝制起来时间最少,也是最少用到眼晴的。
娘娘早就知道,时间不够多了,所以,才会这般,悉心地凭着手感去缝制这样一件衣物。
并在今日一早,嘱咐她这句话。
当她的手抚过这件披风时,心底不由得难受起来,待到稍起了些风,便送来了西陵夙这边。
西陵夙凝着这件披风,魑魅山那次,她却也是曾想他补过一件袍子,犹记得彼时她娇嗔的样子,可,那件衣物,最终,留在了杀戮的那晚,再寻不回来。
而她,终究,还是为他缝了一件衣物,纵然,变成了披风。
“替朕披上。”简单的四个字,他不会将任何的情绪外露。
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把情绪外露,现在,亦是如此。
“是。”千湄应声,将托盘放在一侧的小案上,拿起披风,照着以往伺候西陵夙的规矩,把这件披风替他系上。
在室内披上披风,无疑是很怪异的举止,他却也做了。
手指拢在披风内,依稀有看她特有的清香。
攥紧那只香囊,仿佛触到,便不是仅仅是香囊,而是她被他曾经不止一次紧攥在手心的纤细小手。
而现在,这只曾被他攥紧过的小手,该是会攥在那一人的手中罢……
随觞帝才走到船舱内,蒹葭便不动声色稍欠了身,从他的相携中抽出手来。
船舱内,坐着奕傲,他等在那,看看蒹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愠怒:
“老夫不管什么原因,你一天不离开他,老夫一天就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这句话,一再地重复,带着怒不可遏,让她听起来,觉得有些不太对。
只是,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她仅低垂着头,继续保持着沉默。
“奕茗现在不已经离开他了吗?伯父,朕会好好照顾奕茗的。至于锦国,虽然不存在了,只把觞国当成是伯父和奕茗的家乡也罢。”
一声‘伯父’,加上真诚的语调,这句话说得真好听,她站在一旁,却仿似一切与她无关。
就像刚刚,她还是西陵夙的女人,一转眼,变成了觞帝的女人。
这世上,其实真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一切,都会变,最为可怖的变化,往往就是人心。
“伯父长途跋涉,想来也累了,朕和奕茗就不打扰伯父歇息了。”皇甫漠说出这句话,便是要带蒹葭离开。
可,本该转身的蒹葭,却是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奕傲,奕傲的袍子下,靴子尖恰是露出来些许,若有似无地,掂了下地。
这个动作极其细微,若不是蒹葭仔细地留意,想必便是错过了。
“奕茗,老夫希望你好好想清楚!”
在蒹葭被皇甫漠引着转身,朝外行去时,旦听得身后,奕傲又是开口说了这一句,只这一句,不似方才的愠怒,恰是语重心长的。
不过,配上这句话,倒也得当。
她没有应声,只是朝外走去。
回的,当然还是洛州行宫,只是,这一次,她的殿宇变成了觞帝的那一隅。
觞帝腾出他殿宇旁的那一间,做为她的寝室。
她独自步进殿宇,有觞国的宫女近身伺候。
她想摒退这些宫女,可,转念一想,或许,是觞帝派来监视她的也未可知。
于是,索性收了手,默默地坐在靠栏杆的酸枝木椅上。
这一日剩下来的时间,觞帝没有再出现过,而萧楠同样未曾出现,她能闻到空气里隐隐传来药草的味道,断定,萧楠的寝室离这并不会太远,或许,就在她隔壁的殿内也未可知。
她不是喜欢等待的女子,然,接下来的一切,除了等待之外,便只剩等待了。
傍晚的时候,她终是等来一则出乎意料的消息,竟是,两国帝君在商榷完会盟最后的条约时,皇甫漠希望能在返回觞国之前,在这里正式迎娶她,并且,也希望能借着这喜事,化去西陵夙和奕傲之间的隔膜。
而,西陵夙是默允的。
于是,婚期,就定在了一日后——九月廿六日。
据说,那是最近一月中,最适宜嫁娶的日子。
当然,觞帝赐她的位分,同样是令人艳羡的——中宫皇后。
虽然觞帝继位有些年份,后宫佳丽众多,可中宫之位倒也是空悬的,对外只说是三年前便留给了白露公主,却是一桩足以让百姓称颂的美事。
毕竟,历经千辛万苦,在洛州借坤帝之力,终是寻到白露公主之前,三年内,觞帝更是连白露公主的父皇都一并好生相待。
而,这洛州会盟,则可引申为,觞国主动向坤国交好,为的,不啻是让坤国相容前任锦帝。
这样一个贤名,是帝王都会去博的,何况,这一博,也是极其容易的。
至于,她的身份,自然不再是坤帝的钦圣夫人,‘钦圣夫人’这四个字,该是在西陵夙返回帝都时,便会宣告,于会盟的途中感染疾恙,不幸薨逝。
毕竟,筋帝发给西陵夙的是密函,坤国前朝仅有几名重臣知道。
但,除去密函不谈,若要师出有名,也完全能说是觞帝见色起意,于暗中掳走夫人。
可,眼下,觞帝的百万大军一直驻守在岭南,哪怕真要师出有名,却不得不有所顾忌——这份顾忌就是,为了一名女子,在现今兵力悬殊的情况之下,值不值得去行这一役?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曾经,他让她信他?
眼下的种种,让她怎么去信他呢?
原来,今日她就这样将手放进觞帝的手中,怕的,依旧是他的沉默。
沉默的意味,仅是一个默允罢。
但,因着她的主动,终究是不必面对他的沉默,可,在那之后,他亦是一句话都没有。只看着,觞帝带她步上船去。
于是,从今以后,她只恢复到白露公主奕茗的身份,而蒹葭,终将被人淡忘。
其实,不论奕茗,还是蒹葭,都一样在那人的心里,什么都不是!
虽然时间紧促,可,嫁娶的用物却都是好的。
风冠霞帔,金珠翡翠,那红红的盖头,更是映得她的唇色一般殷红。
一日的时间,弹指而过,在觞国宫女的簇拥下,她又嫁做了他人妻。
对着菱花镜中的自个,难道,这一次,她注定还是要输吗?
盛妆华服的她,无疑是美艳的,这种美艳,甚至于,只那一眼望去,任何人,都必要惊叹她的容貌,都找不出更好的形容来比拟这份容貌。
在诸位宫女艳羡的目光中,她起身,由两名嬷嬷扶着朝殿外行去。
这些宫人不会知道她昔日的身份,因为,显见都是随奕傲的船只,新来的觞国宫女。
如此可见,一步一步,觞帝都是早有安排。
她的气色,若不是层层的蕊粉遮去,其实是憔悴的,昨晚,在闻悉这道消息时,她辗转难眠,不知为什么,总会觉得,那寂静寥落的殿宇里,除了值夜宫女微微发出的裙裾窸窣声外,还有轻微的步伐声。
可,事实证明,这,是她的幻听。
空落落的殿内,没有一人出现,连萧楠都没有。
是啊,萧楠又怎会出现,他想看到的,不就是她嫁给觞帝吗?
而西陵夙,难道,他真的一点点动容都没有,只看着她嫁给觞帝?
她不愿去想,到了此刻,不期然地想起这些时,也仅化为唇边的一抹哂笑。
今晚的喜事,不管怎样,她确信都将会以另外的方式进行下去。
宫女伺候她披上繁复的翟衣,着缀着偌大夜明珠的锦履,在宫女的搀扶间,她缓缓步到行宫中早布置得焕然一新的喜殿内。
隔着红绒的盖头,没有人能看到她,也没有人会知道,这是坤国的钦圣夫人。
所有人知道的,仅是觞帝和好不容易于洛州寻到的白露公主在坤帝,及奕傲的见证下,举办的大婚。
假若,她的眼晴能看到,就能瞧到喜殿内,站看一袭红衣的觞帝,觞帝的旁边,是那淡蓝的身影。
只是,她没有去瞧,即便瞧了,除了心底酸涩外,再不会有其他。
有嬷嬷扶着她上前,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可再慢都要到喜殿前,殿上,坐着奕傲,他的脸色如何,她是看不清的,不过,也好。
她低垂下眸子,千脆不去瞧任何人的神色,只随着司礼司仪的唤声,准备行礼。
饶是最简单的几个礼,她却行得极为沉重,其实,她还是瞧得分明,觞帝九龙云纹的喜袍在眼底晃过,也看到,周遭那袭淡蓝的袍子永是安然的在那,怂然不动。
却是少了那袭青色的袍裾,想是他伤势太重,或者,不想她再横生什么枝节的缘故吧。
横生枝节,她在心底微微哂笑,最后一礼方要缓缓施下去时,忽然,她的手松开喜球,只捂住自己的胸口,接着,一口鲜血,便这样喷了出去。
鲜红的血,映在喜服上,颜色仅是鲜艳了几分。然,落进在场有心人的眼底,却是让心底的某处,也加浓了几分。
她听到,周围有宫女急呼的声音,也能觉到觞帝神色一凛,欲待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时,她却是反手一推,就势,朝另外一处倒去。
倒落的地方,并不是西陵夙的所在,而是径直倒在奕傲的腿前,奕傲恁是再淡漠,此刻,都不禁慌乱地用一只手扶住她孱弱的身子,惊唤:
“茗儿!你怎么了?茗儿!快,快传太医来!”
蒹葭只是软软地晕厥过去,红盖头随着垂落的脸,一并垂下,仅能看到,她面如死灰。
这场婚宴,以她意外吐血,宣告了中断。
她被抬到侧殿,另宣了太医来诊治,当然,这太医不是别人,只会是她的师傅萧楠。
他进来的时候,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这是未睎谷特有的味道,源于,常年在药炉旁熏的香只是檀香,久了,便连看身上都带了慈悲的味道。
檀香,是的,带看慈悲。
他摒退宫女,走到她跟前,不用搭上她的脉相,就叹了一口气:
“即便你不愿意嫁给皇上,又何必自伤呢?”
“我不自伤,难道,还要再做一次你们部署的棋子吗?”蒹葭将长长的翟衣掩到手背上,语意淡淡。
“这一次,没有人把你当部署。你也看到了,哪怕你要嫁给皇上,西陵夙他都没有任何动静。事到如今,你该看穿了,也该彻底放下这场执念了吧?”
“难道师父以为,我还能有执念吗?”蒹葭却是笑了起来,“不管今晚,你们要做什么部署,只有一点,别搭进我,也别连累到我父皇。”
“所以,现在你得跟我离开。”他走到她跟前,“你还能走吗?”
“当然能。”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心口终究是有些许不忍。
真要走吗?
但,不容她迟疑,他已然牵住她的手,朝栏杆外走去,那里,虽是峭壁,萧楠的内力也还未恢复,却是早早候着银鱼、橙橘二人,自然再艰险的峭壁都不足为惧。
而在她被橙橘扶着,朝外掠去时,下意识地朝殿内望了一眼,那里,原来她坐的位置,忽然已坐了一名身形和她相似的女子。
果然,是早有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