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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心下觉得蹊跷,面上不显,给李敢让了个座。听李敢细说。
“庄青翟新官上任,很想大干一场,御史大夫张汤却是让庄青翟没面子了几回。恰在此时,丞相府三位长史合起伙来给张汤下绊子,说他受贿,张汤哪受得了这个?自已吊死了。陛下省过来,把庄青翟又给下狱了,三个长史都是他的人。庄青翟也受不了这个,他也自杀了。”
关于张汤的事情,韩嫣记得并不多,曾经有部电视剧里说他因为跟刘陵有染而死,结果,人家张汤主办淮南反案的时候尽心尽力,韩嫣八卦地关注着事态也没发现问题,于是把张汤丢到一边。“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里的张家就是起自张汤,风光了西汉一代呢,没想到他却自杀了。
“张汤这小子的性子太硬,”李敢闲闲地道,张汤起自小吏,李敢对他也不甚尊敬,“他是谁的账都不买,还能不得罪人?那三个长史,就是因为他太无礼了,这才下的手。那个朱买臣,是因为淮南案时张汤穷治庄助,庄助是朱买臣的恩人、老上司……”
韩嫣摆了摆手:“张汤不至于泄奏请之事以谋利。”
“你倒看得透,庄青翟却看不透,由着三长史作弄。不对,张汤至不至于,庄青翟都不会在意,只要能把折了他面子的张汤给按下来,他都乐见其成。”
“长进了么——”韩嫣调侃李敢。
“咱们李家,”李敢叹气,父兄都已去世,“不长进也得长进了……”
送走李敢,韩嫣寻思着庄青翟也算倒霉的,这做丞相才几天啊?不知道下一个倒霉蛋是谁了,反正,刘彻的丞相就是消耗品。
丞相之位不能久空,下一个消耗品也出来了,是太子少傅,赵周。
这一位更倒霉,碰上酎金出问题,下狱死了。太庙大祭的时候,韩嫣尚未除服,不好参加。消息却是韩宁带来的,过继之后,韩宁不用为祖母服那么久的丧,除服之后正好赶上大祭,作为列侯嫡子相貌也不错,被选为太庙大祭时的舞者,倒是亲见了当时的情境。
大祀日,饮酎受金,刘彻的脸色突然变了,随即招来少府验看,列侯助祭的酎金多半不合格。好好一场大祭,不欢而散。陛下除了一句:“仔细看看,这都是什么。”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
国大之事,唯祀与戎。刘彻的太常就三天两头地换人,原因就是太庙里供奉的牺牲瘦、酒变酸之类的鸡毛蒜皮。但在当时,这就是大事,就要问罪。列侯们再没见识再不着调儿,也不会随便拿酎金开玩笑,就算不是认真准备,也不至于是故意拿次品来糊弄。只是哪个列侯也不是专职的工匠,金子的成色究竟如何,差别大了他们或许能看得出来,略有不同,还真不是一眼能分辨得出的。基本上皇帝要拿这个开刀,谁都躲不了。
大家心里嘀咕着可能是上个月齐相卜式上书请击南越,列侯装聋作哑,惹火了皇帝这个好记仇的家伙。
卜式上书请击南越,没有人支持,北击匈奴,是打顺手了的,搭顺风船大家都会。南越的情况比匈奴要复杂得多,地理、气候、人员、战法,统统不熟,畏难是自然的。列侯本已富贵,实在犯不着拿身家性命冒这个险,倒是年轻军官兵很踊跃。
韩靖因为祖母的丧事,闲在家里。韩宁也是跃跃欲试,怎么说也要证明一下自己,二世祖是没错,可也是有志气的二世祖。韩家的男性长辈保持了默许的态度,韩宁如愿向刘彻表达了自己作为韩家代表参战的意向。当时刘彻心里挺高兴,脸上却不显,只把韩宁升做都尉,让他继续操练去了。
就在众人以为刘彻息了此心,升了韩宁不过是不好泼他冷水、给韩家一个面子的当口,刘彻发作了。抹去了一百多个列侯,其中就包括了韩家的几个姻亲,卫青的两个儿子还有姐夫公孙贺。酎金出了问题,连求情都没借口,刘彻出了一口恶气,高兴了。
韩嫣却知道,酎金不过是个借口,甚至列侯没有附和主战都不是主因。真正的原因,在于列侯对于中央财政的压力,大大小小的列侯近两百,封户多的过万,少的也有几百,平均一下,大约总在两、三千户的样子,于是便有五十万户的财税不归中央管了,此时全国的人口不过一千万户左右,国家二十分之一的财富没了。这是百分比,随着近些年社会财富的增加,这二十分之一的绝对数量越来越大,却不用缴税,而刘彻却要负担国家所有开支,早就咽不下这口气了。至于列侯庞大的不用缴税的家族,还没有算在内,同时他们的奴婢按规定是要交两倍的人头税的,然而有权有势的人,偷税漏税实在是太方便了……
连着两个师傅先做丞相后都下狱而死,看来颇像是刘彻故意要削他面子一样,对刘闳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趁着刘彻心情还不算太坏的时候,刘闳蹑手蹑脚地挪到刘彻身边,在刘彻发现之后,委屈地扑过去:“父皇,儿臣想太傅了。”
儿子的两个师傅都被自己干掉了,虽然不是故意针对,刘彻也觉得不好意思:“太傅要守丧啊——”你以为你老子不想啊?
“不是能夺情么?太傅老闷在家里可不好,母亲去世的时候,儿臣也是悲伤莫名,整日浑浑噩噩。直到回到学宫,学习功课,有些事情做,才缓了过来。父皇便是为太傅想,也该给太傅找点事情做……”看到刘彻若有所思的表情,“咱们请太傅回来好不好?”
“还是说,太傅一旦退了位,就不能回来了?”
“谁说的?!”
“那父皇您就下诏吧~”
“你懂什么?太子太傅,听着尊贵,在官员的序列里位置并不很高,还不如空顶着列侯的位份高。本身是朝官,加个太子太傅听着好听,如果只是太子太傅,那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那就再做丞相好了,总比别人强。”刘闳对两个倒霉的前丞相实在同情不起来,连御史大夫被手下长史诬陷、酎金不合格,这样事都不知道,废物点心要他们干嘛?偏偏讲课的时候还一脸正义,显得比谁都有知识。新的丞相,是石德的父亲石庆,万石君家看着很稳固,刘闳还是不放心,怎么看,这石庆都没什么才华,不像父皇欣赏的人,真的很不保险。
“你太傅不想做丞相怎么办?”
“父皇——”刘闳开始哭丧脸了。
“真想太傅了?”
“嗯!”用力点头。
“那你这样——”
于是,刘闳亲自跑到安阳侯府,行了拜师大礼。做太子太傅的时候,是刘彻下诏,韩嫣奉诏,然后受皇子拜的。这回,用的却是寻常人家拜师的礼节,更显出诚意来。韩嫣无法拒绝,连着两个师傅出事,找上韩嫣就是让他救场的,不同意,就代表放弃了太子,长安城怕是要热闹了。只得翻出列侯的礼服罩在麻衣上,接了刘闳奉上的腊肉条。
刘彻翻出了古书制度,去了“太子”二字,直接封了韩嫣为太傅。太傅,古官,高后元年初置,金印紫绶。后省,八年复置。后省。现在被刘彻又给翻了出来,位在三公上。
太傅是个不常设的职衔,具体职责,不详。不过,既然加了个傅字,主要职责就是教导太子了。刘彻另加了石庆为太子太傅——却没有先前韩嫣的那种优待了,只是见不必行大礼,却没有让刘闳再拜他——又选了几个少傅,把太子一太傅一少傅的规矩给彻底破坏。这样一来,太子太傅与太子少傅便没了以前的那种尊贵,几乎要变成太子的一种属官了。
刘闳高兴了,亲自把韩嫣扶到未央殿的正座上,又拜了一回,终于放心也开心了。趁着刘彻在宣室安抚石庆的功夫,刘闳先跑过去跟韩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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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闳正把分别四个月来的新闻一一讲解,直说到天擦黑,用完了晚饭,刘闳还是不肯回自己的住处,硬要“夜话”。师傅连连被父皇整治,他两边都不能诉苦,对身边的人也不能多说,碰到一个能放心说话的人,心情可以理解,韩嫣同意了。
于是,刘闳躺在太傅舒服的榻上,抱着太傅的一条胳膊,继续倒苦水。
正说得起劲,却被韩嫣伸出食指封在唇上,定睛一瞧,太傅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
韩嫣悄悄起身,把刘闳拉到身后,一起往门边走,靠得近了,忽然微笑,猛地拉开门,恰见刘彻立在门外。
刘彻安抚石庆很花了些功夫,解释了理由——丞相加太子太傅是为了让丞相与储君打好关系,并不是让丞相主要承担教导任务,看,前面两个丞相身兼两职精力不够,不是出了岔子了么?所以,教导太子的任务,朕另找人了,因为太子是储君关系到国家的未来,当然要尊崇一下他的主要老师,并没有压丞相一头的意思……BALABALA……
石庆是个老实人,很感动。刘彻索性好人做到底,留他一起吃饭,以石家家教,石庆这顿饭吃得让刘彻看着都觉得受罪。终于吃完了,刘彻抽身跑到未央殿里来,正想着韩嫣应该乖乖在等自己,却看到黑灯瞎火,正在询问的当口,门打开了,他儿子跟韩嫣都穿着睡衣……
“你怎么来了?!”
“儿臣有好多话要说,是吧?太傅~”
“别站在门口了,进来说话吧。”韩嫣让开路,侍候的人很有眼色地进来点灯。
“闳儿回去睡,这么大人了,还缠着太傅?”
“儿臣想太傅了。”
“以后太傅不是都留在这儿了么?还用想?太傅今天忙了大半天也该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父皇不是也来了么?”觉得太傅累了,您还来打扰?
“父皇突然不想住宣室,就到这儿来凑合一下。”
“为什么不去桂宫呢?您前些日子不是一直都歇在那的么?”刘闳见到韩嫣太兴奋,此时还没恢复过来,遇到刘彻也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儿子是生来讨债的!刘彻觑见韩嫣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心下暗恨:“去看看歌舞散散心怎么了?”
“呃,没,没怎么……”
“时候不早了,都睡了吧,反正,榻够宽,睡得开。”
儿女都是债啊!刘彻心里流泪,还不能显出来。
次日清早,刘闳精神抖擞地与作业较劲去了。
刘彻与韩嫣一边往宣室去一边说话。
“小混蛋,该给他选几个孺人、良娣,收收神了。”刘彻冷哼。
“小——混蛋?”
“心里烦,才去桂宫走走的……”刘彻转了转眼珠子,“我可老实了……”
“嗯。”
“人都纳进宫了,放着也是放着,”看到韩嫣轻瞟了一眼,立即保证,“就是拿来赏心悦目一下,我没做别的。真的。”
“白放着,似乎可惜了。”
“呃?放出宫去,让桂宫空了,我多没面子!你想啊,为什么天子八佾?就是要显出气派来!”
韩嫣默了,不管怎么样,刘彻都要脸上好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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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闳觉得,请太傅回来真是个英明的决定,不但有了个讲课生动、关心自己的老师,连父皇都少去桂宫,省了对于未来某一天冒出个得宠的幼弟的担心。这位太子殿下,丧母之后无所依托,被刘彻安置在未央宫里教养。母家并无足以影响到他的人,太子与太傅,是天然的同盟者,与韩嫣倒是相处得很好。韩嫣再次回到未央宫,没有了做丞相时的繁琐事,每日不过与刘彻议几句朝政,剩下的大把时间便是教导刘闳。
随着相处的增多,刘闳发现父皇与太傅,有点不对劲!太傅还好,这父皇,好像很爱往太傅身边凑。刘闳年岁渐长,韩嫣便与刘彻商议给他开了生理卫生的课程,然后再纳妃妾。因此,刘闳对这方面先有了一些正确的知识,而不是偷偷摸摸、欲言又止的模糊认知。有了正确知识的刘闳,怎么看,父皇的某些举动,都像是带着某些暗示。
刘闳迷惑了……
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刘闳睡不着觉。人一旦有了怀疑,许多时候对于同一样事情就会有不同的看法。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为什么太傅一回来,父皇就不往桂宫跑了?为什么经常发现父皇和太傅从同一间屋子里出来?有那么多政事要讨论么?还是“彻夜”讨论?
刘闳住在自己的宫室里,韩嫣住在未央殿,刘彻在宣室,便是刘闳有心想“巧遇”,老远地便有人通报,赶到跟前儿正看见两人一脸平静地等着他。不过,那表情,也太平静了吧?根本不像是平常的样子,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隐情?
又翻了个身,靳忠在外头道:“殿下觉得不舒服么?”
“孤好好的。”扬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