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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终於醒了过来。
脸上一片空落,皮肤裸露着直接接触到微热的空气,竟然有些发痒,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半睁着眼回忆发生了什麽事情,听到有人在自己头顶说话,声音端正微愠,似乎正在说教。
轻轻皱着眉,凝聚了半天气力,总算听清了在讲什麽。
〃原来长成这样,〃司徒凝香看着颜承旧道,〃可是也不能因此就老把面容遮起来啊。男儿生身於世,相貌什麽的并不重要,不过是一幅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臭皮囊罢了。〃
颜承旧站在车外,所以司徒凝香虽是坐着,也能与他平视。他虽然毫不闪避地与长者对视,但正想着事情。
以前见若影涂上易容的各种色料,就能将各种面貌如画皮一般制作出来,他心中只有叹服,原来每件看似完美的事物之後都要付出代价。这巧夺天工之易容术,会给皮肤带来如此大的负担。
身体的皮肤上还好说,因为时不时得以清洗,并没有出现问题。可梅若影脸上的色料水洗不掉,又因是身在军营,时时不得放松,卸装的药物也不能轻易调制,於是当现在卸下装束时,那张为了追求效果逼真,还曾以药膏抹得凹凸不平的面容,已生了浮肿,还带着不均匀的色斑,深一块浅一块地布着。
司徒凝香说了几句,发觉颜承旧正在走神,看着他毫不避讳地将那光蛋的脑壳暴露在阳光之下,熠熠反光,明明不合时宜心中仍是一乐,又道:〃你这麽看轻外貌皮相,若影倒真应当向你学学。〃
颜承旧皱了皱眉──当然,此刻被去了眉毛,这个动作更是看不明确──司徒凝香觉得他似是皱了皱眉头,然後答道:〃若影他其实比我更不在乎皮相。〃
颜承旧原本还想继续反驳长者的观点,可让他动刀子追魂夺命,让他用言语与客商讨价还价,还是做得十分应手的,如此在并不熟识的人前夸赞若影,倒还是第一次。再想了想措辞,仍然觉得言词不能表达若影之万一,更不知道该用何种口气与若影的父亲交谈。
实在是搞不清自己该以姑爷的身份为目标,还是该以媳妇的地位定位,传说中的杀手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混乱地叹了口气。
梅若影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答,身上半点力气也无,如此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病着,让他有了些许不安。如此下去,不知何时能好。
困倦再度袭来。
必须在到达燕原前,至少要能坐立如常。这麽给自己反反复复地下着命令,激发体内沈静了许久的内息,梅若影意识越渐模糊,终於再听不到旁人的对答。
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他醒了来,又重新陷落了昏睡。
聂悯於此时才从外面溪水边回到车上,手中端着药钵,钵中是一团搅得黑绿的药草泥膏。
本来他和司徒凝香也都是佩戴面具的大行家,但因他制作的面具轻而薄巧,又有他每日配药调理,并不曾出现皮肤上的问题。若影易容的方法虽然别出奇巧,非是以面具覆面,但殊途同归,总也会给皮肤带来巨大的负担。
聂悯将药泥递给司徒凝香道:〃只取药汁,先涂着看看。这症状,倒像是戴多了人皮面具的模样。〃
颜承旧也终於塌实,计算着大概还有一日许才能到达目的地,赶紧回身走向前座,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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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影再度醒来的时候,真气在体内圆融流转,窒闷的感觉已经轻了许多。
看看车外,与上次醒来时所见的景色不同,目的地已经是到了──燕原,竹壑。
这是北燕西南角的一片广阔的野地,丘陵地带和平原面貌在此消失,变为一片遍布沟壑的高地。
如果按前世的标准,这样的地理位置应该是处於黄土高坡。然而满目都是延伸直天线的绿野,除了一些巨大的沟壑外,实在无法与黄土高坡联系起来。
据传说,这片土地也曾经荒芜,大雨将干涸的高地冲刷出大大小小的沟壑。
传说中,四千年前北方有农垦氏出,四处游走传授精耕施肥、轮种养土,立志改变刀耕火种的损地种植。後来到了此地,见甚为贫瘠,十分悲戚,於是率部落联盟一同捕杀山羊,植造林草,数百年後,此地才终於将出现了绿意。
一行人现下所在的竹壑,正是当年水土流失的遗迹之一。巨大得有如陨石坑的深壑中,千年古木林林立立,据说有些还是当年农垦氏亲手植下的树苗。古木间的空地穿插着海碗般粗大的巨竹,远远看来,一个沟壑被绿色填满,与高地齐平,甚为隐秘。
因为林木茂密、沟壑深邃,足以阻挡各种声音的外传,所以此处也是群竹山庄用以打炼兵刃的秘密据点之一。
发现自己仍然被抱在怀中,只是揽着他的人换成了聂悯,一股醇和的内力自外而内地自聂悯的手掌流入自己的身体。
梅若影又稍稍运了运气,发现寒毒压抑不住时已经侵害到了身体脏腑,体力又比毒发前下了一层。他心中暗呼好险,如果是这时让他与司徒荣及对干,不要说换取毒丸,大概几个照面自己就要被打得屁滚尿流。
脸上有些僵木,闻得出是平缓收敛的药草气味。易容应该是被洗干净了,不过此处已经远离战场,是他所熟悉的地方,十分安全,所以也就不再担心什麽。
至於涂上的东西是黑是白,涂上後是人是鬼,并不在他在意的范围之内──他原本是这麽想的。
但是看守这燕原竹壑的璺(读音同文)七叔明显并不作如此想法,即使他是被聂悯如抱婴儿般下车,也愣是对他视若不见,显得极有进退,毫不唐突客人。
七叔是群竹山庄众工匠中出类拔萃之人,家族世代为血网黑蝎造炼兵器,他自己为了亲身试兵器,也练得一身十八般武艺。所以最能了解各种兵刃特性,以此改变火候炼法。
。。。。。。大概,上了这药膏後,真的差异太大。若在平时,就算他易容再精,眼尖的七叔也会疑神疑鬼地多观察上两眼,虽然最终还是认不出来,但至少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连看都不看。
这麽想着,他挣扎着从聂悯怀中下了地,在璺七叔惊诧的目光中说道:〃七叔,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璺七叔兴喜安静,不欲与外人多所交往,所以十分喜欢此地。虽然传说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年轻庄主十分了得,但他更喜欢时不时到此与他和众工匠一同研究动手的器堂主人烬阳。
当他从那语气认出了许久未至的堂主时,没有办法克制自己诧异的神情──也是,对着死物多了,表情也就比俗世中的人要丰富和直率。
他没曾想到,那个一向独立於世的器堂堂主,竟然会有被人打横抱着走进竹壑的一天。而且他没想到,那个总是心平气和的堂主,这次虽然面上糊着黑乌油绿的泥彩,身上却散发着一种迫人的压力,让他丝毫不敢调笑。
烬阳堂主究竟是〃被〃怎麽了?
梅若影其实也没有被怎麽了,而是心情郁闷,自己终究为了司徒家族破戒了。
虽然刻下怒火已经平息,但是在颜承旧行踪不明的那夜,他的的确确被司徒家族完全地激怒了。
刚开始还因为忧心忡忡,这股暴怒被压抑了下去。然鲁迅先生有一句话说得好──不在沈默中灭亡,就在沈默中爆发。他沈默了数日,如今已届爆发的临界点。
如果颜承旧不是接到线报,临时去了别处,现在大概已经变成那日见到的众多焦黑肉块中的一团。
如今,值得他在意的人却越来越多,如果放任这种奸险狡猾的人类留於世上,不知什麽时候又将会拿个威力并不怎样的火药,不知天高地厚地四处乱放,危害到他身边的人。
所以制取出硝化甘油已经不单单为了前几日暴怒下的冲动,而也包含了要维护身边人的决心。
要知道,在怒火平息的这刻,仍然维持着当夜的决定,制取硝化甘油需要多大的决心。
要知道这种破坏力大大甚於TNT的液态炸药,就算在这个时代能让他毫无疑问武霸天下,但他仍然没有半刻心动想过要使用。
在他原本所在的那边社会,各个大国是耗费了数千数万年的时间,数千万数亿人的性命,才学会如何以非战争的方式解决各国间的纠纷。他们是在投下了两枚原子弹,造成了毁灭性的平民伤亡、土地蛮荒之後,才学会了如何持有强大武器而不使用。
然而这个世界中,人道、平等的观念根本就是没有,更谈何忍耐、和平。
即使他开设司文墨轩在各国搜罗挥扬百家观念、阐释人生哲理的书稿,试图打破文书教育均出於皇家的格局,然而毕竟是要将人性开化,其过程何止百年。
若是他率先使用,结果有二:要麽就是声称此为神迹,要麽就是听之任之,待别人也誓死研究,发明出类似的东西,以之投於战场,掀起毫无节制的腥风血雨。
但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有时候,瞻前顾後真的是等同於懦弱无能。
所以,就算是要违背本性,谎称此为神迹,他也一定要一脚将司徒氏的扬扬威风踩在泥里,丢在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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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影与硝化甘油结缘,始於小学六年级。
那时候正是这一辈小孩流行看漂流记的时候,除了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还有一本是他的最爱──凡尔纳的《神秘岛》。
从这本书里,他第一次看到了叫做硝化甘油的不稳定烈性炸药,它的制作方法,还有威力──能将花岗岩山岗炸开的威力,强於TNT的那种强大爆炸力。
那时他的兴趣不在炸药,而在毒药,所以第一次亲手制作,一直等到了高一,在化学试验课制取肥皂时〃顺便〃做出来的。
由於那时候是和几个志趣相投的男同学一起做的,格外感到有趣,所以至今,步骤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要先用草木灰浸泡出来的水沸煮猪油牛油,然後会得到一层浮於水面不溶於水的物质。捞起这层滚热的肥皂之後,剩下的就是甘油和水的混合液。
蒸发掉水分的甘油加上硝酸,再经过一些处理,就能制取出──硝化甘油。
但那毕竟是前世,什麽东西都是唾手可得。如果他没有遇到血网黑蝎的话,没有一步一步凭着记忆摸索,与工匠们相互探讨的话,根本不可能置备出制作硝化甘油所需要的各类半成品。
梅若影独自走进独立於沟壑中唯一一片空地,周围方圆二十米的林草都被铲除干净,铺了石板作为防火带。空地中心深陷,落着一座砖石砌造的房屋,屋顶正与地面齐平。下了石梯进去,里面仍与他每一次到来所见一般无异,依旧打扫得尘灰不染。
56 番外──二千年前的讯息
时间回到三年多前,群竹山庄在郑枰钧私产和血网黑蝎的联合下刚刚建立不久,势力并不如如今的壮大。
庄主之职尚未确定,梅若影还只是刚刚分到器堂管事。他本不欲对身边人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是毕竟口耳交杂,在并不熟识的人前,仍称自己为〃烬阳〃。
为了迅速扩充势力,必须要有足够的资金。於是梅若影想到了要制取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物品以牟取高额利润──比如玻璃镜子。
玻璃容易制作,而如何在玻璃上附着金属薄膜就着实困难。按照他高中时学的,那就需要用硝酸银。可是那时候,手头连硝酸都没有,更何况是硝酸银呢。
他当时冥思苦想,如何用其他方法取代硝酸银,最後答案是──由於他学术浅薄──没有。
满脸──当然,他那时脸上还覆着厚厚的纱布──黑线的梅若影最後决定了,还是先从硫酸做起好了。因为就连硝酸也不是天然就存在的,而且因为是挥发性酸,要制作出硝酸还得用硫酸来进行反应──也可以说,如果当年没能制出硫酸,群竹山庄这麽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积累如此富可敌国的资金的。
。。。。。。事实上,就算知道制作硫酸的化学反应方程式,也不一定会做出硫酸。因为,谁会知道要用的矿石是什麽样子,是加热还是火烧,是放水还是放酸,才能制作出各种各样的药剂?
可是,冥思苦想了一夜,梅若影脸上再度挂满黑线,若是按照中学所学的方法的方法,可以用硫煆烧出二氧化硫气体,过水形成亚硫酸,加入催化剂通氧才能生成硫酸。而且那催化剂。。。。。。究竟叫做什麽来着?三什麽而什麽的。。。。。。唉,毕竟人老了,记忆力是会出一些问题的。
於是在冥思苦想了七日七夜,总算确定自己出现了健忘症的征兆之後,梅若影终於放弃了用实验室方式制作硫酸的想法,从斗室中走了出来,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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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记忆认出眼前的大堂应该就是炼铜室,然而却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因为眼前景象井然有序,场地中干干净净,室温正常偏凉。工匠们并没有使用高温炉火,反而是在一个矮个儿老头的指挥下,将铁器丢入一瓦锅一瓦锅的青蓝色液体里去。
他在一旁慢慢看着,发现那些金属白的铁器上渐渐附上一层金黄的铜层,灵光一闪。
那个矮个儿老头正是冶炼武器的大行家璺七叔。他在一旁指挥着,仍是能感应到外人的